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又现尸体
夏天的气势越来越盛,一天下来,让人心烦意乱、浑身湿粘。
回归学校后,我每天脑子里想的只有鹿繁和那符号,半点旁的都装不下。中午放学,我去找禹倩吃饭,她正坐在座位上,脚边还放着收拾好的背包。
“怎么收拾好包了?”我问。
她踢了一脚书包,说:“唉,刚想告诉你来,我不参加高考了,也没两天了,实在不想在学校呆了。”
“你认真的?”
“嗨,无所谓。”她表情轻松,“考不考对我也没意义,就像牛老九那王八蛋说的,反正我也考不上。而且我早就想好了,混个高中文凭完事,赶紧工作挣钱。”
“你以后准备干啥?”
禹倩说:“没想好,可能自己做点生意吧,我喜欢做生意。”
之后几天,我白天昏昏沉沉,晚上跟禹倩上网,或者我俩一道去孟子坤家讨论案件的各种可能,风雨无阻。我还跟着禹倩学会了喝酒,我俩开始经常性的整上点,迫在眉睫的高考在我眼里好像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日子像失去了色彩,每天晚上,我都想,要是明天不再到来该多好。
这天,和禹倩分开后,我独自去了水坝。我很久没来这了,甚至产生了一丝陌生感。下午刮了一阵风,现在天上一点云都没有,奶黄色的月亮显得特别亮,大坝之后的水面平静,在月光下倒映出一旁大奶子山的坚挺的轮廓和一轮圆月。
在靠近水边的一处土台上,我看到一点若隐若现的灯光,好像有人在钓鱼。我顺着围栏边的小路,穿过几株冬青,下到土台上。
钓鱼人听到声音,转过头,用手电照向我,接着晃了晃手电示意,说:“小姑娘,你来了?是我。”
我好像很久没见他了,那个守坝人,他还是那副样子,连衣服都没变。他示意我坐下,接着起身把手电四十五度架在一旁的石头上。
“你喜欢钓鱼?”我问他。
他目不转睛盯着湖面,说:“我不只喜欢钓鱼,我还喜欢打猎,但猎物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享受这个狩猎的过程。”
我吹着山风,看他把钓到的一条小鱼小心翼翼放进一个盛了一半水的塑料袋里,挂在一边一棵歪脖子松树的树杈上。那条小鱼只有手指长,在塑料袋里一动不动。
他收拾好渔具后,突然转过头问我:“你知道这个水库叫什么吗?”
这一下把我问住了,好像整个宕城的人都只管这边叫大坝,从来没人关注过这座水库的名字。
见我沉默了,他等了一会,说:“叫相逢水库,这名字估计没几个人知道了。”
他背起装好的渔具,拿起手电,把装着小鱼的塑料袋递给我,自己倚在歪脖松树上点烟。
“你喜欢这个世界吗?”他又问我。
我愣一下,还没顾上回答,他便道:“我讨厌这个世界。”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悲伤。
他说完便向着水边的一块光秃的巨石走去,那块巨石一半被埋进公路里,另一半延伸出来,直到水中。他攀爬巨石的样子和平时慵懒的形象完全不同,身手十分矫健,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
只见他面朝水面,静静立着,半晌,突然大喊一声。一两秒钟后,回音好像打到对面的大奶子山反弹回来一样,清晰的传了过来。他的声音仿佛一个开关,周围立刻有了回应,鸟雀的声音、动物的啼叫也一并响彻起来。
“上来试试。”他扭头对我说。
我学他的样子,费了很大的劲,也登上去。我缓缓直起身,望着平静的水面,这些天的所有,一幕幕在我脑海里上演,所有的无力、愤怒好像都汇聚起来。我学着他的样子,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一切都好像在和你作对,让你永远不如意。”他自顾自说着,向前走,停在巨石边缘,接着除下背后的渔具,脱掉上衣和鞋子,像一条鱼一般,潜入水中。
高考前两天,我们学校放了假,全国都一样,为的是给学生调整作息,提前安排住宿。头天,我早早睡下了,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我听到厨房传来动静,便套上衣服,走过去,我妈正在煎鸡蛋,我爸在洗头天的碗,橱柜上摆着一只收音机在放广播。
