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夜间热食强颜欢笑
坊市灯火通明，红光金彩遍地都是，将整座坊市照得有如白日。许许多多的铺帐挨在一起，帐顶上都插着各自神明的旗幡，色彩不一，纹绣各样，被灯火一照，就笼上一层朦朦的光，有如神性的光辉。
“姒乐，你怎么吃那么少啊？”叶烛萤十分困惑地歪过头去瞅姒乐面前的食盒——全是他从酒馆里拎来的，无不是珍馐玉馔，顶尖儿的美味，可偏偏姒乐每回只动一点，剩下的全由自己艰难塞下。
姒乐正在给一盏风灯补彩漆，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眸半垂，嘴唇平着，凝视着案桌上的风灯，右手执着一只细紫毫，在灯面上细细勾画。
听到叶烛萤的话，也只是“嗯”了一声，就不再多言。
叶烛萤遂埋头吭哧吭哧将剩下的食物塞进自己肚子。食物的香气弥漫了四周，还没离开的信徒们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他们看着那桌案后坐着的两个人——他们的大信徒以及宵明的前大信徒。
姒乐这座铺帐左右两侧的铺子都顺利地被买了下来，如今一整日功夫，可以看到三个神的留影画面。
宵明虽然已回归宫廷不再做神，自汉柳崛起后信徒也没有以往多，不过数量总得来说还是很可观的。叶烛萤作为大信徒，这回好好出了一回威风，打响了名声。
至于汉柳，他的信徒也很庞大，每日守在空地上等待看留影珠的信徒挤得满满囔囔，一会哭一会笑，情绪之变化剧烈迅速，直叫人叹为观止，很有汉柳的作风。
三个月以来，以姒乐的铺帐为中心，这一块地俨然已成为坊市之中炙手可热的黄金宝地，附近街道上各种酒肆红馆开了起来，每日客流爆棚，金珠玉石哗啦啦地流进了店主的口袋，赚得盆满钵满。
叶烛萤撑得忍不住打嗝，被姒乐嫌恶地瞥了一眼。叶烛萤嘿嘿直笑，见姒乐仍是一副恹恹的模样，忍不住就想劝他：“姒乐，你怎么一直都不开心啊，这阵子就没见你笑过……”
姒乐“嗯”了一声。
叶烛萤伸出手指去戳那白花花的风灯纸面：“伯霖都走了三个多月了，给你写过信没有？”
伯霖离开学宫一事他也是后来听说的，谁叫有虞谣的信徒这阵子不停地闹事，天天嚷嚷着巫谢大人无情无义，抛下有虞谣一人去练兵，就算到了九嶷山祭舜大典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回来，让有虞谣独自上台唱歌，简直是冷血无情，不配与有虞谣在一起……
叶烛萤想到这些话都心惊胆颤，那些人知不知道他们在指责的究竟是谁啊，那可是巫咸国第一神巫，半步飞升的人，灵山十巫中唯一一个巫歌者，都能被他们说成那样，简直是胆大包天。
这些日子接二连三地冒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神，各种信徒乌泱泱的一大片，什么混子乱七八糟的人到处都有，走在路上疯狂地摇旗呐喊，穿着各种各样的奇怪服饰，色彩斑斓，一不小心撞进去，活像闯进了一个戏园子。
冒出来的新神首当其冲的就是“四大神兽”，全是王公贵族里的公子哥儿，什么公子凰，公子灵龟、公子莲乌、公子雀翎，红的绿的白的戴帽子的，呜啦啦一大群人堵在街上，半天都挪不动道。
听说这“四大神兽”当中还有巫咸国的公子，叶烛萤想到他曾在齐宴楼宫碰到一回宵明，宵明是去找人谈事的，他见到宵明，激动得心砰砰乱跳，好不容易等到宵明落单，连忙跑上去跟他倾吐了一番相思之苦，当然也狠狠冒犯了一下那“四大神兽”——谁叫他们的信徒经常来找姒乐的茬。
宵明听完他说的，那双他素日极爱的狐狸眼里，也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压制不住的不屑来，嗤道：“一些下三滥的玩意儿。”
叶烛萤听完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有些信徒还说他们的神是巫咸国公子，我一听就想到你，宵明，你不也是宫中的公子么？”
宵明呵呵一笑，“是有个不成材的弟弟，可那又如何？都是我的后来者罢了，论宫中十六位公子，又有谁抵得过我？”
叶烛萤说不出话，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宵明看，宵明见他这模样无言了片刻，拍了拍他的脑袋瓜子就走了。
叶烛萤想到这，还是乐不可支，嘿嘿嘿笑了起来，宵明还是那么好。
他的傻笑声吵到了专心描画的姒乐，姒乐眉梢动了动，冷道：“闭嘴。”
空地上坐着陪他们的信徒见状，也是掩嘴一乐。
姒乐余光瞥见他们的笑眼，眸光寂了一瞬，又垂眸掩去，凝着风灯上的漆彩不语。那上面已被他勾了一只蛇头，蛇的眼睛狭长幽深，泛着磷磷的幽光，栩栩如生。
