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秋收冬藏飞萤入土
齐宴楼宫外头的坊市仍然昏暗热闹,幕布终年罩在头顶,身着华丽服饰的弟子们穿梭其中,交谈耳语,买卖往来,各种各样的音色和话语漂浮在半空中,待人攫取。
姒乐从锻刀室出来后,便一路来了这里。这回锻刀室库房补了新料,有好几样是祝冬羽曾提过需要的,他便借锻刀之便顺了不少过来,准备给祝冬羽送来,算作两颗《将星》留影珠的报酬。
在白星城的黑市里,他没听祝冬羽的话待在原地等他,后来也没再见到祝冬羽,也许自己打乱了他的计划。
姒乐一边想着一边朝祝冬羽的法器坊而去,拐到法器坊门口,却见大门紧闭,一丝人影也无。
没开张?
姒乐站在原地拧着眉头。
这种情况并不多,明知他每回休沐日子的祝冬羽也不会让他空手而归,除了上次传信过来要和他一起去白星城,一般祝冬羽都会在法器坊等他。
只能作罢,他离开法器坊,照例在坊市里四处走了走,听着从齐宴楼宫出来的弟子们的交谈声,捕捉着他想要听到的内容。
又是一日休沐,姒乐来了法器坊,发现大门仍是紧闭,仍然不见祝冬羽。
他的耐性一向不好,除了在谢大人的事情上。
难道出了什么事?
姒乐没想太多,忆及祝冬羽说的他在白星城黑市里也有一家分店,遂拐道向白星城而去。
一路目标明确,没有丝毫耽搁,进了白星城,很快到了那三坊七市的牌楼门口,他走了进去,目光搜寻着属于法器坊的店铺招旗。
几乎与齐宴楼宫外头的法器坊一模一样的布置,一眼触及,姒乐便能确定这是祝冬羽的店。
他掀开帐帘子,一个陌生的年轻掌柜坐在案台后面,正在抄着账本。
姒乐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人,“祝冬羽在哪?”
年轻掌柜抬头,顿了顿,道:“祝师兄不在。”
姒乐不信:“他在哪?”
年轻掌柜打量着他的面容,迟疑道:“你是姒乐?”
心头烦躁涌起,姒乐按捺住“嗯”了一声。
“祝师兄受伤了,很重的伤。他说若你来找他,留影珠日后会照常给你,不过你不用再给他带原料了,以后他也不想再见你了。”年轻掌柜说道。
“他本来想自己上,后来又觉得你上比较好,可他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上,因为他存有私心,他说不该把你牵扯进来,说没脸再见你……”
姒乐脸色空白,有些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做错了,祝冬羽却说他没脸见自己?
发生了什么?
“我只是如实转告,其他的我不知道。”年轻掌柜摆手道,“祝师兄不会再见你了,你走吧。眼下尚未有新的留影珠或留音石的消息,有了我会传信给你。”
姒乐仍是道:“为什么?”
回去的路上姒乐犹在思考,努力消化着这件事,脑海里回荡着那年轻掌柜苦恼的声音:
“祝师兄很苦的,唉,唉,秉夏你知道吗?他的神是秉夏,可谁都知道秉夏是公子藏的禁脔。祝师兄帮你找留影珠,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的,而且他现在还受了伤,你就别再问了,其余的我知道得也不多……”
禁脔……是什么?
他的神……是别人的禁脔吗?
姒乐难以思考,脑袋要胀开,他心神不宁地往山上走,路过半山腰时看到库人也忘了打招呼。等他回到寝楼第二十三层,还没进门,远远就听到了悠扬的乐声。
“诶!姒乐!”有谁叫了他一声,一张脸凑到他面前,“我可算逮到你了,怎么样,这回跑不掉了吧?”
是叶烛萤。
叶烛萤正挤眉弄眼地瞅着他,“怎么样,我们那个约定我一直记得呢!可我越想越不对劲,你这样的人就该做宵明的信徒啊,要不你就来吧,我们一起做宵明最大的信徒!”
姒乐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这张脸——上面有他当年划出来的疤。
这张脸还在絮絮叨叨:“你不知道,昨儿个宵明又在齐宴楼宫开演歌会了,他的歌真的是越来越好听了,你不做他的信徒真吃亏。这神与信徒啊,就应该多见见面,多交流交流感情,这份忠诚才能维持得更长久,你说是不是?”
“巫谢大人虽然好,但他是天外之人,迟早是要飞升的,到时候他飞升了你怎么办?你还上哪儿去做他最独一无二的信徒?还是宵明好,身份贵重,是巫咸国的公子,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好,还经常举行演歌会、舞会,这样的神才是好神!”
