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九嶷山兮野兽出笼
祭舜大典来临前夕,姒乐和叶烛萤上了宵明的仪帐,一路赶赴九嶷山而去。
叶烛萤一路都很兴奋,不停地说着他从王宫里听来的消息:“姒乐你知不知道,这回是巫谢大人独唱,听说大典所有布置都是按巫谢大人的意图来的,各种神兽都出动了,有神龙、丹雀、白虎……还有巫谢大人历时一月亲自谱的歌!”
姒乐闭着眼靠在马车壁上,什么都不想说。
叶烛萤张口还欲滔滔,却被宵明好笑地止住:“算了,让姒乐清净一下吧,你看人家都快睡着了。”
叶烛萤哑了哑,“这还是我第一次来祭舜大典,姒乐六年前就去过了,还是才跟我打完架就跑的……”
“还有宵明……”叶烛萤去抓宵明的手臂,“你当时是不是也在,学宫里有人看到你了,说你跳了干戚舞?”
宵明回想了下,点头道:“好像是。”
“什么嘛,”叶烛萤道,“宵明你怎么能忘这个,干戚舞又不是别的舞,当初姒乐还被你那斧头……嗷……”
叶烛萤忽然哀嚎了一声,捂着腰侧的嫩肉,瞪向仍然闭着眼的姒乐,“好小子你还搞偷袭?!”
姒乐道:“再说撕了你的嘴。”
叶烛萤顿时凄惨地看向宵明,宵明将他拉到自己身边,“那就安静会儿吧。来,坐好,要不睡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姒乐睁开眼,就看到叶烛萤靠着宵明的肩膀,呼呼大睡,而宵明微侧过身,正一手掀帘,眺着外面的天色云景。
姒乐移开目光,眼珠子盯着头顶的桐木车顶,不动了。
依然是万里巍峨山脉绵延,九座山峰高耸入云,云蒸霞蔚,白雾缠绕于峰尖,浩远而气清。
开阔平颐的广场以汉白石玉砖铺就,延伸出扇形的一尘不染的雪白行道。
平地起高台,长圆九丈,其上雕浮云祥龙纹,但凡立于各一峰高座,台上景象即可一目了然。
高台背倚舜源峰神庙而建,其余八峰各横亘盘绕一条应龙,汩汩地喷着甘泉霖露,汇聚成白泽长溪。
人从中走过,山色与水色齐平,意境格外超脱。
九峰从上至下遍布灵力宝座,供人坐下观赏,满时人潮如流海,连成一片。
这一回来的人格外多,据说学宫上下所有弟子皆可往九嶷山入座一观。
万丈长红绸黄绡从天际洒到山脚,连接高台,逶迤泻下,铺展而开。
瑰丽的彩云萦绕于九嶷山颠,丹雀旋飞于其中,白虎呼啸如雷,玄武不动如山。乘黄神兽立于舜源峰顶,鹿角枝徐徐展开,草木清香蔓延于天地,充斥于鼻尖。
黑雾幽冥之气淤积于九嶷山脚下——阎魔城众鬼出动,赴典一观。
叶烛萤看到那浓稠的黑雾时,惊呆了,“竟然还有鬼来?”
宵明神色复杂:“巫谢大人提出的,说巫咸国神鬼相处和谐,祭舜大典不应将鬼排斥于外,父君深以为然,所以……”
姒乐右手捏住左手腕,红绳在风中曳动,凝视着山脚下的黑雾,静默不语。
他们坐在女英峰下半段的位置,离高台最近,看得最清,然而这样一来,那些滚滚黑雾就犹如流淌在他们脚底下,不免令人瘆然——尤其是那些其余方国部落的人,乍逢此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犹豫着是否要往上走。
姒乐扫视了一圈,发现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也已有人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说着什么此举不妥,神圣祭典之上岂能有鬼灵的话语,也不乏赞叹巫咸国此举大胆的,认为这才是大国气度……
姒乐看着他们脸上诸多变幻不定的神色,笑了一声。叶烛萤听到了,扭头看他:“姒乐,你在笑?”
“是。”姒乐道,“多有趣啊。”
叶烛萤盯着脚尖上漫上来的黑雾,忍不住打了个抖,姒乐太厉害了,见到鬼都不怕!
“谢大人唱什么歌?”姒乐向宵明问道。
“《牲牺之礼》。”宵明若有所思道,“不过一开始好像不叫这个,父君让改的,觉得更贴切。”
姒乐怔了怔,情不自禁道:“原本叫什么?”
“嗯?”宵明摇头:“这个就不清楚咯。”
天光越来越盛,人海汹涌,忽闻白虎长啸声亮如洪钟,高座上所有人闻声一震,抬头看去。
只见九峰半山上,凭空亮起九面莹白色光幕,围绕高台半空一圈,此刻其中显现出的正是高台上的景象。
“那是什么?”叶烛萤瞪大眼,“好大。”
姒乐道:“留影珠……?”
“那是巫谢大人亲自炼的新法器,”宵明凝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为了让我们看得更清楚。”
“是么……”姒乐喃喃道。
目光忽然一凝,姒乐视线定在一处,脸色变了。
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宵明察觉他的异常,疑惑道:“小祭品?”
顺着姒乐的目光看去,却是脚底下滚滚黑雾之中,从山脚下蜿蜒爬来无以计数的黑红蟒蛇,正隐藏在黑雾之中,缓缓游弋而来,每一根都有壮汉的大腿那么粗,浑身鳞片泛着尖锐乌黑的寒光。
宵明顿时一吓,拉着叶烛萤站起身来,后退几步。
叶烛萤不明所以地跟着退后,“啊?”
