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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沐风司草玉门关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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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师倕目色沉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出手阻拦,也没有出言发表看法——太多人都在发表看法,不差他这一个。所有人都在愤愤不平,一张嘴巴开开合合,说着一些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荒谬的话。

    伯霖只静静地看着汉柳,没说话。

    汉柳皱眉,“干嘛啊?伯霖,走啊,这种鬼地方有什么好呆的?”

    他说:“你当初跟那礼师老头说的话不也……”

    伯霖向后退了一步,微微一笑,道:“你先带姒乐走吧,姒乐眼下情况不太安定,你先带他找个地方休息,我在寝楼等你们。”

    汉柳空出一手挠了把头,“啊,那行吧,那我先走了。”

    汉柳背着姒乐走了,姒乐埋首在他并不算很宽阔的背上,不停地流泪,泪水把青红色的彩釉全沾汉柳大袍子上了。

    ……

    锻刀室一事以偷盗的那两名弟子被赶出丰沮山学宫不了了之,伯霖处理完后事,回到寝楼的时候,姒乐已经躺在自己床上休息了。

    汉柳正在敲着那块由他的磬石做成的磬石琴,是一首悠扬婉转的小羌调,十分清新,仿佛奔跑在大草原上,沐浴着阳光与舒爽的微风,夜幕降临时,仍不肯停着,继续披星戴月地奔跑……直到跑到他所仰望的那颗星辰之上,得到欢乐。

    伯霖忽然想起他原本的那座桐木磬石架,当初从伯苏部落一起带来的还有一樽极其贵重的四羊方尊鼎——姒乐那时注意到了他却没让姒乐看——那是要进贡给巫咸国,在祭舜大典上使用的祭器,后来祭舜大典顺利举行,巫咸国国师读完祭文后,将帛纸在这樽鼎中焚烧……

    他还带了很多好玩的东西来,却总是会玩腻,最初是一只陶响球,听说在树丛里伴着风声会更好听,所以他跑到灌木丛里一直摇一直摇,从早摇到晚……摇来了姒乐。

    姒乐一开始很喜欢那只陶响球,后来就好像谁都不爱玩了。人的喜好总是会变化,姒乐也在不断成长,但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后头,再也找不回来了。

    伯霖在自己床边坐下,与汉柳并肩注视着姒乐的脸庞——已经洗干净了的,白生生的,漂亮的……祭品。

    汉柳手上动作不停,侧目看来一眼,“回来了?”

    伯霖掩去眼中思绪,“嗯”了一声。

    “姒乐以后怎么办啊?”汉柳懊恼道,“要不让他跟我一起去锄草种树吧?”

    伯霖又“嗯”了一声。

    汉柳高兴了:“这不就得了,别愁眉苦脸了。”

    伯霖怔住。

    汉柳说到做到,和工师倕打了个招呼,就把人从锻刀室除名了,安置在了司草局下。

    姒乐醒来后,自己冷静了下来,他总是能够自己冷静下来,用他自己的方式。

    时间依旧在向前流淌,人与事都在流淌,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有人继续陪伴,有人遗失途中。

    这条路的尽头——谢大人——却永远不会改变。

    天朗气清,盛夏悄无声息淌过,秋高气爽,山的颜色由青色变成红色。漫天的红枫飘荡在空中,遮住了蔚蓝的天空,落在丰白的盐泉之上,荡开轻微的、晕开的涟漪。

    如星子坠落湖水,金色银色的光迷蒙在人的眼中,姒乐抬手盖住一只眼,静静凝望着那红枫白泉,以及泉边那只美丽的九色鹿。

    他在与鹿对视,以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被无私地接受、包容,他像是躺在了天与地的怀抱之中。

    “嘿——”汉柳蹿到他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看什么呢?铲子都要掉了。”

    姒乐反应过来,低头一看,挖坑的铲子果然被他无意识扔在了坑边上。汉柳扶着那颗文玉树——他从昆仑山带来的如意宝树之一,正在试图把粗壮的根部捅进狭窄的洞中——姒乐只挖了一半。

    姒乐拦住他的举动,让他抱着树在一旁站好等着,别把树给弄坏了。这树很漂亮,汉柳那么小气,却愿意把这颗树种在宝源山上,说是要送给他——虽然他不知道汉柳既然舍不得,为何还要把树从昆仑山带出来,既然带出来,树肯定就要种下,总不能光着根须一直在外面跑。

    司草局的活计不算很轻松,但是如汉柳所说的,很快活,难怪汉柳这样性子的人也能待得下去——他是生来不受约束的人。

    灵山十巫之一的巫姑,就住在那紫竹林中的竹屋中,有时候他们会看到她,多是将出来饮泉水的白鹿和九色鹿领回去。

    紫竹溪的泉水十分甘甜,喝一口就停不下来。

    种完这颗如意宝树,姒乐和汉柳一起躺在山坡上的草甸子中,手枕着脑袋望着天,有一腔没一腔的搭话。

    多是汉柳在说:“我之前本来想带你去看个好玩的,可惜后来没见到了。”

    姒乐道:“什么好玩的?”

    汉柳回道:“一座发光的屋子,一座冒烟的山峰。”

    姒乐皱了下脸:“?”

    汉柳想了想,趴在草坡上伸了个懒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没看到,就在玉门关那一块,离白星城还挺近的。”

    姒乐道:“我打的那两个人,他们说有个神叫玄浑,他们想把我献给那个人。”

    “呸。”汉柳吐出一根草杆子,“也不看看他们是什么东西,你是他们能动的吗?”

