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黎菁不觉得自己说的这话有什么问题，2057年，初中生都能知道大多数核聚变相关知识，她新改的台词中的装置设备要求，或许普通人接触不到。但基本的能量反应堆环流温度环境，大多数人都听说过。
青年对她的质疑，简直就像在说一个成年人连一元二次方程都不会解，已经到了堪称侮辱性的程度。
黎菁也算是众星捧月长大的，没发脾气已经算是极有涵养。
就在双方僵持时，杨莎媛到了。
作为黎菁的经纪人，杨莎媛亲眼见识过她各种押戏，不按剧本排练，和各路女明星撕逼，甚至口吐芬芳。黎菁当年刚出道时也是有颜粉的，只可惜刚出道几天就被她自己挥霍了个精光，可谓是史上凉的最快的女明星。
但即便如此，她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黎菁居然敢怼编剧。
杨莎媛刚走近片场，就听到自家艺人黎菁又在拉仇恨，回怼的还是《暗流》的编剧秦闻声。
秦闻声那是谁啊，那可是国内目前不少大火电视剧的编剧。他的剧什么风格都有，剧情丰富，而且每个配角都角色饱满鲜明。哪怕是个路人甲，都很可能让人惊鸿一面直接爆火。
她给黎菁安排的孟秋这个角色，就属于这种。虽然台词剧本极少，但演员只要演了，就很容易赢得路人缘。当然，要是黎菁好好演，演技爆发一下，说不定还能大赚一波观众缘。
尽管她已经对黎菁爆红不抱希望，但至少也不要太难看，口碑能挽回就挽回，不然也太给她这个金牌经纪人丢脸了。
但杨莎媛怎么都没想到，第一部分的拍摄，黎菁就能和剧组的编剧吵起来。
她刚要上前，就见人群中的秦闻声编剧已经扬声开口，一张俊脸气的通红，满脸愤懑，“好好好，黎菁，你耽误了这么久进度，现在又开始在剧本上挑刺了是吧！”
站在一旁的黎菁拧眉道：“我只是据实来说。”
根据今年的文娱规定，电视电影中，除开刑侦以外的题材，如果剧情中涉及专业方向的问题有误导人或者考据不足的情况，一经发现就会全剧下架。黎菁虽然不怎么看剧，但这些基本的文娱要求她还是知晓的。如果这部《暗流》播出后，有人发现她的台词有问题，到时候对剧组带来的影响更严重。
她的更正并没有错。
而且这些更改后的台词，与原本的台词一样，都是专业类的知识点。等于她改动的都是观众不太了解的内容，并没改动剧情上的设定，甚至观众甚至可能都发现不了什么问题。
黎菁觉得，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事先没有告知对方自己要改台词。但开拍情况紧急，她根本来不及开口，青年倒也不至于如此激动。
一旁的吴征上下打量了眼黎菁，沉默两秒，起身开始笑着打哈哈：“闻声啊，这段对剧情也没什么影响，要不咱们就往下进行？”
秦编剧，青年居然是这部剧的编剧。
黎菁没关注过演艺圈，没想到编剧居然不过二十出头，她还以为编剧和导演的年龄都差不多。
吴征说完，转头看向黎菁，一脸不赞同：“黎菁，你看你，改台词也不提前跟编剧说清楚，下回可别这样了。”
他口中的话听起来是在说黎菁，实际上却是催着秦闻声继续拍摄下面的剧情。
但黎菁眼观鼻鼻观心，觉得对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果然。
吴导话音刚落，秦闻声就冷哼一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而后瞪了眼她，举着手机拨通电话。他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通话扩音，电话另一头的铃声众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剧组其他人原本安静站在一旁，此刻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黎菁身后两名场务离她最近，口中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真服了，本来就耽误半天，现在又开始争论台词。”
“早点干嘛去了，现在改台词？！就按秦闻声的不行吗，反正也没人看得懂那些专业术语，观众谁看电视剧带脑子啊。”
黎菁：“”她记得她爸妈看电视可是很考据的。在科技高速发展的2057年，随便一个小学生都对机械学略知一二，作为一部呈现给大众看的电视剧，就更不能随便用根本不成立的论证方式。观众确实不需要带脑子看剧，因为如果真的按照原本的台词演，那这剧情根本没脑子可看。
