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先跳过第一场拍第二场的！第二场情绪好找，看能不能今天就拍完！”
随着吴征话音落地，站在一旁的道具师连忙将一个黑色小袋子交给黎菁，又给她递了个真手机道具。
黎菁低头看着手中的手机，发现居然是几十年前的复古款。她只在上初中之前时，见过这种指肚厚度的全屏手机。没想到剧组人员这么专业，还真的弄出了2030年前的这种全屏幕复古款手机。
黎菁感慨于剧组人员的细心，又颠了颠手中黑色小袋子，隐隐约约摸到了里面类似存盘的东西，这两样都是她饰演角色孟秋的道具。
黎菁边朝拍摄位置上走，边回头看吴征：“吴导，这道具如果弄坏了没问题吧？”
吴征着急拍剧赶进度，完全不在意地摆手催促：“随便，赶紧拍完了才是正事儿！”
黎菁点点头。
收回目光时，才发现坐在导演身侧的那名俊秀男子，全程都在面无表情盯着她。黎菁从那双清透的凤眼中，明显感觉到了一股不怎么善意的厌恶。
只是此刻忙的很，她也来不及思索。周围场务和摄影录音师则已经就位，打板找机位打光一条龙。黎菁刚走到吴征手指着的点位，立刻就有三台摄像机对准了她的脸。
但她看着周围被风吹拂着上下飞舞的芦苇，犹豫两秒还是斟酌着开口询问：“吴导，这段我应该浑身湿透吧？”
根据剧本设定，她这段在小说中的设定，是刚从河里游出来的。
《暗流》是本爱国小说，主要是歌颂现代社会中，国外暗潮汹涌的潜伏危机。剧本中关于角色孟秋的台词极少，但却把她的角色背景交代得极为清楚。
孟秋的主要剧情发生在2025年的初春。
她的身份是一名爱国的研究员。
因出众的机械工程方向才智，她有幸被选中与国内顶级一批科学家们，参与研发代号为“天幕”的保密研究行动。于是在孟秋研究生刚毕业就在组织安排下消失在大众视野中，与父母亲戚隔绝联系，杳无音讯了整整八年。在长达八年的研究中，她完美展示了年轻一代科研人员的顶尖才智，带领团队成功制造出了符合“天幕”研究企划设定的最新机械成果。
可研发成功当日，研究所莫名爆炸，与孟秋共同参与研究的众多研究员，与研究成果“天幕”一同被炸成碎片。作为仅剩的最后一名研究员，根本不会游泳的二十七岁的孟秋，带着残存的实验数据和实验记录视频，凭借苗条的体格，成功钻入研究所肮脏腥臭的下水道，憋着气沿水流被冲进了研究所后方一百多米外的黄河里，凭着极强的意志力艰难爬上岸，钻进河边的芦苇荡。
身后研究所还在不断爆炸，幽暗的夜空下，层层叠叠的火光像是爆开的烟火。孟秋孑然一身走在阴冷潮湿的幽暗芦苇荡中，在芦苇浮动的掩映下，一路朝南穿着粗气疾速狂奔。背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不断有强光从空中研究所的方向朝向她的位置。
孟秋从研究所爆炸至今，都没看到任何一名嫌疑分子，可周围却环境巨变，此刻背后仿若有无数道看不见的眼睛，正紧盯着她的身影。
这种看不见的恐惧比能正视到的危险更让人毛骨悚然，她只能抱紧怀中存储无数数据信息的存盘继续狂奔，任凭无边的黑夜将她吞没在芦苇荡中
黎菁想到剧情，再看自己一身干燥的衣裤，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合适。
只是她询问的话一出，周围包括吴征在内的剧组人员，脸色又开始异样起来。看着她们的反应，黎菁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像是在回应她的预感，吴征眉头一扬，开口还没出声，一旁原本安静坐着的男子已经先一步开了口，他的声音和他的外形一样清俊文气，只是语气却让人不敢恭维。
