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制服凶兽出刀入鞘
姒乐骤然停住,扭头瞥了过去,就见当头一大团黑影急速罩来。
他连忙就地一滚,扯过掉在地上的弓弦,咬牙抻平了,一手握住一端,对着那扑过来的人就撞了回去。
弓弦抵住那人脖颈,一路下陷,割破皮肤,血液立马渗了出来。
那人大骇,生死关头的危机促使他手忙脚乱向后撤去,一边躲一边用手去抓陷在肉里的弓弦……
姒乐瞪着一双嗜血的眸子,噌噌两步一下将那人压在了横架上。
那人浑身失力站不稳,连忙用手扒住身后横架,身体彻底向后仰去……
姒乐扑在他身上,压着他,两人一起“膨”的一声撞向了横架。
“嘎吱嘎吱……”横架不堪撞击,向后倾斜倒塌,终于哗啦哐当接连几声巨响,横架倒在了地上。
那人躺在横架上,后背被坚硬的横架咯得生疼。
姒乐以他肉身做垫,丝毫不惧,通红的眼珠子死死咬住他,两手握着弓弦使劲向下压……
“噌噌噌……”一阵沉重物体被推开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锻刀室库房的重铜雕錾出来的大门——他进来时把它锁住了。
耀眼的灯光夹杂着炽热的火星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姒乐眼猛地一闭,瞪得太久了,这才感觉到极为干涩的刺痛。
库房里的景象一点点映入了来人的眼帘,散落的到处都是的铜玉、圭璋,各色器物与珍贵金属洒了一地。
一面横架倒塌在地,撞歪了其后数座原本完好的横架,地上躺着一个生死不明的工支弟子。
倒塌的横架上,一人被压制在下面,双手死死扒着脖子上的弓弦,而他身上的人,一身嗜血煞气,眼神阴冷地望过来时,双手握着弓弦甚至纹丝不动……
那人满脸青红彩釉,已被扇得糊成一片,没露出一块完好的皮肤,极黑的长发散在背上,在因用力扼人而凸起的蝴蝶骨上垂泻而下,竟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一种介于死亡与疯狂之间的凄厉美感。
门口的汉柳探了个头进来,只一眼就看呆了,嘴巴张得老大。伯霖也在一旁,只一眼脸色就沉了。
当先沉静而立的竟是工师倕——他收拾包裹后尾随汉柳和伯霖二人前来,在汉柳准备轰开大门时及时赶到,避免了大门在汉柳的灵力下遭殃的悲惨结局。
工师倕扫视了一圈库房内的景象。
姒乐慢慢站了起来,用衣袖擦干净弓弦,重新绕回手臂上,然后就立在那倒塌的横架前,与门口三人以及他们身后密密麻麻的所有锻刀室的工支弟子们对视。
他身后原先被他压制在横架上的人见状,不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了,总之,那人两脚猛地绷直,一下就踹在了姒乐背后!
姒乐往前一扑,双膝跪了下去,双手下意识按在地上,直接按在了被摔碎的玉石碎片上,血液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他眉头一拧,反手一把抓住那人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脚,狠狠一拖,把人从横架上拖了下来,一把掼到地上。
那人一阵气血上涌,撑起身子还想再攻击,汉柳终于反应过来了,冲进来一掌怼他胸口按在了地上,让他再也动弹不得。
汉柳恶狠狠威胁道:“他娘的龟孙子你再动一下试试?!”
伯霖松了口气,也越过工师倕走了进来,扶起姒乐,从怀里抽出帕子裹住他血肉模糊的手掌。
伯霖一边给他草草包扎,一边问道:“姒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作为最开始就与姒乐密切相处的人,伯霖认为若不是别人主动挑衅,姒乐不至于会到如此地步。
“他妈的小杂种你倒是吭声啊!是谁先一声不吭地在那吓人的?看老子今天不收拾你,咳咳咳咳……我操,你个卷毛狗你是哪个阴沟里蹦出来的孙子……”
被汉柳制住的人还在不依不挠地想要挣脱,汉柳不耐烦地用力按了一下,按得那人胸口一滞,就是一阵爆咳,“咳,你孙子……你是谁?!放开老子……”
工师倕扫了一眼地上的金银玉铜器物,他身后的弟子们探头探脑地也看到了,顿时愤愤私语起来:“我就说,库房肯定有贼!”
