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案首！
先生病了，学堂不上课。
但林延潮、林方海和张安世三人依旧在学堂里读书。
教室就是先生的病房，先生虽然不讲课，但会监督他们读书练字。
林延潮端坐在座位上埋头认真练字时，先生的书童陈三突然闯进门，来不及歇息，就气喘吁吁的报喜道：
“老爷，老爷！您的学生顾言县试第一，高中案首！”
案首！！！
原本躺在病床上的王靖突然站起身，冲到陈三面前急切的问道：
“陈三，你仔细看了籍贯没有，是不是叫宜宾县锁金乡！！！”
林延潮三人震惊的看向先生，原本一向注重衣冠的他，竟然在学生面前做出这种放浪形骸的行为！
“是锁金乡！老爷，我仔细看了很多遍，就是锁金乡！您这是要教出一位十六岁的秀才了，老爷！”陈三激动的说道。
“哈哈哈……”
王靖大笑的，泪水从脸颊滴落。
他考上童生十多年来，也考了十多年的秀才，原本放弃了的他，竟然教出了一个秀才来！
“先生，您病情刚好，小心乐极生悲啊！”
林延潮大声喊道，差点没让正激动着擦眼泪的王靖摔倒。
“潮儿！老夫老当益壮，谈什么乐极生悲，老夫还能教书几十年，再教出几个秀才来，为朝廷培养人才！你莫要胡说八道！”
“先生，弟子实话实说嘛。”
林方海此时顾不上那么多了，把林延潮拉回座位，恶狠狠的盯了他一眼，贴着耳朵小声道：
“先生正高兴着呢，你怎么这般不体谅先生？！”
“不就是一个秀才吗？若非我少生几年，我必取而代之！”
“延潮，休生胡话！你师兄考中县案首，你应当高兴才对，怎能生嫉妒之心？”
以王靖的阅历，自是看出林延潮因为自己表现的太高兴了，让他心生嫉妒，于是严厉警告道。
“大丈夫不打妄语！我自是说到做到！”林延潮掷地有声道。
王靖注视了林延潮几秒，见他眼神坚定，脸色缓和了些，教育道：
“以你的天赋12岁前考上童生自是没什么问题。可做人太骄傲，太自满，于学问有亏，于做人无益！潮儿，你记住，他日你高中举人，进士，年少成名自是有的是人恭维你，可你再往上爬呢，去做官呢？你把你的骄傲，你的傲慢展示在言语中，展示在脸上，你的上司，你的同事会如何看你？”
林延潮意识到自己态度确实出现了很大问题，做人就算骄傲，但不可表现在脸上，表现在言语之中。
他仔细琢磨了一番王靖的话，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先生对他的期望很大很大。
不止于童生，秀才，而是举人、进士！
“先生，弟子确实是对顾师兄有嫉妒之心。弟子知错。”
“那你的傲慢呢？”
“有能力者称之为志向，无能力者称之为傲慢！他年我若做到，自是少有大志，他年我若不第，自是傲慢愚蠢。”
“先生，我这师弟，解释的倒是有趣。”
高中县案首的顾言走进门笑道。
他注意到先生的脸色略显苍白，连忙上前，扶住先生。
“老夫无碍，前几日得了小病，在家里休养了好几天了，不用担心老夫。”
王靖摆了摆手，在陈三和顾言的搀扶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顾言看着先生略显虚弱的样子，跪在地上道：
“弟子衷于功名，未来看望先生，连先生生病也不曾听闻，弟子不孝啊！”
“老夫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盼着老夫死吗？！”
“弟子不敢！”顾言道。
林延潮和林方海对视一眼，连忙跟着跪在地上道：
“弟子不敢！”
张安世站在旁边一脸懵逼，咋一个二个都跪了，你们这样搞得我很不合群啊！
“刚刚我说到哪了？”
“先生，您刚刚在教育我呢。”林延潮道。
王靖回想起林延潮的话，叹了口气道：
“算了，你一向有主见，说的也不是毫无道理，像你大伯，考上进士了，说科举之事，自是比老夫这个童生说的有道理。”
“先生，您这不是教出一个县案首出来了吗？”顾言道。
“我们这，只是小地方，就算你院试考到案首，放到成都那些大地方也不过是一名普通秀才罢了，子厚可是咱们县里百年不出的进士。顾言，你不可学潮儿般傲慢！”
“先生，您怎么能把您对大伯的怨气撒在我这七岁小儿身上啊！”林延潮委屈巴巴道。
“潮儿，过来。”王靖闻言微笑道。
等林延潮屁颠屁颠走过去，以为先生有悄悄话跟他讲时，只见先生揉着他的头发，笑道：
“果然是七岁小儿，还扎着头发，长得也不高，倒是古灵精怪的，能说会道。”
“先生，你怎能这般侮辱学生呢？”
林延潮恶狠狠的盯了一眼，憋着笑意的方海和安世，欲哭无泪道。
今天他的一世英名彻底没了……
王靖看到林延潮的表情，大笑了一会儿，对着身边的顾言道：
“老夫倒是冷落你了，本来应该庆祝你考上县案首的。”
“没什么，先生新收的师弟倒是有趣，弟子也替先生欢喜。”
顾言说完，见先生很是高兴，方才说出前来的目的，
“先生，弟子虽未加冠，但已取得功名，请先生赐字！”
“老夫只是一介童生，你还未满二十，何必着急取字。”
“先生，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弟子去往他地求学，同窗之间，我若没有取字，徒惹他人嘲笑。何况，弟子一身所学皆是先生所教，先生赐字有何不可？”
王靖沉默的看向顾言。
取字对于读书人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多为长辈、师长所赐。
顾言此番向他求字，必是存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想法。
王靖脸上不自觉抹过一丝喜色，口中劝解道：
“顾言，你才十六岁，他日会遇到比老夫我更有前途的老师，比如你日后的业师，你族中当官的长辈，请他们为你赐字，对你将来是大有好处的。而老夫我只是一介老童生，学问上，官场上都难以再帮你。”
顾言把先生脸上的喜色看在眼底，当下反驳道：
“先生，可还记得昔日您对我说的忠孝节义的道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这不是陷于学生不孝之地吗！”
听到此话，王靖不再推辞，笑着把早已想好的字道来。
“曹丕在《典论·论文》有言，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顾言，你十六岁考上县案首，年少成名，但切记不可心生浮躁，做学问当脚踏实地才是。因此，老夫为你取字为尚实！顾尚实！”
“尚实，顾尚实……”顾言低声重复了几遍，高兴的答谢道，
“谢先生赐字！”
围观的林延潮三人，被先生和师兄言传身教的上了一课，何为忠孝节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