第8章 请你喝
第二天早上阮阮被闹钟震醒的时候正在做梦,她把闹钟摁掉翻了个身,脑子里就跟被清除记忆了一样,只隐约记得是个挺有意思的梦。
她坐着想了半天也没有点头绪,拿起手机翻了翻,教官在群里通知说今晚要放红色主题电影。
南中动作还挺迅速的,阮阮拎着盒牛奶走到操场时,荧幕已经支好了,还搭了个棚子挡着,几个教官在底下抱着手聊天。
还有十五分钟集合,阮阮从小学到的第一个好习惯就是守时,不管什么场合,她都会在约定时间之前到,给可能出现的意外预留足够的时间。
她在学校小卖部买了个紫薯面包,不吃早饭就训练还真不行,昨天晕的坐在鸭血粉丝店里好一会才缓过来。
操场边上有栋教学楼,孤零零的立着,是她中考的考场。墙身上贴着“笃学楼”三个字,时间剥落了老式木门窗上的漆皮,见证一代又一代的人笃学奋进。
她坐在楼底的台阶上一口面包一口牛奶,身后是当时甩了魏梓清一身水的地方。她眯着眼笑了笑,这里正是风口,小风溜溜的,吹着很凉快。
在这里也能一眼看见操场上的场景,训练没开始,小绿人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也有一个人坐着发呆的,就像她一样。
阮阮不知别人自己一个人时是什么感觉,但她自己挺享受的,自己待着看书、看照片或者只是盯着路过的风她都觉得很充实,这种孤独感并不会令人心慌。
宋琪之前说她看起来是个很冷漠的人,许多关系对于阮阮来说都可有可无,她自己一个人也能自娱自乐过得很快乐。但此时阮阮觉得两个人也许会更快乐,如果宋琪在旁边,她会指着操场上困得一下下点着头的人,跟她说那人下巴尖点能给胸口戳个洞。
想到这阮阮笑了笑,她坐着把面包吃完,看见许多学生已经陆续往连里走了。她起身把包装纸扔了,站在垃圾桶旁边仰头喝剩下的牛奶,余光瞥见两个人往这边走。
可能是来扔垃圾的,她往旁边让了让。
两个男生在她左前方推推搡搡的嘀咕着什么,阮阮皱了皱眉,把牛奶盒子扔进了垃圾桶里,没往那边看,径直往操场走。
“你看,走了吧。”她听见一个男生说,“让你去你不去。”
另一个男生又小声说了句什么。
等她走到队里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站前排的几个女生正在问李教官晚上放什么电影。
“老片子咯,你们爸妈……你们爷爷都不一定看过。”李教官像打开了话匣子,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抱着手嘚嘚说,从他爷爷那辈讲到自己入伍,再讲到退伍去了基地,讲得酣畅淋漓,女生们听得如痴如醉,讲得首长过来吼“再不训练晚上去跑圈”才停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让她们整队准备训练。
“这么老的片子,我得回去让我爷爷鉴赏鉴赏。”阮阮左边的女生说,挺白的一姑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两个酒窝极深。
她看了一眼没说话,转回去前看见女生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是跟自己说话的。阮阮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句:“记得写篇观后感。”
女生闷着笑了半天。
李教官情报果然正确,一天的训练结束后,阮阮准备去吃晚饭的时候,调试设备的人已经开始试放了,边上围了好几圈。
忘记在哪里读到的一句话“人们的头发乌黑发亮,聚在一起像一颗颗黑芝麻丸子开会”,阮阮看着满操场小绿人,还是抹茶味的丸子。
这么想着就饿了,她没挤着看,打算去南门边的小吃街逛逛,上午趁早饭时间来转过一圈,有一家卖奶昔的看起来还不错,但只有傍晚才开门。