“还不是黎小姐为剧组的经费考虑，考虑到穿着湿衣服万一生病了我们赔偿不起，所以才一定要穿着干衣服拍摄。并且指明前面跳下水道和游泳的剧情，都找替身来演。”
黎菁：“”如果我说这话不是我说的，你信么？
黎菁算是听出来了，男人这就是在暗讽她，字里行间都透着对她，或者说对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强烈的不满。
但没办法，她用着人家的身体，自然也要给人家背锅。于是只能礼貌道歉，连忙开口表示：“不好意思，之前是我太不懂事了，刚才再次重读剧本后，我也觉得应该遵循剧本设定。”
俊秀男子眯了眯眼没再说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哪怕此刻天色昏暗，黎菁也能清楚看明白他眼中透出的意思——我看你要耍什么花样。
黎菁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懒得再搭理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吴导，征求他的意见。
吴征自然双手赞成。
于是拍摄的场地集体朝向河边平移，黎菁走到河边，背靠着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垂眸看了眼面前幽深无光的河面，深吸口气走了进去。
河水看不到底，但没想到连河岸边的水都比想象中要深。黎菁两条腿刚迈入河边，就直接被漫过了小腿。下一秒她就被冻得倒吸口气。
现在的天气应该是初春，空中都透着丝丝冷意。河水更是冰凉刺骨，单薄的长裤被浸湿后紧贴在两腿上，彻底将她身上最后几缕热气，也卷挟得一干二净。
冷意丝丝密密沿着裤管漫延全身，寒意直达天灵盖。黎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先用凉水捧起点凉水搓了搓手，而后就开始往身上泼，让皮肤适应冷水的温度。
坐在吴征边上的男人见她一直往身上泼水，扬声再次开了口：“我还当你真要下水呢，不过泼水唔，勉强也行——”
他剩下的话还没说完，黎菁忽然开始局促的大口呼吸，短促呼吸后，紧跟着就是个深度呼吸，俯身毫不犹豫趴进了水中，连头顶都完全浸泡在夜色中黑不见底的水下。
男人剩下的话全被堵在了喉中，下意识站起身，满脸震惊看向水面。河面上层层荡开的水波证明他没看错，黎菁是真的下了水。还是在这阴冷潮湿、回南天的三月。
真是见了鬼了。
有水下戏的剧情耽误不得，吴征赶紧让人打板，在“啪”的一声打板后，摄像头开始了录制——
三月平静的河面上，有人鱼似的沉浸在河面下挣扎着扑腾向岸边。水中的人似乎完全不会游泳，拨水的动作狼狈而且没什么用，最后还是被水流推到了岸边，闷哼一声咬着牙翻身上了岸。
湿漉漉的杂乱长发被水黏在脸上，全身上下都滴着水。女人看着惊魂未定，胸膛剧烈起伏，却完全没有休息的意思，强撑着芦苇地就踉跄着站起身。单薄的衣裤湿透后紧贴在身上，将幽暗冷寂的夜色衬托出几分旖旎的景致，但最夺目的还是她那双在阴暗处依旧坚定的双眼，于夜空中亮得惊人。
衣服上的水简直要流成河，孟秋浑不在意，身体还没站稳腿就已经跑了起来，一路向南仓促狂奔，甚至都来不及回头。女人的手脚都在发抖，剧烈的喘息被跑步的出气打碎，和着周围冷风，似颤抖的哭嚎。看不见的黑暗像是要完全吞没她的身影。
女人丝毫不敢停留，哪怕两腿已经颤抖得迈不动步，依旧嘶吼着继续向前狂奔。
身后看不到一个人，但却有道道探照灯打出的刺目光线在无声逼近。孟秋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却知道他们是自己的敌人。漆黑的月色中唯有月光与她站在同一个方向，月华照在那张苍白如玉的面庞，惊人的娇艳容貌在狼狈中依旧不掩芳华。