几人讨论的声音显然也影响了秦闻声，青年睨了眼黎菁，眼中的嘲讽不言而喻。当电话被人接通的瞬间，黎菁清楚听到对方陡然恭敬起来的声音：“您好，是蔡老师吗？哈哈，我是闻声。”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主要是有一个问题，想向老师讨教一下。”
对比刚才和她说话的声音，秦闻声现在的声音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恭谨到有些卑微了。
黎菁看了眼一旁的吴征，却发现对方居然也是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不禁有些疑惑：“吴导，这位蔡老师是谁啊？”
她声音不大，也就吴征能听见，没想到对方听见后整个人都透着震惊，看向她的目光疑惑中还带着嫌弃：“蔡老你都不知道？九年义务教育你学的什么？年轻人还是要好好看书啊。”
“……”从小到大都是年纪佼佼者的黎菁，还是头一回被人说“没好好学习”，一时间说不出话，抬手摸了摸鼻尖。
好在导演最后还是解了她的疑惑，挑眉开口：“这位蔡老师，就是蔡鑫何，国内通讯之父。”
“竟然是他？”他说完，惊讶的人变成了黎菁。
蔡鑫何，那不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近代物理学家么？
黎菁研究的许多论著，都是这位蔡鑫何教授写的。没想到蔡教授今年都快百岁了，还愿意大晚上接电话回答秦闻声这种关于电视剧的问题。
“蔡老师身体可真好。”黎菁肃然起敬，由衷感慨道。
吴征闻言颔首：“嗯，上个月请蔡鑫何教授担任《暗流》科学顾问的时候，正赶上蔡老师过五十大寿。看着确实跟三四十一样，身体康健的很。”
黎菁一愣。
蔡鑫何都快百岁了，怎么会才五十？她记得历史课本上学过这位通讯之父的人生履历，蔡鑫何是1960年生人，开创了无线通讯，成功推进国内无线定位系统，斩断了国外的定位通讯垄断。
这是初中都学的知识，黎菁刚才没反应过来这位“蔡老师”是谁，是因为她完全没想过蔡鑫何年过九十还能和拍电视剧扯上关系。但没想到，现在蔡鑫何才五十岁。
可是……
如果蔡鑫何今年才五十岁，那今年岂不是……
黎菁想到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身体后，周围复古风的化妆室和摄影场地风格，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古怪的猜想。
难道，她不只是换了个身体，还穿到了过去？！
四周冷风清洌，吹起她的衣角，凉风顺着衣领灌入领口，冻得她透心凉。
黎菁还在思索，秦闻声已经开始复述黎菁刚才改过的台词。
青年边说边回头，冷眼看向黎菁，出口和蔡鑫何说话的声音却依旧恭敬：“就还是之前说的天幕的运行环境……一百万安培等离子电流……温度调频一亿度，方式是磁体、磁体约束——”
写《暗流》这一部分时，为了搞明白物理机械相关的内容，秦闻声专门研究了研究相关的知识，又专门找了蔡鑫何审阅内容。蔡鑫何都说理论说得过去了，他才放到了剧本里。
而黎菁这次说的这些东西，秦闻声之前听都没听过，单列出来每个字他都认识，合在一起听着却像是硬生生拼贴的一样，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什么东西。怎么看都像是在胡扯。
他给蔡鑫何说的时候，都懒得问清楚黎菁刚才到底说的什么，凭着记忆零零碎碎说了几个大概记住的关键词。
剧组其他人无人出声，看看秦闻声，又转头瞧了瞧黎菁的脸色，又开始嘀嘀咕咕小声讨论。是不是瞄一眼黎菁的表情，眼中带着嘲弄。
黎菁没看其他人，只盯着秦闻声，听着他磕磕巴巴复述自己刚才的话，正要帮忙补充，那头忽然传来了蔡鑫何和蔼低沉的声音：“小秦，你说的应该是，调频真空环境下等离子体一亿度，和磁约束核聚变高约束模式吧？”
秦闻声满脸讥讽，似笑非笑瞟了眼黎菁，而后收回视线背过身：“蔡老师，你也知道这个？是不是不可行？”
周围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也停了，所有人寂静无声，听着电话那头蔡鑫何的声音。
蔡鑫何没回答秦闻声的问题，而是转而开口道：“哈哈哈，小秦，你怎么会想出这么个设定环境？”