她拐过弯就看见那边挤满了人,一路走过去,各种香味勾引着她的鼻子,阮阮差点就想放弃奶昔,投奔羊肉牛肉五花肉串、炒饭炒面炒年糕、酸辣粉花甲粉炒河粉……
阮阮路过个摊子还是没忍住,外面挂着“随便炒”三个字,蛮新奇。她看着老板把各种肉卷剪碎了再混着小烧饼翻炒,酱汁从肉上流下来又被铲子翻上去来回炒出爆香,铁板蒸烤着蹿腾出一阵阵热气。
在夕阳的余晖中,周围年轻的灵魂在肆意的大笑,尽情地把生命运营得热闹非凡,此刻阮阮觉得夏天无比美好。
她眯着眼看装着酱汁的罐身上贴着“秘制酱汁”四个字,这么明目张胆的贴出来“秘制”两个字,不怕有浮游生物来偷秘方么。
灵动跳脱的肉片加上酥脆的小烧饼,随便的搭配加上不随便的技术,她觉得老板以后指定能发财。
如果老妈看见她吃这些估计又要唠叨很久,不知道哪个无良新闻媒体散布小摊上都是假肉的谣言,以前不吃也并不想着,这会饿着肚子闻真有些馋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想念那个味道时,吃起来才香。
奶昔铺子前排了一整条队,从窗口到马路上,又拐了个弯排到旁边一家卖寿司的摊子前,阮阮“啧”了一声,等她买完再回去能直接上操场上跑圈了。
她找了张桌子坐下吃刚刚买的“随便炒”,打算吃完回去喝白开水。
她垂着眼吃得认真,没注意旁边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阮阮。”面前有人拿手指点了点桌子,喊了她一声。
“嗯?”她下意识应了一声,抬头看过去,心里还想着这“随便炒”味道倒是不随便,挺好吃的。
魏梓清弯着腰,手撑在桌子上,小方桌挺矮的,阮阮坐在小凳子上都觉得有些憋屈,他这么弯着腰两人凑得近了些。
“你喝什么?”刚刚魏梓清就排在卖奶昔的队里,看见阮阮盯着看了好一会。
“啊,什么……”阮阮愣了一下,没太反应过来。
魏梓清直起腰指了指长长的队伍,又问了一遍:“你喝什么味的,我给你买,快轮到我了。”
阮阮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许熙晨排在第二个位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
但是阮阮感觉他心里一定在骂人。
她有些想笑,魏梓清又弯下腰来看着她。
她不好意思拒绝,也不想拒绝。
“抹茶味的吧,谢谢。”阮阮笑笑,想掏钱给他,魏梓清却点了点头直接往回走了。
没一会他就拎着两杯奶昔过来了,放到桌子上,没等阮阮把钱递给他,他说:“请你喝。”
她愣了一下,把手往他面前伸了伸:“无功不受禄。”
“你就拿着吧,别跟他客气,我平时从他嘴里抠不出一口吃的。”许熙晨在旁边一脸幽怨,骂了一句还没完,“个老抠门的。”
“啧。”魏梓清伸手捂他的嘴,“无功不受禄懂不懂啊。”
阮阮听的笑了,桌上两杯看着都是抹茶味的,她拿了一杯:“那就谢谢你了。”
魏梓清也笑:“他嘴里就没有好东西。”
“怎么没有。”许熙晨扒开嘴,把后槽牙亮出来,“花了小一千补的牙,你能说不好?”
阮阮偏头笑了半天,刚刚她坐着等的时候就看见俩女生拿着手机偷偷拍他,魏梓清正面无表情的站在许熙晨后边等奶昔,眼睛偏也不偏,阮阮听见她们说了句“真高冷啊”。
高冷吗?以前她也是这么觉得的,她看着魏梓清翘起的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可以一起大笑了。
魏梓清好像有种魔力,无论是坐在他身边还是两人面对面站着,阮阮都觉得很放松,他仔细,热心,全然不像他表现出的冷淡。
“你军训完了还去图书馆吗?”魏梓清问她。
还有十分钟集合了,三人进了学校,阮阮感觉路上的学生在瞥他们。
确实挺招眼的,三个人个子都不矮,两个面无表情的,看起来很拽,另一个跟两人的跟班似的,很有排面。
“去,该去还书了。”阮阮喝了一口奶昔,冰冰凉凉的,想到了什么,“你要一起吗?”