    姒乐翘了翘嘴角,“我们去把他找出来,然后——”

    “打他一顿?”汉柳眼睛亮了起来,一下拍在姒乐肩膀上,“好小子,终于学会了啊!就该这样,敢欺负你的人都给我打回去。”

    他跃跃欲试地跳起来,把姒乐从地上拉起来,“走,我们去叫伯霖,叫上他一起去。”

    姒乐点头,汉柳召来了英招马,两人遂一起上了英招马,朝丰沮山学宫而去。

    顺利地接到了伯霖,伯霖听完他们的打算,稍一思忖,便答应了,三人便一起往玉门关而去。

    丰沮山有两处入口,一是日月关,在行雨峡后,当初姒乐便是入行雨峡峡道进入丰沮山;二是玉门关,离白星城较近,白星城中的人往返丰沮山一般走此路。

    他们刚到玉门关,没发现什么异常,便继续往白星城而去,谁料才到城外行道上,姒乐下马买了串糖葫芦吃,就见城门豁然洞开,一队黑甲列兵从里头奔了出来。

    每一个士兵都握着一把□□和盾,璨白的红缨枪头寒光泛泛,气势汹汹地往玉门关赶去。

    正在城外摆摊做生意的商户看了,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姒乐三人也驻足,观望着那群黑甲兵。

    “有情况?”伯霖低声道。

    汉柳道:“我来来回回白星城这么多次了,这种景象还是头一次见。”

    姒乐极目远眺一眼玉门关方向,注意到一缕青烟直上天际,咬下一颗山楂,把糖碎子咬得嘎吱嘎吱响,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着火了。”

    汉柳和伯霖:“着火了?”

    就在这时,从城里又冲出来一群百姓,城郊的庶人穹庐里也跑出来了许多穷苦的庶民,两拨人马一前一后拦住那队黑甲兵,争先恐后地跪了下来,放声大哭:“别啊!军爷,您们就放过山神大人一条生路吧!我们死皮赖脸地还能活着就是因为念着他啊,他要是死了我们可就活不下去了啊!”

    摆摊做帐的商户们被这群人冲烂了好几个摊子,招旗都被扯掉几块,顿时不乐意了,囔囔道:“干嘛呢,干嘛呢!扯烂了要赔的啊!”

    “诶,你,停下,你踩坏了我的凳子,别想走,先把钱留下来!”一个摊主拉住一个满身补丁的庶民,不满道,“你们做什么到处乱跑,没点眼力见么??”

    那庶民是个男子,衣衫褴褛,瘦骨如柴,猝不及防被人止住去势,本就混乱的一双眼骤然一瞪,血丝遍布,喝道:“刁民给我放开!耽误了我的好事要你的命!”

    这一声暴喝如平地起惊雷,把城外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待醒悟过来发生了何事之后,一个个的登时就坐不住了。这住在城郊的庶民竟敢对住在城里的国人大呼小叫,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狗急跳墙要拿耗子了。

    那队黑甲列兵被人群缠住,挣脱不得,本想往玉门关而去,这下困在城门口不得动弹,连连怒斥也斥不走这群满口胡言乱语要救什么劳什子“玄浑大人”的百姓。

    列兵队长眼看满脸怒火,把手中□□一横,枪头对准了起头闹事跪下来的那名妇女:“放肆!刁民敢尔?阻碍军务拿你们是问!”

    那当先几名百姓,有男有女,甚至其中还有不少衣着不错的年轻女子,也一起跪地磕头不起,口呼“军爷饶命”,七嘴八舌地大声喊叫:“军爷!玄浑大人做错了什么?你们就这样对他,你们没有良心!我们不就是拜个神吗,你们怎么能这么冷血无情!”

    “都说巫咸国国风宽和大度、包容一切,对外邦人来者不拒,可如今你们这些国君的走狗就是这么对待一位小小的神明的吗?!”

    “不行,不能让他们去找玄浑大人,赶紧去通知玄浑大人,有人要害他!”

    “擦,他们要是今日敢走出这个城门,我就跟他们鱼死网破!”

    “……”

    群情激愤,众口铄金。

    那队黑甲列兵被困住,百口莫辩,愣是说破了嘴皮子,说是奉国君旨意剿山匪都没有人信,全被堵了回去。

    城门口拥堵得一团乱糟,各种摊铺都翻了,米面谷物,蔬果茶水,泼洒了一地。有人奋起反抗,拿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商户开刀,杀鸡儆猴,一连掀翻了好几座摊铺店帐。摊主和庶民纠打了起来,各种混战,怒骂声、呵斥声、打砸声几乎撕裂了人的耳膜。

    姒乐避开一记流拳,往后一跳,一颗糖葫芦掉了下来,咕噜咕噜滚到一人脚边,被那人一脚踩瘪,沾在那人脚底下,和黑水污泥黏在一起。

    胃腹突然痉挛了一下,他有点想吐。

    本来这样混乱的场面看得人发笑,因为太不正经了,书上有很多例子,纯粹是经年积怨借题发挥,可不知为何,他一一扫过那些满脸虬结的狰狞必露,憋得紫涨的脸孔,瞪圆了的眼珠子,满脸满眼的怨恨与不甘……他突然就觉得没意思,糟糕透顶,好像自己也成为了这些人中的一员。

    “姒乐!”汉柳在英招马上叫他,向他伸手,伯霖已经爬上去了,姒乐猛地回过神,把手递给他,汉柳用力一拉,把他拉上了马背,三人就这样乘着英招马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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