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闻尔将归极东之音
姒乐在闹市摆摊放幕,无偿分享留影珠画面的行为在学宫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弟子们议论纷纷,热火朝天,都想要知道姒乐这样做的意图,然而姒乐并不在学宫。他依然每日白天与汉柳在宝源山上锄草种树,从如意宝树上摘下一块块润白文玉,作为每日在坊市摆摊的开支。
汉柳肉疼不已,抱着他那颗如意宝树哀嚎,可他已经把树送给了姒乐,又什么都说不得,笑话,送给兄弟的东西还能再要回来吗?
即便如此,每一到日落,他还是乖乖地跟着姒乐来到齐宴楼宫外头,在坊市里替他到处揽客,把人吸引来观看留影珠的表演画面。
事实上,除了那些不认识或者不是巫谢信徒的人需要招揽外,巫谢的其他信徒早就自发地相约着来了,在空地上占好最近最好的位置。
这么一来二去,姒乐的小铺帐,自然每日人挤为患,越来越多的人来得迟的,只能站在空地外头,隔着人群远远眺望一眼——他们都听说了,这个摆摊的店主也是巫谢大人的一个信徒,手里有着别的信徒都没有的留影珠。
越来越多的弟子们赶到了齐宴楼宫外,来瞻仰这一盛景,本来往日许多乐支、舞支的弟子整日闷在齐宴楼宫里,很少抛头露面,此事一出,也纷纷都跑了出来,只为看一眼巫谢留影珠的画面。
这一片的人都不知道姒乐的名字,姒乐也没兴趣告诉他们。众人看他打扮,都叫他“那个巫谢的大信徒”或者“青面红鬼”“红面青鬼”,甚至什么“青红煞粉”,总之各种各样的都有人叫。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巫支弟子放开了手炼造留影珠和留音石,说是巫咸国颁布了新的法令,鼓励巫师炼造留影珠和留音石,鼓励平民百姓崇拜大神,鼓励各个学宫弟子找到自己的神明……
这样的法令如一颗火石投入了本就沸腾汹涌的汪洋大海,信徒们都疯了,全都跑到街上,大肆吹捧自己的神怎么怎么样,多么多么厉害……
一场拜神的狂流席卷了所有人,而在这汹涌狂流的漩涡中心,赫然正是一马当先的姒乐。
首当其冲者从来都容易引来眼热的、不怀好意的人,姒乐也不例外,可他不怕麻烦,更不怕揪扯,有种就来打,谁打赢了就服谁。
汉柳和伯霖自然是站在姒乐这边,尤其是汉柳身具灵力,一般的小巫师都奈何不了他,更别说这些身娇体弱的乌合之众。
……
这一日,姒乐收摊回来,踩着月色回到丰沮山上,在寝楼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来串门的汉柳——他几乎要赖在这里住下了,伯霖甚至给他削了张竹榻铺了席子。
汉柳很兴奋,他一进门就拉住了自己,往内室里带。伯霖也在那,三人在床边坐好,油灯与夜明珠的光暖融融地洒在整个内室,让人一点睡意都没有。
汉柳正色地清了个嗓子,装模作样地开了口:“那个,有个事说一下。”
姒乐和伯霖看着他表演。
汉柳道:“我可以带你们进齐宴楼宫。”
姒乐:“……”他“嗯”了一声,准备去洗漱。
伯霖也没什么表情地盘着手里的麋角珠。
汉柳看他们这样无动于衷,急了,“你们这什么反应?终于能进齐宴楼宫了难道你们不高兴吗?”
姒乐脚步顿住:“谢大人又不在那。”
伯霖道:“没什么好去的,我又不追神。”
汉柳道:“可我听说巫谢没多久就要回来了,他以后每隔三月就要在齐宴楼宫开演歌会。”
气氛静了一瞬。
姒乐猛地扑过来,抓住汉柳的肩膀,瞪着他:“你说什么?谢大人要回来?”
他这架势简直如凶猛的豺狼,毛巾都被他掼地上去了。汉柳一时不察,险些倒仰到床上去,他得意地道:“那是,我可是什么都知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姒乐却忽然放开他的肩膀,面色散了去。片刻后,他才隐忍般地问道:“谢大人为何要回来?”
明明,离去之日那一幕还映在他脑海里,明明看上去,一点留恋不舍都没有。
伯霖迟疑道:“姒乐,你……”姒乐的反应让人有些不可捉摸,他并不能很好地捕捉到对方的情绪了。
汉柳还没察觉,只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国君同意他练兵了,要求是每三月要回来一趟开演歌会,他信徒太多,这样流落在外,对巫咸国并不好。”
汉柳道:“你不知道有多少方国的人想招揽他,让他为自己的国家祈福,毕竟是第一神巫。”
“所以,”姒乐平静道,“这就是代价吗?”