“好。”魏梓清点了点头,“我爸让我给他还书。”
“你俩加个联系方式到时候约着一起去呗。”被忽略一路的小跟班出了声,“搁现在约什么呢。”
魏梓清瞥了他一眼,觉得他难得说到点子上了。
他掏出手机看着她,阮阮没带手机,在搜索框输了自己的号,点了几次搜索没点到地方去。
啧,这个键怎么这么小。
她有些尴尬的举了举手里的奶昔:“手给我冰抖了。”
她又掩饰什么似的喝了一口,嘴里有些微苦的味道。
“好了。”魏梓清把屏幕给她看,黑色的背景反射着他翘起的嘴角,阮阮读到了点嘲笑的意味。
她点了点头,脸有点红。
音响里传来电影的片头曲,路过时震的人耳朵疼,李教官背着手站在操场入口,提醒阮阮抓紧归队。
大家都坐在地上,嗡嗡的说着话,她小心翼翼的穿过过道找了位置坐下了。
“你竟然买到了?”是下午那个有小酒窝的女生,看到她拿着抹茶奶昔,瞪着眼问她。
傍晚的天还没完全暗下来,阮阮发现这姑娘睫毛也挺长,而且很密,跟画了眼线一样。
“嗯?”阮阮没明白。
“我去的时候队都快排到学校门口了。”她指了指阮阮手里的奶昔。
“啊……别人帮我带的。”阮阮笑了笑。
小酒窝点了点头,转过去盯着荧幕了,很认真,大概真的要写观后感吧。
“懒懒散散,回娘家啦你!你要是我带的兵,别想坐一分钟!”五连教官站在前面,吼着一个迟到的男生。
那男生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明显是打算看电影时吃的,当着几百号人被吼的头都低到了地上。
“还好回来的早。”魏梓清看着手里的奶昔,皱着眉:“这玩意怎么那么苦。”
“抹茶味不就是苦的么?喝不惯还买。”许熙晨喝了一口手里的,欠欠的,“还是水蜜桃的甜。”
“我本来就不爱喝这玩意,你非得拉我去。”魏梓清盯着他手里的那杯。
“你不去怎么给人姑娘买奶昔。”许熙晨想起刚刚一直被冷落,骂了一声,“操了,你眼睛怎么不长她身上。”
“新学校人姑娘没认识的人,帮个小忙怎么了。”他笑笑,想伸手去抢许熙晨的水蜜桃,“给我尝尝有多甜。”
“你妈的。”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住了嘴,把水蜜桃味的递给他了。
“你这……”魏梓清皱着眉看被咬成饼的吸管,很无语,又扔给他了,“不喝了,再甜也没我甜。”
“操……”许熙晨被他这话笑了半天,“行吧,甜妹。”
魏梓清笑了笑,转过去盯着荧幕,嘴角下压,没什么表情。
刚刚他看出来许熙晨的欲言又止,因为他从小就没了妈。
他出生没几个月的时候吧,魏梓清的妈妈就去世了。刚搬到现在这个小区里时,他很少出门。记得有一回魏刚带着他下楼打球,打到一半去便利店买水喝,让魏梓清自己练。
彼时他刚上小学,个子还没伸开长,有个比他大点的小屁孩在他旁边唱着“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后来才知道是隔壁的老太太看他们家只有爷俩,跟别人嚼舌根被小屁孩听了去。
也有不少人听说了满脸可惜的说着“可怜的孩子”,可是魏梓清并不觉得没了妈妈是件多么可怜的事情,如果他像根草也是校草。老爸从小又当爹又当妈,给了他足够的爱,他觉得自己甚至比很多孩子都幸福。理解、尊重、自由……力所能及的,魏刚都努力给他。
对于“妈妈”这个词,身边的人比他还敏感,像是一种怜悯,一种他不需要的怜悯。
电影放映结束已经过了八点,领导又总结了一番,阮阮皱着眉看着路灯下乱飞的小虫子,搓了搓胳膊,再坐会能被蚊子咬贫血了。
好容易等到解散了,阮阮到灯下一看,小臂上好几个大包。不愧是南中的蚊子,平时没少吸学霸们的血,小嘴可真有劲。
回到家洗完了澡,老妈给她找了支药膏抹。
“明天早上在家里吃点再去吧?我今天包了点粽子。”老妈倚着门说。
“行,正好不知道明天吃什么。”阮阮一边低头看着包装上的生产日期一边说。
“今天吃了什么?”她问阮阮。
“嗯……早上吃的面包。”晚上嘛,吃的新闻上说的“假肉”,她突然有些心虚,“晚上吃的鸭血粉丝。”
“垃圾食品别吃,不健康,新闻上天天报道,吃了害脑子的。”
“知道了。”阮阮突然很想笑,老妈是想说脑残这个词么。
她又语重心长的说了几句,让她别玩手机早点睡,就转身走了。
阮阮沾了满手的药膏突然想起来晚上那会魏梓清加了她好友,还没同意。
“清申请添加你为朋友。”阮阮看见这句话屏了下呼吸,点了同意。
她点进对话框想给他改个备注,手上的药膏突然掉了点在屏幕上,她下意识伸手去擦,等反应过来时,一串乱码已经发了出去。
-?这是什么暗号么。
还没等阮阮把手上的药膏抹匀把消息撤回,魏梓清就发了过来。
这人不洗澡不睡觉没别的事情忙,就守在手机跟前么。
洗完澡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抱着手机的魏梓清:无辜眼。
-是啊,组织交给你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破解这段神秘的代码。
阮阮觉得有些尴尬,她抿着嘴发了这句话打算先去刷个牙冷静一下。
-已经破解了,我推测是敌人的猫误触键盘发的。
阮阮回来时就看到这句话,三分钟之前发来的了,薄荷味牙膏真冰脑子,激的她半天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可能是因为她的头像?
