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兄弟
林延潮就这么听着，他猜测先生肯定知道这件事是学童们干的。
要是前几天，门口有学生等他，先生不免讲的急躁，没多久就一五一十的把课教完了。
不像现在还不时特意看了他和其他学生，看看他们的表情有没有听懂。
可台下的学童们又有几个在认真听呢？
先生知道吗？那肯定知道啊！
林延潮以前站在讲台上过，知道站在那个位置，能将整个教室一览无余。
学童在做什么，学童学的认不认真啊，看的一清二楚。
林延潮心中的愧疚更甚，可如果他们不捉弄先生，先生又会像现在一样讲的细致吗？
林延潮没经历过这些，他不知道答案，这世上也没有所谓的标准答案。
回家路上。
林方海见林延潮心事重重的样子，故作随意道：
“延潮，今下午先生讲课很细致嘛？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好多以前不懂的都听懂了？”
“还好吧。”林延潮敷衍道。
“先生，今天终于开始给咱们复习了，连千家诗都没讲什么，我感觉半个月都不用复习了千字文了。”
“嗯。”
“要是先生以后像现在这样，咱们的学问肯定长进的很快，不过马上到县试了，今下午估计是先生没什么事吧。”
“嗯。”
……
以往都是林延潮主动找话题谈，而且一谈就停不下来。
整个放学路上都是他俩喋喋不休的声音，偶尔还吵吵架，但过了一会儿，又开始聊起来。
而今天，林延潮真的心不在焉，像丢了魂似的。
但越是这样，林方海话越多，不断地挑起话题，希望引起林延潮的兴趣。
林家。
林平坐在门口，手里捏着一把戒尺，挑灯夜看。
他想了很多事，关于父亲的，关于弟弟的。
父亲林洪五十多岁走的，在这个年代算得上寿终正寝。
但他考上进士时，父亲已经死了半年了。
家里人为了他专心学业，报喜不报忧，从不跟他讲家里的疾苦。
弟弟林青七年前走的，也就是林延潮出生那年。
他多年在地里耕种，最后病倒在床上，死前还念想着自己考上举人。
父亲和弟弟两人省衣节食，供养他读书多年，却都没能看到他考上进士的风光。
这是林平这辈子的遗憾。
所以，他把回乡的事搞得十分隆重，摆了从家门口到村门口的宴席，邀请了许多以前帮助过他家的朋友，也邀请了以前那些看不起他家的人，来看看他考上进士的风光。
那年，县令得知他考上进士，亲自到母亲那探望。
甚至他回乡时，县令都亲自来迎接自己。
可风风光光的回乡，也只是掩盖表面的愧疚……
林平回想起这些事，泪流满面，他看着手上的戒尺，觉得以前是自己对侄儿不尽心，太纵容他了。
想他儿子，以前跟林延潮一样是个混小子，但回家之后，不到一年，从混小子变成了谦谦君子。
哒哒哒……
伴随着脚步声，家门口传来林方海招呼声。
“爹爹，我们回来啦！”
“回来了，就跪祠堂吧！”林平面无表情道。
“啊？”林方海很意外，他记得自己也没干什么啊！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林延潮，原本失了魂似的眼神，竟恢复了神采。
很奇怪……
林方海把目光投向家里的下人，他们都战战兢兢的低头站立着。
似乎家里发生了什么特别严重的事。
林平领着林方海和林延潮沉默的走在路上。
原本林平是想好该怎么教育林延潮的，但一看他现在的样子，一时间也没了言语。
祠堂里，仆人已经提前点好了蜡烛。
烛光照耀，供奉在祠堂上的画像随晚风轻轻拂动。
“跪下！”
林平话语刚落，林延潮就第一个跪下了。
这看的林平有点懵，跟他想象中的画面出现了严重偏差。
无奈的他只好把目光投向林方海，先训一训自家崽子，看看潮儿什么反应。
“方海，你可知爹爹我为何带你过来？”
“兄弟当与桃树李树般，患难与共，同甘共苦。”
林方海说完这段话，朝父亲磕头，继续说道，
“何况弟弟有过，孩儿作为哥哥却没有尽好规劝的责任，自是愧疚难当，若爹爹要处罚延潮，请父亲连同孩儿一并处罚，孩儿愿与延潮同甘共苦！”
林平一时无语，反倒是林延潮大声反驳。
“方海！先生那件事是我一人干的，关你什么事！况且你先前跟我劝说了很多遍了，怎么能说自己没尽好规劝的责任！”
“是兄弟当与桃树李树般，患难与共，同甘共苦！延潮，你难道忘了你先前跟先生说过的话了吗？！”
“那次……那次，是因为你教我写字才耽误你的，我当然有责任陪你一起！”
“这次呢？这次我没尽到兄长的责任，我当然也有责任陪你一起受罚！”
“明明我就没叫过你兄长嘛……”林延潮委屈巴巴的小声说道。
“我不管！反正今天，我是陪你受罚受定了！你也管不到我！”
“……”
林延潮无言以对，以前他就是这么蛮横的，方海拿他没办法。
现在方海也这么蛮横，自己拿他没办法了。
林平从头到尾就这么看着他俩吵架，一开始他还是嘴皮微张，试图说些什么，但看这个样子，自己说话会不会打扰到他俩？
现在两人吵完了，林平的备用剧本也没了，只能看着先祖的画像，思考自己该怎么惩罚他俩合适。
用戒尺狠狠抽他们屁股？
不行，惩罚只是手段，教育才是目的。光打有什么用？得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才是。
况且，儿子可没做错什么，用这种处罚明显不合适。
将他俩逮到景庄兄那？
可这只对潮儿有实质性处罚，儿子刚说了要同甘共苦的，这显然也不合适。
抄书？
林平觉得这种惩罚不痛不痒，没有实质性作用。
可如果抄的书特殊，那么……
林平想起之前，潮儿和方海两人求张安世跟他们一起读书的事，一时间，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