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入朝老兵的饭前故事（一）
赵子刚母亲从一个房间里推出一个大圆桌，然后叠在客厅的方桌上，再依次把碗筷和酒杯摆好。
不多时，大家陆续回到堂屋，唯独胡熙羽在外面轻声细语地打电话。
“哎，胡熙羽，你老婆查岗查得这么死啊？”李磊老远大声戏谑到。
胡熙羽转过头来，脸上稍红：“你们莫乱说啊，还是女朋友咧。”
肖笑在一旁添油加醋朝胡熙羽大声喊到：“老板娘，再喊几个小姐过来。”
胡熙羽吓得赶紧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躲到更远的地方去了，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待胡熙羽打完电话，指着赵子刚新家旁边的老屋问赵子刚道：“你爷爷奶奶是不是住这里头啊？”
“是啊。”赵子刚回道。
“那我去看望一下他们吧，你爷爷去年满八十的时候，我还在国外没回来啊。”胡熙羽说。
“哎呀，你就是这么讲客气啊。”赵子刚笑着回道。
于是，几个年轻人从老屋的门口鱼贯而入，看见两个老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两个老人见这么多年轻人进来了，也赶紧起身打招呼。
赵子刚爷爷招呼大家就坐，而赵子刚奶奶从电视旁边的柜子里找出一些瓜子、花生、果脯、糖酥等，一起盛在一个盘子里让大家吃。
只见赵子刚爷爷身着灰色西装裤，穿一件略带米黄色的确良白衬衫，里面可见很讲究地穿了一件背心，戴了一副老式大方框眼镜，眉毛浓厚，在眉骨尽头略微上扬，眼神里透露出一股阅历深厚的气息。
苏飞一直觉得赵子刚爷爷那身打扮和气度，不像普通农民模样，但又说不上什么门道出来。
倒是肖笑有些惊叹道：“爷爷啊，你这完全一副老干部的模样啊，肯定不一般啊。”
只见赵子刚爷爷呵呵一笑，“我是在株洲一个工厂里干了蛮多年，然后在那里退休的。”
苏飞心想，还是肖笑识货，对，就是“老干部”这这种感觉。
从一般来说，但凡改革开放前能在外头工作的应阳人都是挺厉害的，不是干部就是工人和知识分子，如果还是在大城市的工厂里上班，那更加不一般。
于是苏飞夸赞道：“那你相当显火啊。”
赵子刚爷爷咪咪笑着说道：“我那时候参军去朝鲜，然后转业分配到株洲兵工厂的。”
“你当过志愿军啊！”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叹道。
“不过那是1954年之后去的了，然后1957年撤了回来。”赵子刚爷爷补充道：“所以也没真正打过仗。”
这个回答让大家有些失望，把大家的思绪稍微压制了一点，但崇敬之情和好奇之心还是让他们如同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变成眼巴巴等着幼儿园阿姨讲故事的小朋友。
老人家眼神一亮，将他跨过鸭绿江之后那些光荣事迹娓娓道来。
“我们应阳县那时候去了四百来号人，然后坐那种闷罐车过鸭绿江去朝鲜。过江前下了死命令，过河的那半个小时一定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是一点声音也不能有。”老人家突然加重语气，拇指和食指张开做了一个枪的样子：“不然立马拉出去枪毙，二话没得说得说。”
大家在此处很是疑惑。
老人家解释道：“那时候停战了嘛，两边都限制更多的部队进驻，联合国和美国那边也派了人来检查的。当然，我们也派了人去检查他们的。”
“但那时候联合国都是他们的，肯定对我们不公平嘛。”有人插话道。
老人家面色严肃地继续说道：“那时候，我们每个人嘴巴里都咬了东西，真是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然后就有个人，肠胃不好，实在忍不住了就拉了出来，但还是没得一点声音。到了朝鲜后，赶紧跳下车厢，大家用雪给他洗身体和裤子。”
“那你们那时候驻扎在前线？”有人问。
“那倒不是，那时候都隐藏在二线”老人家解释道：“都驻扎在朝鲜内地，作为隐蔽部队，随时待命的。”
既然没仗打，接下来的几年就相对过得很平静，也没有什么特别传奇和惊险的故事。
苏飞记得小学的时候，有人到大礼堂为大家宣讲抗美援朝的英雄事迹，说有个连在寒冬冒大雨去守山头，结果过了一夜全发烧生病动不了，只有一个人身体特别好没事。结果美国佬打来的时候，他一手一挺机枪，左右开弓，一个人打退了敌人，立下了赫赫战功。
一礼堂乌央乌央的小学生们听得热血澎湃，惊呼声四起，掌声轰鸣不断，苏飞也是其中之一。
后来有一段时间，苏飞就觉得什么红军、解放军和志愿军的事迹都是在吹牛嘛，跟抗日神剧一样浮夸。但又不得不承认“三八线”的存在不是靠吹牛吹出来的，是确确实实和联合国军打出来的。没有足够的力量，他和女同桌之间的“三八线”都守不住。
不过他坚决不认为哪有一个人能守住山头的，为此也没少跟同学争论，各自都搜罗了很多证据。后来有个同学说《应阳县志》里面就记载了一个应阳的战斗英雄，在老山那里一个人守住了山头。
《应阳县志》1995年出版后，一般只发给了政府单位和领导，普通老百姓很少能接触。那时候苏飞还惦记哪天去翻翻《应阳县志》，看看那个一个人守山头的战斗英雄的事迹究竟怎么个样子，但后来也就渐渐忘记了。
老山之战是对越自卫反击战的一部分，但明明这场战争打了十年，也才结束没多少久，却很少被官媒提起，只是很多中年人还记忆尤深，不时说到当年的一些事件碎片。
连同那个一个人守山头的战斗英雄一样，沉寂在岁月的长河里，样貌变得逐渐模糊起来。
“那时候你们在朝鲜内地，跟朝鲜人怎么接触的啊？”有人好奇问。
“哦，最开始志愿军进朝鲜的时候，朝鲜老百姓都不理我们。”老人家努努嘴：“他们说他们自己的部队都是转盘枪还打不赢，你们中国军队还拿那种单发的步枪怎么打得赢呢？就是那种‘三八大盖’或者汉阳造。”
苏飞记得，那种转盘枪叫波波萨，是二战时苏军的制式冲锋枪，用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圆形弹鼓。
“但后来我们志愿军打了胜仗，那朝鲜老百姓就好热情了啊。”老人家的语调登时高了两度，显得非常兴奋。
“那时候朝鲜很穷很穷，所以经常找我们要吃的和烟。”老人家继续回忆道：“朝鲜话里食物是‘彭西’，烟是‘旁的’，吃是‘莫大’，所以我们有时候遇到朝鲜老乡就说‘彭西旁的莫大哟’？”
本来众人对老人家说的几个朝鲜语词没什么感觉，但连成一句说出来，特别最后那个‘哟’字那一下，感觉一下就来，瞬间让大家进入到韩剧中的感觉了，引得哈哈大笑一片。
“那时候朝鲜死了很多人吧？”终于有人问到这个问题了。
“嗯。”老人若有所思地陷入到一片沉思之中，然后道：“那时候一个村里面就只有一些老人和妇女儿童，还有很多缺手少脚的人，男人死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