“你看,那地上的,全是这些时日少的东西,他们肯定是贼!”
“那这三个人,究竟是哪个拿的?”
“说不定全都是!”
“看上去都不是好人,他们在这打架,肯定是分赃不均,就打起来了!”
“也有可能是各自拿了怕对方泄露要杀人灭口!”
“有道理,有道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工师倕把这些话收入耳中,视线在姒乐身上停了停,又在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弟子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了那被汉柳压制住的人身上,淡淡问道:“你也是锻刀室弟子?”
那人顿时哑口无言,闭紧了嘴不吭声。
汉柳看他这样子看得火起,再想到他刚才踹姒乐的那副凶相,想都不想一巴掌就下去了,“说不说,你个龟孙子!”
那人被打得眼冒金星,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一说来,务必实事求是,若有撒谎一律重罚。”工师倕道。
伯霖轻声问垂着眼不发一语的姒乐:“姒乐?”
姒乐别过脸,良久,才硬梆梆道:“他们偷东西。还骂谢大人。”
他的嗓子又干又哑,像是在扯着嗓子忍着剧痛说话。
伯霖用手抬起他下巴,脖子上的指痕清晰遍布,登时脸色就冷了,“他们想要你死?”
姒乐撇开头,又垂下眼一言不发。
当时他扯下弓弦,想要把两人绑起来,叫人来处理。谁知那两人恼羞成怒,一起扑了上来,一人压住他手脚,一人坐在他胸口上,掐他脖子,一边掐一边兴奋地骂:“太好了!太好了!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不仅拿到了财物,还抓了个祭品,一定要把他送给玄浑大人,这可是巫谢的信徒,玄浑大人一定很高兴,他就会满足我的愿望了!哈哈哈哈哈哈……”
汉柳一直盯着这边呢,眼见姒乐脖子上那指痕,怒火立时烧得心肝疼,他的好兄弟他都舍不得打,姒乐已经那么可怜了,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爪哇子丑八怪,都敢随随随便欺负姒乐,自己这个大哥怎么做得这么失职呢??
他抬起手,左右开弓,连甩数巴掌,清脆的“啪啪啪”声顿时回荡在整个库房中。
“汉柳。”工师倕听得微微蹙眉,“够了。”
“我呸!”那被打的人喋喋不休,吐出一口血水,一边吐一边破口大骂,“我可去你们他妈的吧,这小杂种也不是个好的!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手里抓着包裹布呢,指不定也是想偷,你们可别什么都赖在老子头上!!”
工师倕一顿,目光转向姒乐:“姒乐?”
汉柳脑中一个激灵,捂住了底下人的嘴,那人“呜呜呜呜”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汉柳压低声音威胁道:“闭上你的狗嘴,他娘的你再多说一句我让你升天!”
伯霖扶着姒乐,凝视着姒乐的脸,那上面一团污糟,伸出袖子想帮他揩一揩,被姒乐抗拒地躲过。
姒乐眼睛盯着地面,“上次拿多了,这次还回来。”
这时,站在工师倕身后的一个弟子道:“姒乐锻刀总是喜欢拿很多,一把刀喜欢融各种不同的东西进去,用不完的确实会再还回库房。”
姒乐抬起头看向说话的那人,那人一直和他一起挥大锤——自己省着原料留给祝冬羽他也知道。
他一把刀都没有锻成功过。
每个弟子都有自己的份例,锻的刀可以有一部分属于自己,可他至今一把都没有。
姒乐捂住脸,什么都不想再说了。好累,好累,好难过,不开心,到底要怎么办?!
