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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遥相离此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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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急速飞行,汉柳把英招马驱使出了飞鸟的架势,风声掠耳而过,呼呼地响,刮得脸颊生疼。

    姒乐坐立不安,一双眼睛张得大大的,盯着前方一闪而过的各种景象,绿的,白的,褐色的,人流车马,敞帘伞盖,贵人华丽的衣裳,庶人卑弱的身姿,黄土凝实的大道,沙尘,铺了褚灰石砖的一条条整洁行道。

    直到那座巍峨的城池映入眼帘,由小渐大,高耸的城墙连成一片,每隔百米凸起的无数烽瞭,若是青烟燃起,该是怎样一种雄浑壮丽的景色?

    远去大道无尽,山莽隐于苍灰色的雾气中,开阔迢迢,延伸至未知的远方。

    风总是降临大地,到处吹拂,撩起黑发,撩起衣摆,在行人泪流时,又温柔而无情地风干泪水,让其化作斑驳的泪痕。

    云气落下,卷起千堆风尘,狂风猎猎,散尽无数相思。

    姒乐远远地就瞧见城墙下那立在风中的两抹身影——巫谢和有虞谣,皆白衣盛世,清绝而立,仿佛再次回到了九嶷山万众瞩目的祭舜大典之上。

    他们曾在那样的盛大瞩目中接吻。

    汉柳也看见了,激动了起来,“幸好赶上了,还不晚!”

    说着就要驱使英招马向那两人而去,被姒乐下意识伸手拦住,他声音低低的:“别。”

    汉柳看了一眼他苍白微颓的脸色,“不过去?”

    姒乐伸出的手在小幅度地颤抖,可是他犹自坚定地摇头,道:“不过去,把我在城墙上放下来吧。”

    他说:“我在那看着就好。”

    汉柳面色凝了一瞬,“真不过去?”他似乎想劝,又不知从何处劝起,又好像没有劝的必要,“姒乐你不用这么……”

    “汉柳,”姒乐冷梆梆地打断他,“我说,我要在城墙上看。”

    汉柳挠了把头,“那行吧。”

    说完便拍了下马臀,英招马旋即上升飞行,一直到城墙的高度,姒乐翻下马背,跳进了女墙后。

    他的脸隐在两块相邻耸起的墙垛后,手心贴着粗糙坚硬的石面,目光穿过四方空尘,遥遥落向那城门下远处的身影之上。

    附近的角楼里似乎还站了什么人,汉柳观察了半晌,忽然道:“国君和国师在那里,他们也来送巫谢?”

    姒乐没听进去他的话,他所有的心神都被那个人慑取走了。

    辞官,褪衣,还有有虞谣,他们要一起走吗?

    从此神仙眷侣,逍游一生,再也不回来了吗?

    那人依旧是白衣金面,风姿不可与世形容,携着有虞谣与角楼里尊贵的一国之君以目辞别,或以告离去的决心。

    巫咸国财富雄浑自然强大,可若天下改朝换代,不强兵以防,便只是一块谁都敢觊觎的香饽饽。

    大商纣王昏淫残暴,英明勇武的周国西伯候姬昌却也已崛起于西岐山,霸占了西境大半国土,建立了都城丰京,更有智者姜尚姜子牙徘徊于蟠溪垂钓王与候……

    姒乐回忆着自己在书楼从书籍上搜寻来的神州大地上的天下局势与兴衰,目色空茫。他做不到更深层次的理解,只能尽可能地去体悟谢大人想要出国练兵的用意,只想要他自由,只想他能够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如今,他的神不自由,他的神被逼得辞官离去,但是……幸好还有红颜知己陪在他身边。

    泪水缓缓从脸上滑落,他又想起了祝冬羽对他说的话——黑市法器坊的掌柜虽然说祝冬羽不想再见他,可他还是想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终于在下一次,他在法器坊门口堵到了前去取法器的祝冬羽。

    祝冬羽依旧是穿一袭黑色巫师袍,半张脸都藏在巫师帽底下,脸色惨白无比,嘴角还有青紫伤口未消,脖子上包着纱布,走路甚至还有点瘸拐。

    祝冬羽一看到他,转头就要走,被他拦住,他固执地质问他:“你是不是不想帮我找留影珠了?我又不是不给你报酬,我这回拿了很多,都是你之前说过要的!”

    祝冬羽的眼神像刀子一样裹了尖锐的寒芒,说出的话几乎是刺耳的:“你是不是疯了?我那样对你你还要和我做生意?!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再让你被绑在猎艳堡的台上,被人摆出各种各样的□□的姿势?”

    为什么都要这么说,那件事很重要吗?是很重要,因为那让他换到了谢大人的留影珠,可为什么他们好像都避之不及、厌恶透顶,甚至觉得说出这样的话就能伤害到他?这种事在夏后部落不也经常发生了?上了祭台不就是被摆布的吗——无论被摆出什么样?