还是作文刚获奖时拿到相机时拍的,技术不怎么样,阮阮矮子里面挑高个,挑了张最顺眼的。是楼下老奶奶养的小猫,软软的一团,皮毛雪白,小区里的孩子都叫它“公主”,蓝色的眼睛盯着镜头,懒懒的,很有优雅范。
愣神这功夫,对面估计也觉得自己发的话莫名其妙,又发了个视频过来。
是一只小猫躺在手机上滚来滚去玩着逗猫棒,误触了屏幕,屏幕上和“女神”的对话框里不断发送“今晚一起去西餐厅吃饭吗”,“我开玛莎去接你”,镜头一切,端着一碗泡面,家徒四壁的男主人一脸生无可恋。
阮阮倒在被子里笑了半天。
-我的猫没这么不懂事。
-小猫终于把手机还给主人了?
阮阮看见这句话笑了笑,看着上面的聊天记录,确实挺像只特工小猫发的话。
-是啊,但我怎么知道对面跟我说话的不是一只猫呢。
-[图片]
阮阮点开看是魏梓清的自拍,只露了个眼睛,估计是躺着床上拍的,微微眯着眼看着镜头,莫名有种压迫感。
两人猫来猫去的能有大半个小时,阮阮开始眼皮子打架,晚上盯着荧幕看电影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困了。
她发了句“主人困了,有事跟小猫聊吧。”
-我也困了,小猫在这站岗,有事找小猫。
阮阮笑了笑,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猛地惊醒,想起来自己没定闹钟。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她微微睁着一只眼适应着屏幕发出来的光,发现魏梓清后来还说了句“晚安”。
晚安就晚安吧,阮阮把闹钟设好又很快睡着了。
跟魏梓清聊了大半宿猫的后果就是,早上手机在枕头边上狂震的时候有种猫踩在头上蹦迪的错觉,阮阮把闹钟关掉,感觉自己可能得了什么猫病。
她闭着眼缓了一会,听见厨房里有抽油烟机的声音,老妈一包粽子就是能吃一两个星期的量,早饭吃、晚饭吃,中午懒得做饭了也要蒸几个吃,虽然老妈的手艺不错,但再好吃的东西撑不住一直吃。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几天军训早饭内容就是粽子了,阮阮感觉自己现在得的应该是猫病粽合征。
她洗漱完站在餐桌跟喝水的时候老妈把粽子盛出来放在盘子里,交代她白色线是甜的,红色线是咸的,然后又睡眼朦胧的去补回笼觉了。
阮阮盯着盘子里的粽子,想起了昨晚魏梓清请的一杯奶昔,她到厨房里掀开锅盖,果然还有几个。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进两人的对话框,看着那句“晚安”,发了一句“早,吃粽子吗?”
-现在吗?
魏梓清很快就回复了,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又发了一句。
-吃,我正准备去学校。
-好,我也准备出门了。
阮阮把盘子里粽子装进袋子里,想起了昨晚许熙晨幽怨的眼神,又到锅里捞了两个。
魏梓清赶到学校时离训练开始还早,操场上没什么人,他坐在昨天阮阮坐着的台阶上,等着他的粽子。
他早上看到消息时还惊讶了一下,大概是回请昨天的奶昔吧,真挺客气的。
晨风吹过他的面颊,他看见阮阮从大门方向走过来,肩背挺直,停在他的面前,发丝落在肩上,冲他举了举手里的袋子,微微歪着头:“请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