蔡鑫何的声音与黎菁认识的其他物理学教授声音很像，不过要更年轻一些。黎菁之前生活的环境中天天要与这些老教授们打交道，听年轻人的声音不太习惯，听蔡鑫何的声音反倒倍感亲切。
她一言不发，安静站在原地，继续听秦闻声和蔡鑫何通话。
周围的场务人员已经再次开始窃窃私语，这次完全不再顾及黎菁，声音大的吴征都能听见：
“搞笑，还以为真有两把刷子，原来就是瞎扯淡装逼呢。”
“这……什么玩意儿啊，天天让这么多人陪她浪费时间，绝了，真想录下来发网上。”
“哈哈哈就黎菁的名声还需要再加黑料？说话粗俗品德低劣，乱蹭热度，还扒着傅屿尘硬炒绯闻……她哪来的粉丝啊，还需要再黑么？？笑死了。”
一旁吴征皱了皱眉，看了眼黎菁，又垂眸看相机屏幕，沉着脸没说话。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大，黎菁从原本勉强能听到两个人的话，到最后周围人的嘲笑声已经能清晰送入耳中，依旧安静站着，默不作声。
直到秦闻声朗声点出了黎菁的名字：“蔡老师，是饰演孟秋的那个黎菁，非要改台词，我只好问问您可不可行。”
黎菁拧了下眉，没说话。
吴征叹了口气，重新在折叠椅上坐下。
下一秒，电话中蔡鑫何的声音从听筒中流出：“可行。”
那声音并不大，但却让周围人的声音骤然安静。
秦闻声睁大了眼睛：“蔡老师，你说什么？”
蔡鑫何似乎也很激动，忍不住提高声音：“她说的内容，目前还无法实施，不过理论性是可以的，而且更接近于你设定中‘天幕’想要达到的最终效果。”
蔡鑫何直接肯定道：“理论性和实操性都没问题，如果你愿意改剧本的话，她说的内容的确比之前更合理。”
秦闻声脸色僵硬地站在原地，没出声。
但手机中的声音就像烧开的热水，还在滚滚向外冒：“之前你剧本定的惯性约束，其实在实操中根本不能实现可控性。外行看不出来，但是懂行的人看着就像看笑话。只是目前国内外只能达到惯性约束的要求，还无法进行其他方式的装置，所以你剧情安排惯性约束，也无伤大雅。”
“这就像之前新课标改版前，初中物理的电流运转中，根本没有考虑电阻。所以讲解的知识点，和解题过程中根本不考虑电阻。但到高中因为学了电阻，所以解题中也要考虑电阻一样。”
“因为目前还不明朗，所以你用错误的惯性约束方式也不错，但磁约束核聚变高约束模式，的确是理论中最好的办法。”
蔡鑫何的话说完了，在场的人也都跟着沉默了。
黎菁环视一圈刚才小声说话的人，十几个人有的低头，有的别过实现，尤其是刚才站在她身后的那两人，脸色涨红挠了挠后脑勺。
秦闻声一直背对着黎菁，迟迟未转过身。黎菁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看到青年拿着手机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紧紧扣着手机，手背上青筋直冒。
在场的人只有吴征长松口气，“可以可以，这下不用重拍了，刚才那一版的效果确实好。”他就为了黎菁这一场戏，来来回回折腾一天了，实在是不想为了台词再来一遍。
秦闻声没再说话，反倒是电话那头的蔡鑫何主动又开了口：“你说的那个饰演孟秋的黎菁，是机械工程专业？这一类的东西网上可搜不到啊，她是在学校学的？你有空了带她来见见我，她提出的这个理论非常有根据，我想跟她再聊聊。”
蔡鑫何话音一落，四周原本就沉默的众人更是面露震惊，眼神在秦闻声和黎菁身上来来回回看了半天，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存在感。
但空气中滞留的空气简直像烙铁，狠狠抽在秦闻声脸上，他脸色青红交加，却因为蔡鑫何的身份，不得不点头应声，硬着头皮答应：“好，过两天她的部分拍完，我就带她去见您。”
挂断电话，剧组内流淌着一股尴尬逼仄的气氛，秦闻声久久没回头。剧组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简直像巴掌一样抽在他脸上，秦闻声感觉脸上滚烫。清瘦的身影背对着黎菁站在人群中，笔挺身姿带着几分僵硬。
黎菁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傻子。这具身体的原主在外的人缘本来就不好，她也无意与别人交恶。
如果不是为了剧组考虑，而且不习惯被人质疑自己专业领域的能力，她也不会更改台词。
而且她确实应该提前沟通好，于是黎菁顺着吴导之前的话，主动上前两步，当着众人的面，走到秦闻声身后。
