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神明归来兮囚地宫
巫谢归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可还没等众人消化完这一消息,就听闻巫谢被国师囚禁于地宫,永世不得出的消息,顿时举国上下一片哗然与猜测。
有心人便猜测之前那些仓河屺的谣言定然都是真的了,否则巫谢怎么才一回来就被囚禁在了地宫。
还有些同王公贵族走得近的,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一旦被关入地宫,就只有死路一条的消息,此消息一出,更是引起一阵沸腾的议论声,各方信徒们纷纷开始打听究竟是什么情况。
叶烛萤一听就坏了,慌慌张张地跑入客院时,就见到姒乐正往外头走,他冲进去时,两人险些撞在了一起。
姒乐脸上又画上了熟悉的青红彩釉,正冷冷地盯着叶烛萤,不耐烦道:“让开!”
叶烛萤一把抓住他的手,“姒乐,你冷静点!”
姒乐甩开他的手,“让开!”
“姒乐!”叶烛萤大声道,“你在怕什么?巫谢大人是第一神巫,是灵山十巫之主,他是要飞升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出来了!”
“那又如何?”姒乐道,“他还是被关在了地宫!”
叶烛萤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劝,“巫谢大人就算是被囚于地宫,也不会有人伤害到他。”
“我不管。”姒乐道,掠过他走了出去。
叶烛萤狠狠一跺脚,跟了上去。
姒乐如风一般下了丰沮山,路过齐宴楼宫时停都没停,直接冲进了白星城,往王宫的方向而去。
在王宫脚下被守卫的士兵拦住,几乎是毫不意外的事,姒乐心头大怒,恨不得掀了这些士兵。
就在争执愈烈之时,塔楼上走下来一个人,黑袍肃重,黑发白面,脸庞醇和,斜挽长发,正是咸相。
士兵一瞬全跪了下来:“见过咸相大人。”
姒乐看着咸相,没跪——除了他的神,他不会跪任何人。
咸相也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今日你是第一个来闯的信徒。”
姒乐没说话,只盯着他。
他心里在想如何能让眼前这人允许他入宫。
他不确定自己入宫是要做什么,但他心里很不安,至少先抓住那国师,将谢大人放出来。
咸相停了会儿,又道:“我特地等在这里,以为仓河屺的信徒会……”他微微摇头,“果然不值得。”
姒乐道:“放他出来!”
咸相看着他不语。
姒乐斩钉截铁道:“谁给你们的胆子关谢大人的?快放他出来!他该是这世间最自由的神明,你们怎么敢将他囚禁在地宫?!”
咸相蓦然微笑,“幸好还有一个。”
这人牛头不对马嘴,完全回避他的质问,姒乐很是恼火,他握紧拳,森然道:“怎样才能放过他?”
“你以为是我们关了他?”咸相终于直面他的话题了,他道,“是巫谢自己提出要于地宫中闭关……他往日也曾在地宫中谱曲练歌。”咸相道,“所以你不用担心,回吧。”
姒乐沉着脸没说话。
“如果我动手……”他一字一句道,“你可能放我进去?”
“你可以先回去想清楚……”咸相道,“想清楚仓河屺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再决定要不要这样做。”
姒乐脸皮扭了一下。
“或许下一次我会让你进去,在地宫门前亲口问一问他,问是不是他自己要自囚于地宫的。”
咸相扫了一眼他的脸庞,“你画得很好,不要让自己的疯狂吞噬了它。”
姒乐不声不响地盯着他,猛地转身走了。
咸相看着姒乐的背影,沉思不语。
本以为会有多么激烈跌宕,可眼下这种平静,反倒潜藏着更深的绝望。
咸相蹙起眉。
他想起方才在地宫中见到的画面,那个满身黑气萦绕、双眼赤红,俨然已入魔的昔日神明……
而今日这信徒,又凭白像极了那人旧日的模样。
咸相顺着地宫台阶走下,还未至近处,就听到国师的声音:“外面好像是你那个信徒?”
继续往下走,一片空阔的莲花形祭台显露了出来。头顶宫灯昏暗,祭台之上,锁链捆缚住一人的四肢。国师正立在那人身边。
咸相看向那人。
那人面无表情。
……
白星城内仍是热闹熙攘,姒乐背对着所有人走着,一个人撞了下他的肩膀,姒乐停住。
“对不住啊。”那人道了句歉,匆匆走了。
“站住。”姒乐道。
那人闻言刹住了脚,转回身笑道:“这位公子要买吗?”
说着向姒乐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树。
姒乐凝了那红通通的血果一眼,想到了许许多多的珠子,麋角珠,留影珠,鲛珠,螭吻珠……
可是他最后只是淡淡问了句:“可有见过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眼睛是黑的,比较大……”
他在自己小腿边比了下:“大概这么高……可能会飞……”
那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视线在他脸上溜了好一圈儿,才摇摇头道:“没有。”
姒乐垂了一半眸子,不语。
那人语气一转,道:“公子你不要买一根吗,你脸上的画挺好看,不想买根糖葫芦开心一下吗?”