“……”
在说什么……
在说什么……
“再说那秉夏,我知道你当初就追着他一人去,可你来学宫也有两年了,你还不知道秉夏和我家宵明那是一个地一天,两个极端!宵明对信徒有多好,秉夏对信徒就有多差,他那张臭脸……”
“哗啦”一声,木桶倾翻在地,发出膨的一声闷响。姒乐满目冰寒,一手用力揪着夜烛萤的衣领,把他重重压制在墙上,脸色狰狞地瞪着叶烛萤。
叶烛萤猝不及防,拎着的水桶都掉了,一张脸憋得通红,急道:“你做什么?!”
“我当初是疯了才会跟你做出那个约定!”
姒乐的眼睛里闪过狠辣的厉光,“你的独一无二就用在这上面?大家要是知道宵明有个最大的、最独一无二的信徒,干的事就是天天缠着巫谢大人的信徒不放……你说宵明要是知道有你这么个信徒,会不会羞愧而死?!”
“呸!”叶烛萤梗着脖子怒道,“你才羞愧!”
姒乐揪着他衣领的手慢慢上移,停在他脖颈处,眸底深处明灭不定的凶光愈来愈亮,愈来愈盛……
“要羞愧也是你羞愧,不说巫谢以后飞升,就他现在!他信徒是多,那又怎样?他对信徒又好到了哪里去?还不是天天跟伯苏部落的圣女逍遥自在,毫不顾忌信徒的感受!你想做他最独一无二的信徒,你做得了吗?!他喜欢的人可是有虞谣,人家也是巫歌者,又会唱歌,又是巫师,不说别的,你以为最大的信徒有那么好做吗?起码得是有虞谣那个级别的吧!”
叶烛萤丝毫没察觉出危险,一股脑地脱口而出:“我还不是为你着想,宵明就没有这些,什么红颜知己的,我喜欢宵明这么久了,他从来没乱搞过,干干净净的,他绝对有资格做你的神!”
“放屁!”姒乐怒吼,“你他妈的说的什么狗话,那是宵明不如谢大人,他找不到红颜知己,那是他不行,你以为他不想?第二个有虞谣是那么好找的吗?你以为宵明是谁,他不乱搞,他要是乱搞了还能有你们这些信徒?!”
叶烛萤被呛得哑口无言,瞪着姒乐嘴唇颤抖着,像是气得狠了,以至一时忘了反驳。
听到动静出门来看的伯霖和汉柳:“……”
伯霖扶额,“果然,你已经把姒乐带坏了……”
汉柳很不赞同,“我骂的可比他厉害多了。”
两人上前把争执的姒乐和叶烛萤分别拉开,叶烛萤看着脸色扭曲、阴沉盯着他像是要杀人的姒乐,脸皮抖了抖,色厉内茬道:“你,你,姒乐,你会后悔的!”
汉柳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还不滚?小心我们姒乐把你揍得满地找牙!”
叶烛萤愤怒地撇开他的手,看了看这个,又看了那个,冷哼一声,悻悻地捡起木桶走人了。
伯霖把姒乐推进屋里。
三人在桌前坐定,伯霖与汉柳面面相觑。
姒乐凝着桌面没吭声。
桌子上放着伯霖那只六管金芦笙,也许谁刚刚在吹,出门时随手搁下了。
汉柳是个憋不住的,他拿起六管金芦笙,放到嘴边,深吸一口气,就吹了起来。
方才在走廊上听到的那阵乐声又响了起来,音色熟悉,连起来却是从未有过的悦耳动听。
姒乐抬眸看着汉柳吹奏。
伯霖无奈笑道:“这家伙赖在这里不走,把我的东西玩了个遍,还个个玩得不错,真叫人火大。”
汉柳吹得尽兴,一曲毕了,得意地抄了把头发:“那是,要知道我刚来学宫时进的可是乐支,住在第三层,每日上学直接往窗口一跳,楼梯都不用走。哪像你们第二十三层,每回上来要我半条命!”
“那你眼下在工支,第三层没赶你走?”伯霖道,“好好的一个乐支弟子,混成你现在这副模样,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没赶。住都住了,谁来赶我?”汉柳不屑道,“我想住哪不是住?任何一个班支我都能去。”
“那你怎么没去巫支或礼支?”
“巫支修炼路数跟我的不对头,懒得重炼嫌麻烦。礼支老头没意思,勉为其难就工支了……”汉柳道,“我就在宝源山上锄草,风景特别好,又自在,不比在学宫里上课来得好?他们教的那些东西我又不是不会。”
伯霖:“……”
姒乐点头:“我在锻刀室。”
汉柳拍拍手:“你这个也好。一听就很威风。”
伯霖道:“记得你一开始还是有些信徒的,继续下去说不定能成为个小神。”
汉柳摇摇头,嘿嘿笑不说话。一会儿才道:“我懒得当他们这里的神,苦大仇深的,不舒服。”
说完,他忽然就怒了,“宵明那孙子,就是他暗地里搞我,这巫咸国我头一个想去的地方就是齐宴楼宫,可宵明孙子一搞,爷爷我现在连门都进不去!”
想起当初真实场景的伯霖和姒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