伯霖怔了一瞬。
汉柳却浑不在意地摇摇头,“这算什么代价?他自己本来也想练兵,他以前不也经常在齐宴楼宫开演歌会?这样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和以前一样,何况他还能如愿以偿去练兵了。”
姒乐沉默了会儿,像是想通了,“我知道了。”
他说完,捡起地上的毛巾,准备去洗漱。
“诶,我还没说完呢!”汉柳叫住他,“姒乐。”
姒乐抹了把脸,转过身看他,“怎么了?”
涂了一天的釉彩已经有些掉了,他这一抹,直接把颜色给抹散了,乍一眼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汉柳嘿嘿地笑:“过几日我带你们出去一趟,保管让你们高兴。”
伯霖道:“去哪儿?离开巫咸国?”
汉柳道:“去看巫谢唱歌。雨师妾国在海上搭了一座演歌台,邀请他唱歌,他答应了,我们也去看看。”
姒乐定在原地,半天没说出话,然后才反反复复地像在确定着什么,“你在说谁?你说的是谢大人对不对?”
“当然是他。”汉柳疑惑地看着他,“还能有谁?”
伯霖察觉到点奇怪的地方,皱眉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又是国君又是巫谢大人的。”
汉柳得意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不过你们放心,绝对可靠!就问一句,去不去啊?”
姒乐抓紧了毛巾,坚定道:“去,一定要去!”
伯霖点头:“那就去吧,确实很久没出去过了。”
汉柳道:“是吧,我看你们就是闷在这太久了,所以才一个个的整天不开心,爷爷我带你们出去耍耍,哈哈哈哈哈……”
伯霖捶了他一拳,被汉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手腕。他盯着伯霖那深兰色的手套,灵光一闪道:“诶,伯霖!给我也做一双手套呗,我有用。”
姒乐把头发全绑了起来,正在卸耳饰,听闻此言动作一顿,道:“我也要。”
伯霖被汉柳攥着腕子,额角抽了抽,无可奈何道:“好,给你们做!”
最后,伯霖给他们各自做了一双,用的是从伯苏部落带来的纱锻料子,透气又防磨,是采药爬山不怕虫咬的绝佳材质。
给汉柳的是一只金黄色,一只黑色——汉柳特地要求——与他身上的大袍子如出一辙。姒乐的则是简单的薄墨色,与他常穿的服饰颜色差不多,戴上去看着很有神秘莫测的气息。
在汉柳提出要不同颜色之时,伯霖问了姒乐一句要不要给他也来个一青一红的,汉柳听了哈哈大笑,姒乐倒是没想到还能这样,怔了会还是摇了摇头。
汉柳就劝姒乐:“你都往脸上涂了,还怕戴手上吗?”
姒乐恼羞成怒,学伯霖捣了他一拳,怒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一只绿手一只红手。”
汉柳捧着肚子想了想,“啊,好像是,一只红爪子,一只绿爪子,这不就是那个彩鸡吗?”
姒乐又给了他一拳,汉柳直笑得捶床不起。
伯霖乐不可支地摇摇头,也笑了起来。
准备出发的那一日,伯霖早早下了丰沮山,在姒乐的铺帐里帮忙,汉柳不见人影,问了姒乐,说是要去齐宴楼宫里头逛一逛,等会再过来。
两人便在铺帐里头等,直到留影珠已经放完了,汉柳还没来,伯霖和姒乐说了一声,准备自己先去找找。
姒乐自然点头说好。
伯霖便沿着街道往外走,刚出坊市,便见汉柳从齐宴楼宫大门外的台阶上匆匆跑下,大袍子被风刮得乱七八糟,头发更是凌乱无比。
伯霖便在台阶下头站定了等。
汉柳气喘吁吁地跑了下来,见到伯霖,虽然意外却还是高兴地打了个招呼:“伯霖你来了。”
伯霖点头,“怎么迟了这么多?”
汉柳的高兴劲儿散去了,他沮丧地说:“那个,我们今日怕是走不成了,我有个事今晚要解决。”
他道:“伯霖,你去和姒乐说下吧,我们明日一早再走。”
伯霖听完后,蹙了蹙眉,但没多说什么,他仔细看了下汉柳的脸色,挺红润的,眉眼深邃,眼睛里有水光,嘴唇也红润的,泛着水泽,看上去精神劲儿挺不错,但伯霖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他抬头往齐宴楼宫那望了望,没看到什么其他人,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汉柳挠了挠头,干巴了一下,“就是,有个人找我比舞,就今晚在齐宴楼宫,等和他比完一场,我们就可以走了。”
伯霖捺下心中的古怪,道:“那我把姒乐叫过来,我们给你助威。”
汉柳乐了,“那好啊,我们一起去找他。”
说完,两人便往坊市奔去。姒乐正好也在等他们,听汉柳说了前因后果后,他点了点头,“嗯,走吧。”
此刻正是暮色初至之时,深秋的夕阳低挂在西边天穹尽头,橘色的暖光映射在他们三人脸上,显露出一派祥和与久违的宁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