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齐家
“潮儿,你可还记得之前你为了张安世读书答应我的条件么?”
“第一,要按照老师的要求好好学习,不准逃课,不准……拉帮结派,不准到处瞎玩,更不准……更不准顶撞先生。第二,要在一年内学完童蒙训和小学。”
林延潮说着说着,小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第一个条件,你做到了多少?”
“好好学习,没有逃课,也没有到处瞎玩,就这三条……”
“呵呵……”林平听着听着笑了起来,
“大丈夫行于天地间,当言必行,行必果!怎能像你这般言而无信?!”
林延潮把头埋着,羞愧的无以复加。
“你俩就待在这,将童蒙训和小学各抄一遍吧!”
林平甩了甩衣袍,大步离开,在走到祠堂门口时对一旁的仆人命令道,
“没抄完之前,方海和潮儿不准离开祠堂半步,也不得给他俩送饭!”
林平走后,本想到娘子闺房那去的,后想了想自己这么惩罚方海和潮儿,娘子心里肯定不高兴。
考虑了一番,林平最后决定去书房温书,上午的大学还没看完。
想起大学这类经书,他以前从喜欢到厌恶再到热爱,每次重温一遍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哒哒哒……
林平大步走进书房,见夫人陈氏怒气冲冲的从书房里走来,料想她是专门在书房等自己的,于是林平若无其事道:
“阿娇,你来书房干什么?”
“找你,林子厚!方海和潮儿才七八岁啊,你怎么忍心让他们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抄书,还吩咐没抄完,不准吃饭,饿坏他们的身子,你来养吗?!”
林平想起什么,冷哼一声道:
“妇人之仁!方海和潮儿就是长于你这种妇人之手,才如此顽皮!”
“林子厚!我嫁给你十年来,你读书的书费,你求学的学费,你考科举的路费还不是我父母给你出的,现在你考上进士了,当上老爷了,就看不起我这个商人之女吗?!”
林平听后心生愧疚,但嘴上依旧强硬道:
“方海以前跟潮儿一样顽皮,自从我回家以来,教他读书,教他做人的道理,不到一年,你可见他像以前一样胡作非为过?”
“林子厚,你什么个意思?!我替你生下方海时,你在读书,我替你养育方海时,你在求学,我替你赡养父母时,你在备考。
方海和潮儿从小就是我看大的,你,林子厚,问一问你自己,你尽到了父亲的责任吗?你尽到了儿子的孝道吗?你尽到了兄长的担当吗!”
陈氏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嘶哑,她回想起八年的不易,不知不觉间哭诉起来。
“我……我去考科举不就是为了咱林家有更好的生活?”林平脸红耳赤道。
“林子厚!别忘了,你弟弟是怎么待你的,你从小就没做过农活,二哥打小跟着你父亲在田里干活,供你到县里读书求学,你以为像你这样的寒门子弟能靠自己出头?现在他们都走了,你就拍拍屁股不认人了?”
夫人陈氏的话语不停的在林平耳边重复,他自认为自己做到了大伯的责任。
他考中举人以来,在城里买房,在乡下购地,还常常寄钱到家里,让老母亲和夫人多照顾弟妹和潮儿,特别嘱咐夫人要视潮儿为己出。
现在又给他找良师教导,又对他言传身教,他林平,林子厚没有做错什么吧?
“娘子,我哪一点对不起潮儿,对不起亡弟?难道我严厉的教育潮儿,也是一种过错?”
“那你就这么对待潮儿,罚他抄书,罚他不准吃饭?我打听过了,童蒙训和小学加起来整整九卷,这是一晚上能抄完的?
你就让他饿着肚子跪在冰冷的祠堂抄到明天中午、下午是不是?林子厚,好好看看你的手,看看你的手像是做过农活的样子吗?再问问你自己,你这样做对得起二哥吗?”
说完,陈氏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砰”的一声把书房的门关上。
林平沉默的看着她离去,始终不说一语。
自己真的做错了吗?当年他读书求学的时候饿一顿肚子几乎是常态,晚上夜读睡不着就拿一块石头顶着肚子,熬着饥饿入睡,现在的孩子这么金贵,什么苦也吃不得了?
林平走到窗前,举目远望,天边的残月还是和读书时一样明亮。
他思考了良久,或许是环境变了吧。
以前是没钱才过着苦日子。
现在富贵了,家里人怎能让后辈过上以前的苦日子?
更何况自家娘子从小就没过过贫苦生活……
林延潮从窗前的书桌上拿起一本书,是今上午看的《大学》。
他翻着翻着,看到少年时更改人生追求、定下修齐治平之志的语句,不禁念了出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林平拿起《大学》读着读着,突然开口对一旁伺候他的书童道:
“关忠,你说说这齐家为何如此艰难?”
“仆不知。”
林平苦笑几声,回忆起读书时候的峥嵘岁月,自顾自的说道:
“我七岁始读书,至今24年矣。格物、致知,我12岁童生,16岁秀才,23岁举人,30岁进士,我在学问上无愧。
诚意、正心,我读书起就立志考上功名,让父母兄弟吃好穿好,不必因我读书而节衣缩食,我不曾自欺。
求学多年,益慕圣贤之道,后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我不负圣贤之教。
可偏偏在齐家一项却如此艰难,更何况治国,平天下乎?”
关忠跟随林平多年,自是知晓他的性格。
老爷骨子里一向是一个严肃、死板的人,看他儿子林方海就知道他是一个端正的读书人,讲的是程朱理学那一套,眼里很难容下沙子。
而二少爷的顽劣好动,若非老爷心里始终愧对弟弟,一直狠不下心来,想来也会把二少爷收拾的服服帖帖。
至于夫人,她向来贤惠,想必不是不讲理之人。
王忠大致猜测到老爷心里的想法,诚恳的说道:
“老爷,大少爷年少晓事,在家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在学堂认真读书,尊敬师长,您怎能妄自菲薄呢?
何况,二少爷虽然行为不端,但心性却是极好。老爷您刚刚惩罚二少爷时,我看二少爷心里很生愧疚,想来也是知道自己过错的。二少爷又是读书苗子,若知耻而后勇,未来肯定有一番成就。
就连夫人平日里也对老爷您百依百顺,经常到乡下看望老夫人。仆虽然没读过圣贤书,但圣贤的道理还是经常听老爷您提及的。”
林平听后合上书,摆放在书桌上,抬头看向窗外明月,问道:
“现在几时了?”
“回老爷,亥时了,以往这个时候,您和两位少爷已经歇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