此刻只是现场拍摄，并没有增加特效和音效，但恐怖感却因为无声而愈发震耳欲聋，笼罩在全剧组人心头。
镜头前的黎菁还在狂奔，一旁人造铁轨上的摄像师坐在滑板中央，一边抱着摄像机，一边被人拉着滑板，紧跟在黎菁身侧跟拍。月光随着黎菁踉跄逃跑的脚步，忽明忽暗落在她身上，潜藏的黑暗中似乎有几双敌人的眼睛，正似有似无紧盯着她的身影。
镜头前的孟秋保持着奔跑的速度，从衣兜中的防水袋里面翻出装着的手机，点开浏览器指尖飞速敲打了一串字符和符号。镜头刚录下屏幕上探出了对话框，界面就跳转到了一个空白页上。接着就见孟秋又飞速敲打了一串字符，屏幕上弹出蓝色对话框，上面只显示着一句话——modified successfully【更正成功】。接着就见孟秋打开录音系统，一边狂奔一边开始录音。
“设定环境：一百万安培等离子电流，方式为：磁约束核聚变高约束模式，温度调频为：真空环境下等离子体一亿度。”寒风中，女人的喘气声贯穿耳膜，可开口的声音依旧清晰而坚定，“研究所遇袭，天幕已研制成功但被被毁，备份存盘密码——”
女人说到此，声音忽然止住，晶亮的桃花眼直直望向看不见边际的远方。娇柔的身影似乎在这一刻迸发出了无尽的信念和勇气。
“祖国万岁。”
她轻声道。
声音被风送到很远。
“我已经回不了家，希望后来的同志们能复刻出我们的成果，再见。”
她点击保存录音，却不敢发送文件，怕被人干扰信号截取。于是关掉定位关闭网络，直接将手机掰开拆出了内里的储存芯片，和存盘一起放回防水袋里。接着边拆剩下的零件，边拐弯走向正西方，将拆解出的手机零件沿正西方向扔了一路，最后加大力度狠狠猜出脚印。
做完这一切，女人快速脱下鞋子，只穿着白袜子踩在泥地上继续沿南方跑去。将怀中的芯片、存盘压在一块石头下。而后脱下袜子埋进地里，光脚回到扔手机零件的地方，用衣服擦掉脚上的泥土，穿上鞋子继续向西跑。
数不清的探照灯终于在这一刻捕捉到她的身影，紧随其后照在她身上，像是在抓一只仓皇逃窜的老鼠。隐约间似乎能听到有人紧跟而来抓人的脚步声，孟秋没有停留，继续冲向芦苇荡的尽头，直到身影完全埋没在芦苇中。
按照设定，孟秋的出场剧情到这里就结束了，随着黎菁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镜头下，吴征怔怔盯着镜头看了半晌，迟迟缓不过神。
很好。
或者来说，太好了。
甚至不像演的。
吴征看过黎菁以前演的作品，演技浮夸完全没有层次感，甚至连台词都说不囫囵。可刚刚的表演，精准、含而不露，每一分尺度都把握得恰到好处。而且完全看不到演的痕迹，自然的简直就是就是本色出演。
尤其是黎菁竟然还在其中加了点自己的设计，那股让人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却又真实到像是演练过无数次的熟练防追踪方法，让吴征有种真的在看研究员为了保护国家重要文件，机智反追踪逃生的场景。
天知道这剧本他翻来覆去看过了不知道多少次，每一处细节他都已经揣摩过许多次，可黎菁居然就这样还是演出了几分，超脱他构想的东西。
当工作人员领着黎菁从一望无际的芦苇荡中走回人群，吴征看着她逐渐走近的狼狈身影，一时心情复杂。
“你改台词了？”吴征直勾勾看向她：“原本设计的动作也改了？我记得之前只有把存盘和手机放在石头下，可并没有换一条路逃跑。”
黎菁抿嘴点头，刚才持续狂奔的身体反应还在，依旧剧烈喘息两腿发颤。她原本就身体不适，此刻更是克制不住地肠胃揪痛，再加上呼吸剧烈，身上又冷又湿，一时间甚至感觉有点缺氧似的喘不上气，骨头缝里都冷得发疼。
