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为神明兮描花如面
说得兴起了，汉柳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他拿起六管金芦笙继续吹，一边吹一边站起身跳起舞来，一步两步，跳得有模有样。
伯霖被他的氛围感染，也起来跳伯苏部落特有的芦笙舞，一边跳一边教汉柳怎么跳。没多久汉柳就举一反三，跳得远远超过了伯霖，把一场芦笙舞跳得热情奔放，肆意狂放，衣袍翻卷涌动，舞乐相和，说不出的绚烂夺目，令人愉悦。
姒乐坐在那安静地看着他们跳，嘴角翘了起来。
□□乐息罢，汉柳赖在伯霖床上睡了一觉，床不大，当然睡得很不舒坦。
清晨，伯霖迷迷糊糊地醒来，瞧见姒乐出了内室，半天没回来，以为姒乐起床了，就爬到姒乐的床上继续睡。
今日是个阴天，天穹上乌云低悬，窗外天光昏暗，说是清晨犹像夜晚，透过窗用力眺望，会看到在层层灰云间，有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石阶千级而上。
姒乐在窗前桌案后坐下，点亮一盏油灯，又从置物架里取了几枚汉柳送给伯霖的夜光珠，连着油灯一起，全都放在了桌案上的托架上。
火光衬着莹白的暖光，照亮了这一片的天地，又被厚重屏风阻挡，透不进内室。
白玉冷碟一分为二，分别盛着青、红二色的彩釉，液体在凹处隐隐流动着，色泽奇诡而艳丽。
姒乐从屉中取出一只细毫毛笔，沾上那彩釉，接着，毛笔尖对向了自己，极为认真而专注地在脸上细细描画了起来，虔诚地有如每一回祭神之前的仪礼。
……
汉柳头脑昏沉地从内室出来，朝门口走去，姒乐听得动静，放下毛笔，转过头来看他，“要走了？”
汉柳顿住，扭头看向姒乐。
“啊——！”的一声，汉柳被吓得往后一蹦。
姒乐不解道：“怎么，不好看么？”
伯霖匆匆从内室出来，一见此景也愣住了。
汉柳的瞌睡全被吓没了，开始嫌弃起自己的大惊小怪：“不错，色彩很美。”
伯霖眸光动了下，走上前来，“姒乐。”
他凝视着姒乐的脸，问：“怎么又画这个？”
姒乐嘴角一翘：“这是谢大人的象征。”
谢大人的巫师袍上有青红二色的蛇纹，他见过的谢大人的信徒都以这两种颜色作为标记。
但他们似乎都很内敛，少有他这样明晃晃地全画在脸上的，其实很漂亮——他从镜中看到了，上半张脸画青色，下半张脸画红色，眼睛周围再用红色描一层蛇形眼弧——特别漂亮，比在夏后部落的漂亮极了。
而且不用再抹伯霖的药了，血痣被红色彩釉盖住了，这会是一张完美的花面，他也会是谢大人最独一无二的信徒。
“是吗？”汉柳也过来了，凑近他仔细打量了下，点评道，“不错，我要是神，一看到你就会知道你是我的信徒。”
伯霖沉默了会，然后也笑了，“是啊。”
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在姒乐旁边，伯霖道：“你很厉害，姒乐，很少有信徒能像你这样去爱他的神。”
伯霖继续说：“当然，不仅仅是表面，还有你的心。”
汉柳理所应当地点点头。
……
汉柳在工支的司草局，整日的活计就是在宝源山上锄草种花。
这一日，趁着休沐，汉柳把他们拐到了宝源山，说要带他们去看看盐泉，开开眼界。
“盐泉在紫竹溪旁边，里头住着一个灵山十巫，我们小心点，别被她赶出来。”汉柳边走边和他们说。
姒乐道：“有白鹿吗？”
汉柳点头：“有，就养在紫竹溪外头，一头白的，一头九色的。”
姒乐道：“我喜欢白的。”
伯霖道：“九色鹿倒没见过。”
汉柳笑骂：“你这小子我已经摸清了，只要是稀奇少有的，你都喜欢。”
伯霖道：“那你把我的麋角珠还来。”
汉柳捂住袍子：“不还。”
伯霖道：“还有我的磬石。”
汉柳：“说了给你做个磬石琴，急什么？”
伯霖了然：“反正我喜欢的你也逃不掉。”
汉柳：“……”
姒乐道：“汉柳有英招马。”
汉柳：“还是姒乐好。”
伯霖：“……”
就这样一路聊一路拌嘴，三人穿过丰沮山玉门关，到了宝源山的地界，只一眼，就满目青松如雾，生机盎然之景。
远远地，能极目远眺到一座雪山的尖峰，苍白缭绕在云气之后，沁凉之意立显。
“那是癝巴部落境内的雪山，比昆仑山还高，又冷又峭，不过景色特别好，在那上面唱歌肯定爽。”汉柳欣羡道。