    无非是有衣服和没衣服罢了。

    姒乐道:“你当时也在吗?我没在原地等你,我一直等不到你,所以我自己去了,那个酒娘说我就该去黑市,她说我是最完美的尤物,我肯定能换到留影珠。”

    祝冬羽以一种看不可理喻的怪物的眼神看他,“你,你知不知道我也有想过让你上?因为你真的很适合,你比我适合多了。”

    姒乐摇头:“可你师弟说你决定自己上,后来你去哪儿了,我都没看到你?”

    祝冬羽猛地一把推开他,大步就要走,“你管我去哪!反正结果达到了,是你是我又有什么分别?”

    姒乐冲上前,恼怒地揪住他的衣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师弟说,秉夏,秉夏……”

    他混乱地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只能重复道:“汉柳说是秉夏救了我,可是他一直打我。”

    祝冬羽用力推开他,眼睛都红了,厉喝一声:“那是你该打!”

    祝冬羽一直用力地推搡他,力道大得甚至用上了灵力,然后把他压制在墙上,一拳砸在他腹部,咬牙切齿道:“是,你现在知道了是吧?!是,秉夏是我的神,所以,你现在是要来嘲笑我是不是?!”

    姒乐痛得弯下腰,又被祝冬羽压回墙上,那人的声音里压抑着刻骨的恨意:“还是说,你来向我炫耀?炫耀秉夏救了你是不是?炫耀秉夏救你却不救我?你以为秉夏真想救你?别了吧!你太恶心了,他巴不得你永远别出现在他眼前!”

    姒乐眼睛里爆出血丝,他死死地盯着祝冬羽,盯着盯着,脸都扭起来了,暴戾覆面而上,他狠狠推了一把祝冬羽:“不就是禁脔吗?!你就这么痛苦,他可是你的神,你到底是不是他的信徒?!”

    他眼珠子里惊人滔天的戾气让祝冬羽怔了一瞬,伸手去戳他的眼珠子,姒乐下意识闭上眼,那指头只戳到了他的眼皮,他听到祝冬羽似有若有地嗤笑了一声,语气莫名地说:“你……原来你也会有这样的一面,所以,你就是一直用着这样激烈的一颗心去爱巫谢的么?”

    祝冬羽说:“用这样一种目光在每一个夜晚对着他的留影珠摇尾乞怜,还是泄愤妄想?巫谢知道这样的你么?他会知道么?知道他有这么一个信徒,有着一双野兽的眼睛,这头野兽还日日夜夜蛰伏着观望着他的一切?”

    姒乐脸白了白,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话。

    “他会在乎吗?他什么都不会在乎,神永远不会在乎他的信徒是什么样子,在想什么,在期盼着什么,他堕落在深渊,他被所有人品尝,那个男人封锁了他的一切,让他永远只能跪在地狱里供人玩弄,姒乐,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姒乐……我……”

    祝冬羽突然哽咽了一声,他痛苦地抱住头,跪了下去,终于卸下所有刺人的心防,“姒乐,你知道吗,我的神……我的神……”

    “我的神……他是别人的禁脔……”

    “姒乐,你知道吗,我想要他自由,我想要给他一双翅膀,哪怕是在寒冷的冬夜里也能自在翱翔,他会飞过终年冰雪的高山,落下洁白无瑕的羽毛,迎接着太阳升起的晨曦……”

    “姒乐……我的神……我的神……”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大哭出声,“我的神,他不自由啊……”

    “我想要他自由啊……哪怕他不爱我,虽然我想要他爱我,他都没办法去爱我……”

    他语意凌乱,话语破碎,嘶声沙哑地把所有未曾见光的心事吐露于人前。

    我想要给他自由……

    我想要给他自由……

    我想要给他自由!

    姒乐站在女墙后,墙垛的缝隙里是他被风吹得红肿模糊的双眼。

    巫谢在城墙下除去身上雪白的太卜之衣,露出其下朱红色的巫师祭服,那上面是青色和红色的蛇盘旋交织,蜿蜒其上,最后扒住了巫谢的全身,犹如荆棘缠身,绝望顷刻而至。

    金面除去。

    红衣猎猎,他面上的神容淡而冷漠,似乎终于除去那层悲天悯人的外衣,露出了底下血腥而暴虐的孤独与死寂。

    有虞谣立在他身后一步远,白衣盛世,却也无法再更近一步。

    他取出一张兽面覆上,只一瞬,便化为了一个邪恶丛生的巫师,圣洁之手召来乘黄神兽,携着属于他的红颜知己并肩远去。

    一去而万里不复返,从此尘世之浊,再与他无关。

    姒乐泪流满面,青红的彩釉纷纷从面上剥落,一块又一块,像是他破碎而湮灭的心。

    “怎能抛下宗庙?”

    汉柳的声音透过风传了过来,“这是他刚才说的话。”

    姒乐双手抠紧了墙面。

    “啊,”汉柳挠了挠头,回过神来了,“好像是你们中原的礼节吧,什么大夫离开国家,要说一句‘怎能抛下宗庙?’……”

    姒乐闭上眼,“别说了。”

    他摇着坚固不可摧的墙垛,咬牙恨声道:“怎能不抛下?怎能不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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