但黎菁一做实验就废寝忘食，早就习惯了忍耐身体反应，此刻硬是咬牙站直身体，认真回应吴征的问话：“不好意思吴导，刚才忘记跟您商量了。把东西放在南边，然后自己向西跑引开敌人，是我最后一次看剧本的时候，忽然琢磨出来的。”其实是因为她最初进入研究院时，上级经常会教授她们进行的反追踪培训。
吴征扬眉：“那脱鞋仍袜子掩盖踪迹，和关定位关网络、掰手机抽芯片，也是你晚上琢磨出来的？”
黎菁点了点头：“能侵入研究所，说明他们有自己的信号系统，能干扰和捕捉研究所附近的信号。不彻底关闭数据粉碎手机，敌人一定能找到目标。”
吴征眯眼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激动之色溢于言表：“我之前看走了眼，觉得你不会演戏，现在看来，果然还是要看用不用心！这次你演的很好，简直就是研究员本人！动作设计的也不错，增加了原来剧本的合理性，现在肯下功夫研究剧情逻辑细节的人已经不多了。”
其实之前他看剧本的时候，就觉得带着存盘同方向跑，实在太不安全了。还有孟秋的逃跑路线，怎么看都显得不那么像个高智商的研究员。
他之前也犹豫着要不要改改剧本，但后来见识到了“黎菁” 的演技，他就觉得没必要改了。就算改成再好再细节的剧本，人家根本不乐意认真演，那观众怎么都不可能买账，于是这个想法就这么被搁置了。
没想到今天，黎菁居然自己更改了设定。
梨菁听着他的话，自己都感觉有些心虚，她根本不会演戏，之所以看着有模有样，不过都是梨菁带入了自己，本色出演罢了。
就在她思索时，吴征想起他刚才看到，黎菁两只手飞速摆弄手机屏幕的动作，开口问道：“不过你之前一直点屏幕，是在干什么？”
黎菁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更改dns ip地址啊。”
“什么？”吴征一愣，连周围其他剧组人员都闻声看向黎菁。
吴征下意识以为黎菁在开玩笑，可女人过于自然的反应，让他有种不真实的茫然。
“你是说真的？”吴征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不可能，“你难道真的改了地址？”
可黎菁的反应自然的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饭：“是啊，改ip很简单的，年轻人都会啊。”
她刚才只是打开root开启最高权限，然后登录手机互联网络输入ssid密钥，把弹出界面的网址前缀改了几个数字，将原本手机的国内 ip地址定位更改到了国外。这样可以短时间干扰别人搜寻到她。
2057年，科技研究进入腾飞期，全国年轻人基本多少都会点电子产品的操作。更改个ip甚至都不是值得人提起的事，黎菁不明白吴征为什么如此震惊。
吴征只当她在谦虚，正要开腔，一旁默不作声的青年突然冷然开口：“改ip地址？哈，你该不会还要说，刚才你擅自改的那些，关于天幕设定和温度的构架数据，也都是你‘深思熟虑’后琢磨出来的真数据吧？”
黎菁闻声转头看向他，正对上男人嘲讽的视线。
“”她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之前的说话做事可能不太让人高兴。但这不代表她能忍受别人对她的专业能力产生质疑。别的她不擅长，但是跟老本行有关的领域，能嘲讽她的只有三位国内机械工程巨头。
“剧本中说的这个天幕，通俗点说就是个核聚变能量反应堆环流达成的永动热能机。这种机器根本不能用惯性约束主攻的激光聚变，因为完全达不到可控性。只能用上亿高温配合托卡马克装置，进行可控性的磁约束聚变。”黎菁正对他的视线，平声开口：“这种等级的机械装置，还不需要我‘深思熟虑’才能解决。”
此话一出，黎菁明显感觉到剧组全员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