工师倕闻言静了片刻,负手道:“既是如此,私相斗殴致伤严重,本该关禁闭一月,然而姒乐阻止弟子偷盗,可缓刑处置,以中度斗殴罪论处,关禁闭两周。”
“不行!”汉柳很不满地喊道:“姒乐又没做错什么,姒乐要是不还手说不定就被他们打死了!”
伯霖亦求情道:“请倕大人开恩。”
工师倕没再多言,目色深沉难辨,他凝视着姒乐脸上乱糟糟的彩描,良久,淡淡道:“我作为百工之首做出此罚,并非完全不开恩,只是姒乐心神不定,需要一段时日休养生息,其他不必再说。汉柳,你也关禁闭一日,以后莫要随意扇人巴掌,若开此先风,岂非都道工支子弟目中无人,随意伤人?”
“放屁!”汉柳道,“你怎么不说我们来的时候碰到那伙弟子去报信,他们一口一个姒乐是贼,姒乐是怪物,姒乐肯定在库房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们随意污蔑人你怎么不罚?开什么先风,那被人还说工支弟子就知道口出成脏,一口一个大铁锅扣下来,姒乐都没道委屈呢,他们还先委屈上了?”
他一番强词夺理出来,工师倕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弟子就忍不住了,赫然就是刚才前去报信的弟子:“什么嘛,姒乐本来就很怪,他都不跟我们说话,我们也没对他怎么样!”
“就是,他自己是巫谢大人的信徒就罢了,干嘛要把脸涂成那样,生怕别人不知道吗?!还是说他认为自己是巫谢大人的信徒就该高我们一等不成,认为我们区区工支子弟不配和他说话,不配和他交朋友,可他自己不也是工支的吗?!大家都是下等人,巫乐礼的事谁不想做,就他一个折腾成那样,是存心叫我们不好过是不是?!”
这说话的弟子横眉怒目,手抚着胸口不停地比划,仿佛大义凛然,当先冲出要把魔头诛杀,誓要同那与大家格格不入的魔头势不两立一般。
地宫溶洞中经年不见天日的黑暗,终于催生出杀人不见血的利刃,每一捧火星都燃起熊熊大火,在里面的所有人都被烧得尸骨无存,无法逃脱,宛如宿命。
每一个人都脸色苍白,像是游荡在人间地狱里的幽灵,手却握着能杀人毙命的刀剑,一怒起,二怒毕,三怒而出,回刀入鞘,已毙人于秋毫之犯。
一派胡言!
工师倕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库房内与库房外俨然隔了一道天堑,两方困于不同的深渊,而横立于当中的人,则是工师倕。
汉柳忽然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什么让人好笑的大笑话一般,边笑便拍大腿,一手还捧着肚子,那被他压在底下的人被他震得头昏眼花,恨不得就这样撅过去才好。
汉柳像一个吟游诗人一般,先是“啊——啊——啊——”了三声,每一声都中气十足,气势磅礴。紧接着,他偏头过去,睨了门外所有弟子一眼,包括工师倕,嘴里轻轻嗤了一声,然后一字一顿地,慢慢道了一句:“工~支~子~弟~啊~”
此后,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门外没怎么出过声的弟子们个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羞又恼不能言——眼下这情况,再说什么都是错的!
“啊……!”姒乐突然短促地叫了一声,他痛苦地抱住头,深一脚浅一脚地爬到汉柳身边。伯霖半途想拉住他,却没拉住,眼睁睁看着姒乐扑到汉柳身边,跪在地上,无助地捂着脸,喃喃自语:“带我走,带我走,带我走!”
他痛苦地大喊:“我不要在工支!我不要在工支!”
伯霖本想过来,却忽然顿住,他转头扫了一眼门外神色不明的众人,又看了看地上一片狼藉,第一次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做错了什么。
汉柳被姒乐那模样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姒乐的肩膀,将人抄上了背,托着人就要往外走。
走到一半,他回过身,疑惑地看向伯霖:“你不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