姒乐默了会,从怀中摸出一枚铜珠递了过去。那人上前来接过铜珠,又往他手里塞了一串糖葫芦,就兴高采烈地踅身走了。
姒乐握着糖葫芦立在人流里没动了。
许久,糖霜融化,他一把丢了,朝黑市而去。
红色的绸布与灯笼依然悬挂在头顶,酒鼎里的酒水哗啦啦作响,陌生的酒娘挑眉弄眼,持着长勺柄,遥遥指着他的心口,画了一个圈。
姒乐走进黑市深处,来到一座房门前,拉开虚门,可才踏进去一脚,他就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连忙收回脚,贴在门上喘息。
离开了,渴望却又恐惧着。
如此难熬。
谢大人究竟对他意味着什么呢?
他始终都忘不掉,最后那一夜,谢大人站在斗兽场中央,向他看过来的那一眼。
那是他离他最近的时刻。
一个男人搂着一个红娘上楼来,路过他身边时,那红娘一见到他,脸色就变了。
男人疑惑地“嗯?”了一声,也看了过来。
姒乐静静地回视他们。
红娘回搂住那男人,柔声劝道:“公子,走吧,今夜最重要。”
那男人不疑有他,搂紧了红娘,两人一起拐进了一间房里。
关门之际,红娘回头投来一眼,眸光复杂而又哀伤。
姒乐低下眼。
别看了,我救不了你。谁都救不了谁。今夜最重要。
姒乐走下楼,朝王宫而去。
谁也别想拦他!
又来到王宫脚下,塔楼外守卫士兵守持不动如山,头盔细甲加身,□□锋锐杵地,红缨飘烈如火。
塔楼上空无一人,咸相不在。
不要紧。姒乐沉默地走上前,在守卫士兵震惊的目光中,一把将人掀翻在地,另一手一别,抢来士兵的□□,凛冽而毫不留情地指向剩余的士兵——他们将他包围。
一场围攻爆发。可野兽能以一敌多,而且它不怕死,它每一击都置人于死地,姒乐握着□□,一枪挑在一个士兵的肩膀上,血花迸溅。枪身再斜抽而上刺,抵在另一士兵的眉心,那士兵登时骇得僵直了身体。
姒乐不耐地皱眉,抬起一脚将他踹了倒飞而去。
越来越多的士兵将他围住,如雨般的□□齐齐向他压来,被冒犯王宫威严而起的怒容冰冷而毫不留情,尖锐的枪尖直捣他胸腹而来。
姒乐挡了几枪,忽然就觉得没意思极了,等到再一次士兵围枪合拢而来,他一把丢了枪,直挺挺地站着。
那一刹那的时间,他什么都没想,只是极度平静地看着凶器袭来。
也许他还是想了的,想着地宫中他的神明,想着许许多多的人,帮助过他的,爱过他的,陪伴过他的,为他而死的……那些人。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寂然,沉默地面向死亡。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大喊一声:“慢着!”
一道熟悉的身影提着袍子跑了过来,长长的云帛曳在空中飞舞,美极了,就像不久前的夜里的那只舞。
是宵明,一脸无奈与焦急,边跑边喝止士兵。
然而有人收势不及,一□□进他腹部,听到宵明的话后,急忙抽了出来,在一旁立定好。
姒乐弯了弯腰,一手捂住腹部,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宵明挥开士兵,上前来扶住他,目光落在他伤口上,忍不住叹口气道:“你就非进不可?”
姒乐道:“非进不可。”
宵明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真的是……你怎么能强闯王宫?”
姒乐沉默不语。
“你受伤了,先回去治伤……”宵明扶着他往宫外走去,“你知不知道,秉夏他都自身难保了,还托我多照看你。你们的关系不是很差么?”
姒乐脚步顿了顿,“是很差。”
“当年癝巴部落也是西南一带数一数二的大部落,巫咸国崛起之后,癝巴部落为保全自身,将秉夏送进王宫……”
宵明道,“听说当时他们是想建国,可后来……其余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癝巴部落被流放到雪山脚下,族里人也不多了,过得十分清苦……”
姒乐沉默不语。
“他们都说是秉夏抛弃了癝巴部落,不管不顾……”宵明道,“可我总还记得他当年刚来巫咸国那会儿,唱歌确实好听……”
“别说了,”姒乐淡淡道,“没用的。”
宵明一怔,敛了神色,笑了笑:“你说的是,我作为巫咸国公子,说这些确实没立场。”
两人上了马车,宵明将人送到丰沮山客院,着了医师给他包扎,幸好伤口不深,大体歇养些阵子就会好。
宵明一直倚在门口看着,见姒乐静寂无言的样子,微叹道:“那你好生休息吧,我先走啦。”
他才转过身,一脚还没迈出门槛,就听到姒乐平静的声音:“秉夏在哪?”
“长兄说他太任性……”宵明脚踏在门槛上,这样的姿势不像他惯常会有的,只道,“将他关了起来。”
身后再没语声,宵明回眸去了一眼,只看到姒乐拐进内室的半边背影,清瘦而孤绝。
宵明忍不住觉得有点窒息,跨出门槛离开了客院,准备去找叶烛萤那傻小子逗一逗,解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