我靠在门框上,看他们的背影出神,这么温馨的场景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自从我那次受伤住院之后,我爸妈的关系倒是缓和了很多,我爸把家里的酒全倒掉了,我妈开始每天在家买菜做饭。好像我的那场火灾经历像是粘合剂,让整个家庭更紧密了。
想到这儿,我不禁红了眼。
“在取证中”我的耳朵不经意间捕捉到收音机里几句话,“刑侦专家目前已经赶到位于环山路西侧封闭路段的案发现场。尸体暂时无法辨明身份”
“吧嗒”一声,播报声戛然而止。我妈将收音机拿到一边,嘟囔道:“怎么又是这种事,太吓人了。”
“没事少出门。”我爸附和道。
一时间,我脑海里满是鹿繁的面容。我抓起手机就往外冲,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默念,环山路西侧封闭路段,我知道那,离我外公工作了一辈子的疗养院不远,但偏僻些,那原本是条为开发自驾游线路而开辟的山间公路,近年已经在规划中被弃用了。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喉咙里血腥味强烈,才终于看到前方闪烁的警灯。我继续向前,见长长的封锁线围住一间公厕,周围聚集着不少人,有拿着收音机晨练的路人也有扛摄影机的记者。
穿过人群,我看到公厕门内露出的一条满是鲜血的腿,紧接着,警察用白布盖住尸体,但血液瞬间洇了出来。
尸体被抬上车后,我恍惚地撤出来,只听周围一个声音道:“没有头了,好像是个小姑娘,太惨了,身上还有个五角星嘞,用刀刻的。”
“我刚才听见公安说,身上还有枪伤”另一个声音道。
“说是脚底板磨烂了,好像光着身子跑了很久”又一个声音接话。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直往我鼻孔里钻,我的胃里一阵痉挛,冲出围观人群,扶着一旁的行道树哇哇直吐。直到吐出来都是酸水,才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恍惚间,我给禹倩打去了电话,也不记得是怎么跟她解释的。没一会,她骑着摩托赶来了,一直不停地安慰我。
我坐在禹倩那辆破摩托后座上,被风一吹,恶心的感觉稍稍消退。我们游荡在街道上,周末的氛围好像被这杀人案消减了,街道上都冷冷清清的。人少了,蝉鸣的仿佛更加放肆。
晚上,我们去孟子坤家时,正赶上他在打包行李,登山杖、遮阳帽、一个迷彩大包,一张用红笔标注的地图齐刷刷摆在床上。
我和禹倩面面相觑,我率先打破沉默,问:“你要去爬山?”
孟子坤点点头,继续埋头向背包里填塞物资。他弯腰叠衣服的时候,我瞥见一把猎刀插在他腰间。禹倩也看见了,她抢在我之前问出来:“你想干嘛?去抓那凶手?”
孟子坤手上动作慢了一下,依然没说话。
我看了眼床上的地图,整座不规则的微微呈现l型的山峰被用红笔圈了出来,还有一道蜿蜒的红线,像是进山路线。今早发现尸体的公厕被他打上了叉,更北面,山的另一侧也有一个叉。
“你觉得两具尸体发现的位置都在这座山,所以凶手可能在这区域里?”我问道。
孟子坤抬起头,说:“对。”
“但他刚犯完案,肯定不会在这附近活动了。”
“但山里肯定有东西。”他说着指向地图红圈内的另一个区域,说,“这是我爸死的地方。”
“上吊坡?”我惊讶道。
“这山上太多巧合了。”孟子坤点头。
“这山叫什么?”禹倩问道。
“羊角山,它属于宕山,坡度缓,面积很大。”
“山前这块”我盯着地图半晌道,“我外公就在这疗养院工作了很多年,平时也有不少遛弯的。
“嗯。”孟子坤点头,“主要是后山,那边不通车,人迹罕至。”
“你什么时候走?”禹倩又问。
孟子坤手上不停,说:“收拾好就走。”
“我们和你一起去!”禹倩声音激动。
孟子坤摇摇头,坚定的说:“不行。”
我俩被孟子坤赶出门后,都有点沮丧。并排坐在楼梯上坐了一会,禹倩突然说:“起来,咱们得抓紧了,先回去收拾。”
“什么意思?”我不解。
“收拾好咱俩过来守着他,他不带也得带,不行就跟着他。”
