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初到深圳
第二天就到达了昆明。此时的昆明已经十分暖和，河畔的垂柳开始发芽，倒映在河水中，犹如多情的女孩凭水自照，轻轻地抚弄自己的长发。借用清朝诗人高鼎《村居》中的两句话来形容昆明的景色再好不过：“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北方的二月还春寒料峭，而昆明已经春暖花开，别号“春城”真是实至名归。有的人在河堤边上散步聊天，有的人摆着各种pose摄影留念，天上飞着七彩的风筝，地上是自得其乐的老人和小孩。大自然的造化真是神奇，制造出了这个美丽的春城。可惜机票已经订好，来不及多逗留便赶往昆明机场。昆明机场位于昆明市东南部，离市中心不远，乘上出租车一会儿就到了。宽敞的机场大厅一尘不染，衣着光鲜的旅客在大厅里井然有序地忙碌着。以前只看到过天上的飞机，飞得那么高，看起来还没有一只鸟大，而且瞬间就消失在碧空里，只留下嗡嗡的声音任由他遐想。而今，他终于走进机场大厅，就要亲自登上飞机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新鲜感。尹珂希望这不仅是实际起飞，也希望新的人生由此启航。此时尹珂想起了挤火车那种人山人海的场面。男女老幼，或衣着整洁，或邋里邋遢，全没有了谦谦风度，潮水般涌向火车，及至终点站，人们又一窝蜂涌向出站口。之前尹珂乘坐火车最远的地方是从攀枝花到达重庆。那时是学生，每次都乘坐硬座车厢，整个车厢挤满了人。尹珂想：中国怎么这么多人啊，但是继而又庆幸，要是按照马寅初老先生的办法，这个世界上可能就没有尹珂了。此时，尹珂想：还是人多好啊。而到了机场，他又体会到了人少的好处。洁净、安静、有条不紊，跟拥挤的火车站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上了飞机，座位上方的屏幕纷纷弹出，播放欢迎致辞和乘客安全须知。空姐们穿着民族服饰，笑容灿若春花。这时空姐提醒航班就要起飞了。飞机的发动机加速转动，尹珂往机舱外望去，只见跑道正加速向后退去。飞机越跑越快，头部开始抬起，接着机身离开了地面。吴珊珊递给尹珂一块口香糖：“‘起飞’这个词用英语怎么说？”
“takeoff，”尹珂觉得这个词用得恰到好处，“就是指机身离开地面。对了，考研英语词汇里就有很多短语呢。有些短语如果不领会意思，望文生义就会犯大错误。完形填空就经常考这样的题。”
飞机穿破云层，升入云海上空。明亮的太阳地照耀着云海万顷波涛，使人有置身于仙境的感受。想想《西游记》中孙悟空在云海之中大闹天宫的情景，就觉得仿佛亲自看到那些栩栩如生的画面。飞机引擎平稳流畅地运行着，波音公司竟然将发动机制造得这么完美，坐在机舱里，几乎感觉不到引擎的声音的干扰。“飞机这么庞大，发动机的声音却不是很大，而那些载重仅一吨的拖拉机跑起路来响声震天。尹珂突然想起《老子》一书里的话来：‘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其意思大概就是指最美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声响，最美的形象看不见行迹。这么说来，这飞机的声音是世界上最美的声音了。”
“你这样认为我也不反对。这是人生起飞的声音，改变一个人命运的声音。”
吴珊珊说道，“麦克卢汉说过，媒介即讯息。飞机也是一种媒介，使用的媒介不同，你对人生的看法会不一样。有的人乘牛车以为节省了一笔钱，而有的人却意识到乘牛车的时间可以用来制造价值更大的财富。”
“这要看每个人的时间价值是多少了。现在我还只体会到它的快捷。”
空姐开始散发旅游纪念章。吴珊珊说道：“以后等你老了，看着这枚纪念章，还会记起现在的情景吗？”
“我会想到一次被人贩子拐卖的冒险经历。”
尹珂笑起来。“从来就没有听你说过一句好听的话，你这木瓜脑袋。”
吴珊珊嘟起嘴，“是你自愿和我到深圳的，以后无法谋生哭鼻子的时候可不要怪我噢。”
“其实，我倒想起台湾女诗人夏宇的一首诗来了。”
尹珂说道。“什么诗？”
吴珊珊问道。“她的经典短诗《甜蜜的复仇》：把你的影子加点盐腌起来风干老的时候下酒。”
飞机继续爬升，已经飞到了8000米高空以上，平稳地飞行着，机舱的顶灯已经熄灭，电视也关闭合上。有的乘客摁亮了头灯在看书，有的乘客闭目养神。人类没有翅膀，但是居然飞起来了，而且飞得那么高，可是人们高飞的时候心里却在想着什么时候着陆——在人类没有发明飞机之前，人们的幻想是多么的浪漫啊。“我突然想起庄子的《逍遥游》来了：‘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相比庄子描写的大鹏，我们的飞机显得多么渺小啊。”
尹珂说道。“比起庄子的鲲鹏来说，飞机是很渺小。很不巧，深圳又叫‘鹏城’呢。这飞机就是小鸟，我们乘着小鸟即将降落在大鹏的背上。”
吴珊珊说道。到达深圳已是下午五点过，下了飞机尹珂突然发现自己穿得好厚。与穿着入时的吴珊珊相比有点像是替她拎包的民工，尹珂觉得有些难堪。“等一下，我换上新衣服吧，怪不好意思的。”
“把毛衣脱掉就可以了，换上新衣服干什么？又不是到深圳来选秀。你晚上还不知住什么地方呢。我请深圳的同学帮你在网上找了一个白石洲的房东，她说好像没有什么好房子了，不过你可以先过去看看。到了深圳就得靠你自己了，我学习很忙，周末也要去做家教，见面的时间不会太多。对了，我把房东的电话告诉你。”