“秦编剧，对不起，我不该擅自改台词，下次我有什么想法，一定提前跟你交流。”黎菁诚恳道歉：“主要之前我不懂事，耽误了剧组进度，导致刚才戏拍的急，我怕讨论台词更耽误时间，所以没有提前说明，以后一定不会了。”
此话一出，秦闻声面色稍霁，但最震惊还是当属站在人群外的杨莎媛。
她之前拦了黎菁不知道多少次，对方还是我行我素，没想到今天居然看到黎菁主动认错了……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杨莎媛有点精神恍惚。
但还好她的心性已经在日常生活中，被黎菁磨练的格外坚强，很快便镇静下来，接着就见秦闻声木着脸转过身，看向黎菁。
他脸色虽然没有多好，但至少也没有方才那么难看，上下打量一眼黎菁，别开视线，声音有些发闷：“下次再敢偷偷改台词，你等着。”
黎菁立刻从善如流：“放心，绝对不会了。”
听到她再次保证，秦闻声脸色终于由阴转晴，嘴角甚至还勾起了笑。
黎菁默默打量他，秦闻声的外形看起来二十五岁左右，年龄也不小了，长相清俊出色。但性格说风就是雨，跟小孩子一样。
黎菁之前天天待在研究所，很少见到这么……这么性格分明的男生，一时觉得还挺新奇。
忍不住又加拉一句：“对了。”
秦闻声疑惑看她。
黎菁道：“你把密码设定成祖国万岁，很巧秒，写的很好。”
剧情中“孟秋”是要念密码的，却忽然来了一句“祖国万岁”，在外人听起来或许很突兀，但黎菁她们研究所的保险箱，密码确实是这样用来记录的。汉字对外国人来说，其实是最为复杂的一门语言，作为密码再合适不过。祖国万岁，其实就是密码98486926784。
而且对于一位即将为了信仰牺牲自己的年轻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祖国万岁”更能证明她的坚定信念呢？
秦闻声闻言挑眉，嘴角笑意忍不住加深，又刻意往下压，轻咳两声木着脸应道：“哼，算你有脑子。”
导演吴征察言观色，见二人气氛缓和，立刻又开始出声打哈哈：“好了好了，说开了就好了。今天太晚了，过两天戏拍完大家一起吃个饭，今天就先散了吧。”
导演一放话，周围人立刻欢呼着四散离开。吴征走到秦闻声身旁，跟他谈剧本问题。黎菁没什么要说的，就转身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她现在勉强算是应付完了来到这个身体后的第一个小任务，可她现在还是没有完全确定现在她到底身处什么环境。黎菁对这具身体原主的生活一无所知，甚至连对方住在哪里都不知晓，一时颇有种无家可归的感觉。
没想到她刚走回之前进入芦苇荡前的复古农村小院里，就被一位跑过来的女人拉住了胳膊。对方五官标致轮廓高挺，很有点少数民族的异域风情。
连说话的尾音，也带了点口齿不清的含糊感，普通话不太标准。
“黎菁，刚才怎么回事？你私自改剧本了？”女人一脸严肃地看向她：“作为你的经纪人，我应该提醒过你很多次了。这在业内可是不允许的，还好这回没出大问题。”
原来是她这个身体原主的经纪人。
黎菁眨了眨眼，诚恳道歉：“抱歉，我不知……我忘了这个规矩了，以后不会了，谢谢提醒。”
黎菁没想到改一个学术性的台词居然这么严重。她之前在综艺上看过一些演员说演戏投入的时候会随着角色改剧本，还以为这是被允许的，看到台词不合适的地方就能改，没想到还有专门规定。
不过错了就是错了，道歉改正就是了，做研究的时候，她一天要实验至错误方向几十次，只要能修正，迟早会步入正轨。黎菁道歉道地没有任何包袱。
但女人却跟之前她醒来时见到的孙晴两人一样，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容，惊讶地打量她，开口欲言又止半晌，才回过神似的低声道：“……没事。”
女人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不过你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黎菁没有隐瞒，老实作答。
就见对方震惊的表情变成了看鬼的眼神：“黎菁，你不是高中毕业就不上学了吗？高中物理还能学到磁约束核聚变？”
这次震惊的人终于变成了黎菁。
短短两句话，给她带来的震惊，远比之前吴征导演说蔡鑫何的时候更加剧烈。
她，黎菁。
堂堂国内连获各项科研奖项的青年机械学家。
现在的学历，居然是高中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