伯霖道：“不怕把你嗓子冻住。”
姒乐道：“昆仑山在哪？”
“哦，对了，”汉柳双手伸向自己的大袍子，到处翻找，“我给你们带了样东西，从昆仑山带来的，保准你们喜欢。”
上下一通翻，最后从裤腿的兜里掏出两块通体透白的玉，“昆仑玉，冬暖夏凉，平心静气，可以调理身体。”
汉柳鄙视道：“你们两个都瘦不拉几的，带出去风一吹就跑了。”
姒乐：“你只是袍子大。”
伯霖：“……”确实只是袍子大，颜色显眼，实际上一通扫，很正常的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体形，长身高立，卷发扎在脑后，额前还是散了一些，眉眼深邃，眼珠带点蓝绿，肤色冷白，总是笑得夸张和痞气，其实是个俊美和精致的长相。
比如此刻，山风一吹，那金黄、玄黑的大袍子鼓荡起来，显得人高大，但也只是显得。
汉柳不满道：“反正比你们壮。拿着，拿着，还要不要了，我很少送人东西的。”
他把昆仑玉往两人手里各塞一枚，嘟囔道：“你们不知道，当初我带着两匹英招马来进贡，后来舍不得，又把英招马从王宫里偷出来了。”
姒乐握着手里的昆仑玉，一瞬间觉得手里空空的，“我也不舍得。”
伯霖眉头一跳，嘴角抽了抽，“到了我手里的你就别想要回去了。”
三人对视一眼，忽然大笑出声，你看我，我看你，哈哈哈哈哈哈……
姒乐觉得爽快极了，他攥着手里的昆仑玉，一溜烟儿跑下了平原。
他跑得飞快，马尾像鞭子一样追在脑后，脸上涂了红色青色的彩釉。一回头，笑嘻嘻，两点红痣被挤压成米粒形，落入笑纹里。
伯霖与汉柳见状一乐，也立即跑了下去，汉柳一边跑一边叫笑，风声把他的笑声传了老远去。
三人一路奔到紫竹溪，在一片葱茏紫竹林外停了下来，他们已经能看到方圆百里的一汪极为浩瀚的白色盐泉，岸边盐晶堆积，丰白如玉，那是巫咸国财富的根基。
他们在盐泉边站了一会儿，被这样的景象震撼了片刻，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盐泉，准备入紫竹林里看白鹿和九色鹿。
就在他们小心地避开紫竹林深处的竹屋，偷窥着在小径上悠游踱步的白鹿时，身后忽然又传来了脚步声，踢踢踏踏的，倒不似人的脚步声。三人心中暗惊，回头望去。
一头九色鹿正立在他们身后，一双湿润透黑的眼珠子注视着他们，浑身皮毛色彩美到无法用语言形容。
然而这是次要的，三人心中发紧，看着那九色鹿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静默而立的身影。
那是一名女子，白衣上绣了金色的鹿纹，形容飘渺如天上云，冰冷如冬日雪，举世不出的疏离气质，不似凡人所有。
女子一双清冷眼瞳落在三人身上，各自停留短短一瞬，最后在姒乐面上驻足，“巫谢的信徒？”
汉柳低声提醒他们：“这是盐泉神女，也是灵山十巫之一，巫姑。”
伯霖上前一步，正色向巫姑行了个礼，“见过巫姑大人。”
姒乐也跟着他行礼，垂目，并不与对方相视。
汉柳站在他们身后，只向巫姑点了个头，接着神色自若地回道：“是啊，他是巫谢的信徒。”
巫姑面上清淡没有丝毫改变，只道：“既是巫谢的信徒，怎么不去送巫谢一程？”
姒乐闻言，愣住。
汉柳奇怪道：“送巫谢？为何要送？”
巫姑道：“巫谢已辞去太卜一职，今日将于白星城外褪衣而别，既是信徒，何不前往一送，否则，日后再见便不知何时了。”
“为什么他要走？”姒乐猛地抬起头，不管不顾地道，“是因为国君不让他练兵吗？”
“姒乐！”伯霖赶紧按住他肩膀，“别激动。”
没等到巫姑回答，姒乐浑身颤抖着，猝地别过身，向紫竹林外头奔去。
“姒乐！”汉柳大步急追而去，一把扣住姒乐的肩，再一扬手召来了英招马，大声劝道，“姒乐你别急，我有英招马，我带你去！你这样跑太慢了！”
姒乐双眼通红地翻上了马，汉柳顾不了许多，灵力毫不客气地涌出身体，驱使着英招马就迅速朝山下飞去。
紫竹林里，巫姑看着被落下的伯霖，“你不去吗？”
伯霖并不在意，只注视着她身旁的九色鹿，微微摇头道：“不用了，我不是巫谢大人的信徒。”
巫姑闻言，向汉柳和姒乐离去的方向投去一眼，“有此信徒，也算不枉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