机场大巴要三十元钱，他们选择了乘坐普通巴士。宽敞洁净的巴士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沿途陆陆续续上来一些穿着整齐校服的学生。在至善中学，学生们大多家境贫寒，每天生活费才三元钱，他们吃饭的目的就是填饱肚子，漂亮的校服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种奢侈。这些眼前这些学生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脸上充满了无忧无虑的神采，至善中学的学生虽然也是那么的快乐，但是很多学生脸上多了一些不属于少年的沧桑。跨越几千里，两地的孩子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整个时空都发生着变化。公交车沿着宽阔的马路行驶，车窗外飞速闪过一幢幢林立的高楼，充满了现代的气息。尹珂想：“那些楼里是些什么人？他们在忙什么呢？”
从宝安机场到达关内已经接近晚上七点。傍晚的深南大道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吴珊珊提议尹珂先帮她把东西搬到学校，然后再和他去看预租好的房子。深圳大学的门口，很多学生进进出出。尹珂想逃过门卫，扬起头装作很学生的样子准备溜进去，不料一到校门口就被保安叫住了，要求出示证件。可能是他这朴素的衣着加上风尘仆仆的样子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吧。他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学生。几年生活的磨砺使他变得有些成熟，学生时代那天真的日子已随他远去。他不再是那些青涩的青春少年，站在深圳大学门口，感到既有些温馨又有些怅惘。以前尹珂到成都的大学找同学门卫从要看他的身份证，可是到这里发现人们的防卫心理很重。吴珊珊对门卫说道：“他是我的同学，没有带证件。”
“没有证件不能进校园。”
“他是我同学。”
两个门卫愣了一下，吴珊珊趁机拉着尹珂冲进校园，等转过头去看门卫时，门卫竟然只是傻傻地笑了笑。“我带了身份证的。”
“我不知道你带了吗？干嘛要拿给她看呢？不要太实在了。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就行了。”
深圳大学是一座崭新的大学，顺势建在小山丘上，校园里十分安静，但是操场上人声鼎沸。一辆辆奔驰、本田从身边开过。尹珂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慢慢爬行的蜗牛。一对对情侣在树荫下或切切私语，或高声喧哗。美丽的校园不仅是创造知识的圣地，还是滋润爱情的空间。尹珂刚替吴珊珊把行李搬到宿舍门口，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今天有家教，今天晚上不能陪你去看房子，也不能陪你吃饭了。改天再会吧。”
吴珊珊迅速上楼去，拿着两本书就跑下来，在宿舍旁边的一个小卖部买了两个面包，将其中一个递给尹珂：“走，快走！我到华侨城辅导英语，正好同路。”
尹珂到白石洲下了车，吴珊珊要到前面一个站才下。他打电话给房东，房东叫他就在站上等她。等了好一会儿，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了，那人就是房东。她带着尹珂左拐右拐，在密集的旧楼之间转来转去，走了大约十分钟，终于来到一座陈旧的六层高的楼房下面。“到了，住房就在四楼。”
房东说道。这时一阵风吹来，地上的碎纸屑被吹到了墙角，一阵杂乱的味道涌入鼻孔。深圳干净漂亮的城市街道背后竟有这样的卫生死角，这是尹珂在家乡没有想到的。此时一台金属切割机正在切割铝合金窗条，火星四射，发出刺耳的响声。后来尹珂了解到，当地管这种地方叫做城中村。电视上怎么很少播放深圳这些不雅的地方呢？他感觉被电视欺骗了。到了四楼，房东敲了敲房门：“有没有人？”
没有人应声，于是掏出钥匙，先打开一道铁门，然后又打开一道木门。进了屋内，尹珂一看，天哪，这是什么地方呢？没有客厅，眼前只有一条狭窄的过道。原来，一间二室一厅的房子居然隔成了八个单间。这些单间其中有的是很薄的层板隔成的，象征性地划分出各个空间。无法开出窗户的地方，房东就将木板和天花板之间留出一小段距离，用以透气。房东指着一间刚放得下单人床的旮旯说：“现在没有好点的单间，今晚你就住这儿吧，改天有人搬走了换一间条件好些的。”
这是什么房间啊，完全是一截过道装了一扇破门。才下飞机就住进这个破烂狭窄的地方对尹珂简直就是当头一棒。房东看了看他窘迫的神情，有些歉意地说道：“委屈你啦！”
房东一家是江西的，对人蛮热情的。当晚她邀请尹珂和另一个室友到她家上网打简历。这时她丈夫和儿子正在吃饭。房东就端来一碗卤鸭，尹珂不客气地吃了一块，连软骨也嚼碎吃了，其实他就喜欢这样吃，在家里也是一样。房东看到这副情景，以为他饿坏了，同情地说道：“出来混很不容易啊。”
他丈夫接过话头：“到深圳来就要准备好吃苦。深圳很现实，不养闲人，没有人会同情你的。”
离开人情味浓厚的家乡进入一个陌生的城市就等于将根上的泥土全部抖掉后再移植一棵树苗。这样移植的树苗成活机会就小得多。如果你打算远离家乡来到这里并生根发芽，首先你原有的根系就必然遭到严重破损，你得跟地下盘根错节的其他根系争水争肥，还得跟它们空中的枝叶争夺阳光，维持自己的生存。这是一个充满挑战的地方。如何生存下去呢？“明天赶紧找工作吧。”
尹珂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