叶烛萤捂住嘴，探头过来看，“哇”了一声，伸出手要去摸。姒乐一时不防，被他摸着了，不悦地啧了一声。
叶烛萤飞快缩回手，赞叹道：“跟真的一样，”他把指头伸到姒乐面前，“你看，我好像真的被咬了！”
姒乐扫了一眼他的手指头，别的没有，吃饭沾上的油光倒是能再炒一盘菜，他撇开脸去，哂道：“原来你这么愚蠢？”
“姒乐——”叶烛萤不满地哀嚎，“当时可是你找的我！”
姒乐冷梆梆道：“你还有脸说？你跟宵明说了我们的约定，我还没跟你算账。”
叶烛萤登时哑了声，呐呐辩言：“我那不是想让宵明知道我的心意嘛……总要说出来，他才能知道啊……”
姒乐扔了手里的小紫毫，浑圆的笔身轱辘轱辘从桌案上滚了下去。前排一名信徒瞧见了，起身将笔捡了起来，拂了拂灰尘，又轻轻放回了桌案上，然后返回原地坐了下来，继续看着两人拌嘴。
姒乐怔住。
叶烛萤也看了一眼那信徒，不在意地道了身“谢了”。那信徒也不在意地点点头。叶烛萤就转回头去继续同姒乐声辩：“你看，你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告诉他嘛，不然你还要他猜，那谁猜得出啊？”
姒乐盯着桌面一言不发。
“我原先也怕宵明生气，觉得我莫名其妙，可是你知道吗？”叶烛萤一下子兴奋起来了，去搂姒乐的肩膀，嘿嘿道，“你知道不，我说完后，宵明确实一时没反应过来，可他回过神后，你猜他说了什么？”
姒乐带着黑手套的手搁在桌面上，凝然不动，“说了什么？”
“你这个小傻子……”
姒乐脸色一厉，瞪向叶烛萤：“你才傻子。”
“没，没，什么嘛！”叶烛萤忙不迭道，“我的意思是，宵明听完我说的后，他笑着对了我说了句‘你这个小傻子呀……’”
姒乐微怔，“……”
“天，你知道我当时高兴得都快蹦起来了，宵明说我是小傻子，可是我怎么觉得，他也很高兴呢？”叶烛萤忍不住疯狂地去摇姒乐，“你知不知道，就是这种感觉，我快幸福死了……”
底下的信徒见他们的大信徒被叶烛萤摇得一晃一晃的，也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起哄道：“小傻子，小傻子，小傻子……”
叶烛萤乐得找不着北，空出一只手挥了挥：“多谢，多谢，嘿嘿嘿嘿，你们也是……”
笑声立即大了起来，信徒们纷纷调侃了起来，也开始叫身边的伙伴“小傻子”，伙伴不依，一巴掌呼在对方背上，可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无奈又没办法。
空地上很快陷入了一片欢乐的气氛。
忽然，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没用的。”
众人动作齐齐一顿，就连叶烛萤也愣了一下，扭头看向姒乐，“什么……”
姒乐半边身子还被叶烛萤搂着，面色隐在一半灯光的阴影中，明灭不定，依稀看到平的唇线，那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我说，别说了，”他又重复了一句，“没用的。”
他似喃喃自语，又似极为肯定，可骨子里却透出一股互相矛盾的拉扯来，他抬起眼，扫视了一圈空地上愣住的信徒们，目光最后落在了身旁的叶烛萤脸上，直视叶烛萤僵住的脸色，对方眼睛里有几分尴尬与不解，姒乐直直地看着他，僵持了一会儿，叶烛萤忍不住低下了头，感觉一股子静寂的气息将自己也包裹了，他松手放开了姒乐，小声道：“别啊，姒乐，给我点面子吧，大家都这么开心……”
“那你为何要问我为何一直不开心？”姒乐哂道，“为了彰显你的开心？”
“没有！”叶烛萤立马摇头，“我是想让你开心一下，我没有想要这样。”
姒乐盯了他一会儿，发现对方神情没有作假后，唇微微张了张，又落了回去，变成一条线。
他目光定在叶烛萤左脸上横着的一小块疤上，想到自己曾与这人做约定，这人曾和自己一起去救汉柳，这人也被自己打跑过，凶过，现在却想着要逗他开心，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姒乐笑了声，道：“别白费心力了，既然不想做谢大人的信徒，那就做好你自己的事，做好宵明的大信徒这个身份，别和我牵扯太多，把自己给捂严实了。”
叶烛萤抬起头，不满地抬起拳头，在他肩上捶了一下，然后扭头一旋身拐回自己的帐铺去了。
空气中还回荡着他气恼的声音：“那你也做好巫谢大人的大信徒的身份！”
姒乐在原地站了会儿，将桌案拖回帐子里，再拉上帘子，没有看空地上正担忧地望着他的信徒们，毫不犹豫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