不止这些,还有更多的,宵明急忙环顾四周,发现山峰顶上严严实实停了一圈罗刹鸟,树叶间密密麻麻的全是幽绿的豺狼的眼珠子,还有更多,各种各样的野兽,凶鸟,爬虫……
冷汗渗出额角,宵明紧紧抿着唇,盯着这些不明来物,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叶烛萤后知后觉也发现了,一把抱住宵明的手臂,抖着嗓子道:“怎么回事,好多……好多……”
一声莫名的笑传来,叶烛萤愣住,扭头看去。
姒乐正凝视着脚下的蟒蛇,右手攥着左手,笑得十分古怪,嘴角吊着,浑身冒着阴森森的戾气。
叶烛萤彻底愣住,下意识伸手去拽姒乐的袖子,摇了摇:“姒乐……”
然而更多的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一异常,所有人的目光都激动而热烈地望着高台上那抹缓缓现出的身影。
呐喊声响彻云霄,欢呼声雷鸣滚滚,叶烛萤被这凶猛的声潮拍得站不稳,身体晃了下,被宵明用力攥住了手臂。
“开始了。”宵明神色凝重,提醒道。
姒乐闻言一震,猛地抬眸看去。
是了,出来了。
谢大人现身了!
“看,来了,巫咸国的第一神巫!”有人叫道。
“就是他吗?不过,看起来也就那样嘛……”
“听说他被红颜知己背叛了,那女人找了个骈夫……”
“哈哈,我也有所耳闻,一位神做到这个程度,还真是不如意啊……”
“你还别说,当初他们就是在这台上定情的,那伯苏部落的圣女当众亲了上去……”
“那这回怎么就他一个人,那圣女怎么不来?”
“都说了找了骈夫了,还来做什么?讨笑话吗?哈哈哈哈——”
“他唱歌真有那么厉害?”
“这估计还冤枉不得,毕竟是灵山十巫,巫咸国第一位巫歌者……”
“诶,我倒是听过一回,当时我出使国外,途径他练兵之地,他被士兵围着在那唱什么《云书》?”
“怎么样怎么样?”
“诶,这个……非要说的话,只能说听不大懂,你知道吗,就确实挺好听,可你不知道他在唱什么……”
“那听不懂还能叫唱得好吗?”
“也不能这么说,他的信徒就好这一口……”
“可我那小儿子回来,说他连大信徒都没有。”有人撇了撇嘴。
另一人立马尴尬地笑道:“额……那这人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哈哈哈——”
“……”
听着听着,姒乐的脸色都扭曲了,狠狠握紧了拳。叶烛萤忙按住他的拳头,小声劝道:“千万别在这动手啊!姒乐,这可是祭舜大典,谢大人等会还要唱歌呢!”
宵明瞥了一眼他们两人的神色,对这种信徒之间的默契有了些许了然,遂任由不语。
姒乐目光一瞬不瞬地停在高台之上,那里立着他的神明。
他的神明没有跪下,就那样静静地立着,面向所有人,极度疏离而漠然,满目都是薄凉的漆暗黑沉,像一截凝固如灰的干枯河床,到处都是荒芜而冷寂的裂痕。
九面光幕将他的脸丝毫不差地显露出来,众人乍一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皱起眉头,感觉到微妙的不悦——像是被人无声地嘲讽了一般。
神明红衣广袖,衣寐猎猎飘扬在大风中,像满目疮痍中的一点血。
黑发挽起,有两缕垂在脸侧,耳上分别坠下一条青蛇与红蛇,眼尾斜挑了薄黄淡金的暗影,在眼下蜿蜒起伏成不生草木的山峦。
丰唇如玉,微微抿着,薄细的唇角无一丝弧度,平平地横着,是毫无表情的模样。
他长身如芝兰树、天宫府,立于那,如立苍穹云端,是最高贵而不容亵渎的神明。
姒乐怔怔地望着他,心腔一下、一下地鼓动,叫嚣着要送给他。
钟鼓长鸣一声,祭典宣读开始,九峰尽数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当金黄的帛纸燃烧出第一缕烟气时,高台之上从天而降九道人影,有人惊呼出声,掀起一小片哗然。
“灵山十巫!”
“灵山十巫全来了!”
“早年便听说灵山十巫一人主歌,其余皆为其伴乐,果然名不虚实!”
只见那从天而降之人,除白衣金腰的巫姑之外,其余人皆着一袭巫师黑袍,衣身上绣纹各样,色泽不一,皆为其本身之象征。
姒乐一个个看过去,认出了黑袍暗红纹绣的巫彭,手持埙而立;
还有白狼粉绣、腰间银鞭的巫抵,抱了一只鼓在台上坐下;以及着秾紫绣衣的巫罗,抱琵琶而立;
另有略有熟悉的巫朌与巫真,前者着青云纹衣,腰间垂刀,横笛于唇;后者倚弓而坐,拈花于箜篌前;
另一人着黑底金绣交领衣,执十二管洞箫而立,不知是何人。
最后一人是一袭水云蓝纹的俊美青年,背负长剑,横七弦琴坐于台上,琴与剑者,应是巫即。
而咸相,早已不再唱歌,代替他的人是白子繁,陈五弦琴与巫即相对而坐。
台上巫谢立于首位,其余九人环绕于旁后,皆神情淡然,自有浑浑灵力溢面,如仙如嫡,飘渺而浩远,气息不可捉摸。
他们身后,另有三人侍一座编钟,静候等待。
“好厉害!”叶烛萤由衷而赞叹。
姒乐恍然了一瞬,还未反应过来,低而幽的短促钟声就响了起来,巫谢缓缓张唇。
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然而下一瞬……
“?”众人皱眉,这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