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圣人与大丈夫
林延潮被抱到正堂后，闻着饭香，自然把之前的事忘了个干净。
吃着早饭，想着等下把鸡汤送给先生的事。
先生知道我这么孝顺懂事，肯定会感到欣慰吧？
林延潮高兴的想着。
吃完饭，林延潮放下筷子，跟一旁的林方海道：
“方海，上午去学堂看望先生怎么样？”
“你自己去吧，延潮。爹爹早上没来吃饭，我先去看看他。”
“大伯啊？哼哼，大伯吃饭前还把我给训了一顿，我就不去找他了。”
林延潮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跟伯母陈氏道：
“伯娘，我等下去看望先生，中午可能就不回来了。”
“嗯，我会跟你大伯说的。潮儿，记得早去早回，别到街上乱跑，最近县里也不太平。”
“嘿嘿！我大伯可是进士，有哪个歹徒不长眼，敢动我啊？！”
林延潮笑了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小跑去厨房，提着对于这个年纪很是沉重的鸡汤往先生家走去。
路程不远，有几个下人跟着林延潮，他们本来想帮林延潮提鸡汤的。
但被林延潮拒绝了，说是，鸡汤又不是他煮的，他总要为先生做些什么。
“先生！弟子来看望您了！”
林延潮还没进门，声音就从外面传到病房内。
王靖笑着跟娘子陈氏说了几句，陈氏便走了。
林延潮看见出门的陈氏打招呼道：
“师娘，你干嘛去啊？”
“给你先生倒杯茶，延潮，你手里提的是？”
“老母鸡炖的汤，炖了两个多时辰呢，大补！先生喝了肯定能早点好的。”林延潮笑道。
“快进去吧，官人欣喜着你来呢。”
“先生！我来啦！”
林延潮提着鸡汤，走进病房。
看见先生躺在病床上，床头还放着一本书，看封面上写着“大学”两字。
先生的精气神比昨天好了不少，脸颊微微红润，目光有了往日的神色。
“是潮儿来了，坐吧！”
王靖侧着头注意到林延潮手中提着的食盒又道，
“潮儿，你人来老夫就很高兴了，还带什么吃的，你先生刚被你师娘喂了一大碗粥呢。”
“啊？那我鸡汤白煮了……”
王靖见潮儿神色有些失落，道：
“老夫不吃肉，喝汤就是……喝鸡汤好啊，能缓解疲劳，温中益气，潮儿，你倒是有心了。”
听到这，林延潮连忙把食盒打开。
里面放着一碗鸡汤和吃饭用的筷子和勺子。
“看起来熬了不久，是你大伯让你给老夫带的吧？”
“怎么会呢？那可是我晚上逮到的鸡！家里的仆人负责杀鸡，我负责看，熬好了鸡汤，我还亲自给先生您提过来呢！”
“潮儿，君子远庖厨！人家杀鸡，你怎么能坐在旁边围观呢？心里不感到难受么？你的同窗们知道了，还以为你没个善心。”
“我管他的，大不了，我就当小人，不与君子为伍！”林延潮毫不在意道。
“你倒真是个小人。”王靖看着不满八岁个头还矮的林延潮笑骂一句。
“哼哼，君子论迹不论心……等我长大了，以后肯定会多个延潮杀鸡的典故，就像孔融让梨。”
林延潮举着勺子，舀了勺鸡汤，放在嘴脸吹了几口，喂给先生。
“你这顽童倒是孝顺……”
王靖喝了口鸡汤，欣慰的笑道。
林延潮静静地听着，等先生喝完，他又舀了一勺。
直到先生说他喝不下去了，林延潮才放下勺子。
先生似乎很喜欢听林延潮读书，让林延潮拿着床头边上的大学读给他听。
林延潮心里有些疑惑，他的学问还没到学四书五经的地步吧？
不过他也不会拒绝先生。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其家者，先修其身……”
林延潮读到这，疑惑道：
“先生，这里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出处么？大伯也喜欢读大学，说读大学能明志。”
“嗯。修齐治平一直是读书人最远大的志向，你大伯以修齐治平为平生之志，自是说读大学可以明志。老夫我曾经也立下过这般青云之志，天下的读书人亦是如此。”
“修齐治平……那不是圣人应该做的吗？”
“读书人都应该这么做！潮儿！修身，说的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读书人为何而读书，说的便是如此！”
“那读书人还不如直接奔着当圣人去！”林延潮不理解的说道。
“修身后，方可齐家、治国、平天下，就如圣人所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家者，先修其身。潮儿，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切记不可欲速而不达啊！”
“噫～圣人这么难当啊……那我就做大丈夫！”
林延潮说到这，眼神明亮，抬起头看向先生问道，
“先生，你觉得怎样的人可称作大丈夫？”
“不郁郁久居人下？”王靖笑道。
“先生，我是认真的！”林延潮回忆起什么，红着脸，语气极为严肃道。
王靖认真的看了一眼林延潮道：
“老夫以前跟我的学生们说，一个人不管过得如何，都应该讲忠孝节义。对官家要忠，对父母要孝，对自己要讲节，对朋友要讲义。老夫觉得能做到忠孝节义者，可称之谓大丈夫！”
林延潮闻言，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
“弟子受教了，不过我觉得对官家要忠应该改成对国家要忠。官家有好的官家和坏的官家，比如好的官家有汉文帝刘恒，坏的有商讨王帝辛、隋炀帝杨广……但国家没有好坏之分，国家就是国家，所有臣民的家，自然得对国家要忠。”
“这种话，别往外说，潮儿你心里知道便好……”
王靖没反驳弟子大逆不道的言论，只是严厉的提醒他别往外说。
林延潮知道这话确实不应该随便往外讲，于是捧着书，继续诵读大学。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童子的朗朗读书声回响在病室里，仿佛吹走了房间里的浊气。
王靖躺坐在病床上，静静地听着，偶尔指出林延潮哪个字读错了，哪个字读音不准。
在王靖的教导下，林延潮连续把大学读了几遍，诵读的很是顺畅，像是读了几十遍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