我转念一想,我认得孟子坤所画的进山路线,是那间发现尸体的公厕附近一条旧时的山道。我俩约定好,收拾完接着来孟子坤家,到时如果错过他,我们就按进山路线追他。
我回家后对我爸妈用了考试前放松心情的借口,说和同学们约着一起爬山,早上看日出。他俩有些担心,说了杀人案的事。我说我们人很多,小二十人。他俩思虑了半天,还是同意了,并额外给了我二百块,嘱咐我一定一定坐上山的旅巴。
收拾东西时,我找出来那把蝴蝶刀,盯着刀看了会,也把它也一并塞进了背包。
到了孟子坤家楼下,我松了一口气,他家的灯还亮着,他那辆小黑车也停在路边。夜市现在散的也早了,不知道是不是杀人案的缘故,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剩遍地垃圾。我借着昏暗的灯影,四下打量,隐隐看到一个怪异的人影一直在对面树影下晃。那人好像穿了一件斗篷,还戴了一顶类似斗笠的帽子,十分诡异。
紧接着,只见那影子竟一步步朝我靠近,我心里咯噔一下,不住发毛。但他还在靠近,手还缩在斗篷下,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拿什么。
我紧张极了,生怕他掏出什么武器来,转身待跑时,那个人影却突然开了口:“韩婷?你怎么回事,神经兮兮的,也不说话,吓得我不轻。”
我傻了眼,只听那人影继续道:“傻了吗?也不来帮我。”
是禹倩的声音。我反应过来迎上去,这才看明白。原来她抱了个折叠帐篷,脑袋上还戴了一顶搞笑的巨大遮阳帽。
我指着那个夸张的帐篷说:“我真是服了,你搞这一出有什么意义,度假吗?”
“你懂个屁,到时候别求着我要睡帐篷。她说着用力去按那个弹开的帐篷,想把它合拢。
大约一个半钟头后,孟子坤果然出现了,他背着包,穿着挺专业的登山鞋,脑袋上还绑了一条黑头巾,从楼梯上下来。
他看到我们时一怔,我等他走近了才跟他打招呼,但他像是对我俩有些恼火,径直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上了他那辆黑色小车。
我连忙拽着禹倩跟上去,我飞快坐进副驾,扎上安全带,动作一气呵成。禹倩抱着帐篷勉强挤进了后排。
一路无话,车停在早上发现女尸的公路口。道路已经被封死了,我们跟着孟子坤下车,穿过隔离带,向着那间公厕走。看到公厕的尖顶,我脑海中又回想起看到的那条鲜血淋漓的大腿,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到了跟前,孟子坤示意我们俩停下,他自己带上手套,走了过去。整座公厕已经被黄色的警戒线围住了,门上也贴了封条。孟子坤举着手电,四下搜寻,又半跪在地上,透过门缝向里看,很久之后才关上手电,原路走回来。
禹倩问:“有什么发现吗?”
孟子坤说:“有股火药味。”
我想起早上路人的话,忙说:“尸体上有枪伤,我听见有人这么说。”
孟子坤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说:“应该是那种土制猎枪,打火药和铁砂。”
回到车旁,我们整理行装,开始步行。我俩默默跟着孟子坤,走了四小时山道后,面前出现一条窄窄的铁桥,植被开始茂盛起来。
我们依次走在桥上,山风自上而下吹拂过来,带来一种独特的树木香气,是松树和柏树的气味。我感到神清气爽,感受着山风和植物的气息,整个人仿佛要化在风里。禹倩走着也发出感慨,不停深呼吸。
过了桥,我们面前出现一道遍布青苔的石阶,孟子坤一马当先,我俩依次跟在后面。又走出两个半钟头,石阶还看不到尽头,我身前的禹倩突然哎呦一声,夸嚓摔了个大马趴。
我强忍着笑上前扶她,手电照过去,瞧见她裤子磨了个洞,微微渗出一点血来。这时前方的孟子坤不动声色凑过来,从包里翻出碘酒和创可贴,利落的给禹倩上了药。
照顾禹倩的伤,我们都开始放慢速度,沉默中,又两小时过去,七拐八拐,在双腿失去知觉之前,我们终于走完了台阶。之后,我们又在孟子坤的带领下顺着一条荒草丛生斜向上的小径走了一阵,前面终于豁然开朗,平坦的地面上伫立一座小小的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