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真晦气！总共就两场台词，第一场拍了两天都不过，服了。”
“嘘——小声点，不是都说黎菁有背景吗？”
“放屁的背景，有背景不去演女主，在这儿演个总共就几句台词的女配？别让人笑掉大牙了。”
“哈哈，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那她天天嚣张什么？”
“呵，你没听过那句话，人越缺什么，越喜欢在别人面前宣扬自己有什么。”
“噗，那要是有朝一日被扒出是土鸡装凤凰，那也太尴尬了吧，我都替她尴尬。”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完全不顾及她在睡觉，而且话题的主人公似乎还是她自己。黎菁蹙了蹙眉，缓慢睁开眼，只觉得头晕目眩、肠子都疼得揪在一起，五脏六腑空虚难受，忍不住想反胃。很明显是过度挨饿后的身体反应。
但更令她惊讶的，是她现在身处的场景。
黎菁看着四周的简约风装潢风格、纯白的墙面顶灯、挨着墙摆着一列的化妆桌，和贴了一圈白色灯泡的梳妆镜。怎么看都带着一股浓浓的，零几年娱乐圈电视剧后台化妆室的复古感。现在连怀旧风的电影里都不这么拍了，装修风格实在是太过古旧。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没等黎菁摸清楚状况，她直视前方，就正对上身前梳妆镜中，满脸涂着厚重粉底，而显得面色惨败毫无血色的女人。
女人的五官是毫无疑问的好看，在她那个遍地都是整容美女的2057年，这样的纯天然美女几乎已经灭绝了。这还是黎菁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如此标志的美人。
柳叶细眉下是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朱唇秀鼻，鹅蛋脸艳若桃李，是再标准不过的古风美女。哪怕顶着一张，粉底厚重到看起来要掉粉的脸，也依旧盖不住媚骨天成的风韵气质，和脉脉含情的秋水剪瞳。
只是镜中面色苍白毫无气色的美人此刻细眉微蹙，娇艳妖娆的气质瞬间变得让人我见犹怜。黎菁松开紧皱的眉头，镜中人也跟着娉婷展颜。
很明显，她成了面前的女人。
黎菁更加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陌生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感到不安，黎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回忆昏迷前的情况。
黎菁是国家人工智能和机械工程领域的研究专家，车祸前不久，她带领的团队在人工智能和机械方面刚取得了突破性进展，马上就能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因为担心国外人员会通过电子设备进行检测导致泄密，黎菁没让人发消息联系上级，亲自去找人汇报工作。却没想到路上发生车祸，她乘坐的车莫名爆炸失火，醒来后就到了这个装修风格陌生而复古的地方，甚至还换了个身体。
公元2057年，网络上什么新奇的事物都能见到，黎菁很快为现在的情形找了个合适的词语代替——重生。
或者说，她穿越了，穿越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前尘往事到底内幕为何她已经无从查证，黎菁甚至不怎么在意她的生死。只是她即将为国家研制出的最新产品，就差临门一脚却未能研制成功，黎菁一想到此只觉得胸腔中燃起汹涌怒火，镜中美人的脸也跟着面露愠怒。
但未等她出离愤怒，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充满不悦的声音。
“黎菁，你休息好没？”
黎菁立刻转身看去，就见两名年龄看起来不到三十的女人，均穿着黑短袖黑裤子，脖子上挂着工作牌，一脸不高兴地朝她走过来。
口中语气咄咄逼人：“导演说了，你要是还不舒服，就跳过你的几幕先拍别的剧情。”
她旁边的女人虽然抿着嘴没说话，但上下打量一眼黎菁，看起来也没什么好感。
原来她现在的身份还真是个演员。
黎菁听着女人的声音，很快便将她和自己刚才迷迷糊糊听到的说话声对上了号，看来这位就是说自己“真晦气”的女人了。
黎菁从小天资出众，小时候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长大后是全国杰出青年，连获多年的国家青年科学家研究奖。父母国家、亲朋好友都将她视为荣誉，这还是她第一回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真晦气”的评价。
她并没觉得愤怒，只是觉得有几分新奇。黎菁2020年出生，上一世死前，刚过37岁生日没多久，面前两个女人年龄看起来都没她大，没必要和小年轻发脾气。
况且听二人在她昏迷时的对话，她现在这个身份似乎不是很讨喜，在了解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什么处境前，黎菁不想闹得太难看。
她快速扫了眼面前说话这人脖子上挂的工作牌，念出对方名字：“好的孙晴，我已经没事了，现在就去，谢谢。”
梨菁觉得自己说的话没什么问题，女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言论，一瞬间睁大眼睛。原本清秀的脸上露出几分惊愕，连原本的盛气凌人都淡了几分，狐疑看她一眼，开口道：“看你这么识相，那我也提醒你一句。你就两个镜头，拍了几遍都拍不好，吴导刚才跟编剧讨论了，打算再拍不好就改你的剧情。”
黎菁脑中快速思索，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很抱歉之前没发挥好，麻烦你带我过去，这次我一定努力通过。”
她这么正式的话让孙晴更惊讶，原本脸上的不悦彻底没了，颇有一点不太习惯她现在的语气，别别扭扭道：“那你赶紧拿上你的剧本跟我们过去吧。”
黎菁微微点头，回身看了一圈，从桌子上找到一本合着的，薄薄的小本子。那本子封面上用宋体字写着两个大字《暗流》，右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角色：孟秋。看起来似乎就是原本的“黎菁”在这个剧组拍摄的剧本。
她伸手拿起剧本，点头对着孙晴道：“好。”
而站在她面前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眼中更多了几分不敢置信，旁边没开口的女人偷摸瞟了眼黎菁，和孙晴一样满脸的欲言又止。但二人这次什么都没说，先一步转身并肩走出化妆室。
黎菁赶紧拿着剧本跟在两人身后。
隐约就听到前方两人嘀嘀咕咕开口：
“什么情况？！黎菁怎么忽然这么好说话了？”
“我怎么知道刚才我让她来化妆室休息的时候她还怼我呢，现在居然跟换了个人似的。说话也怪怪的，咱们拍戏哪儿有说通不通过的，正经的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你这话说的怪吓人的，黎菁该不会是人格分裂的疯子吧？！”
“你脑洞比我都大。”
黎菁：“”
她只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不过也再次清楚感觉到了自己这具身体在周围人印象中的差劲，或许可能已经到了比“差劲”更严重的地步。
黎菁至今也没搞明白，她到底处于哪个城市的剧组，又是来到了哪个明星身上。只知道自己这个身体的主人，名字也念“黎菁”，只是不知晓是那两个字。黎菁整天泡在研究所，很少看电视刷手机，竟没听说过娱乐圈还有与她读音相同的女星。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代替原主，做好当下的工作。虽然占用她人身体并非她本意，但演戏对一个演员来说应该非常重要。黎菁喜欢自己的事业，所以也下意识不想搞毁别人的事业，她虽然完全不会演戏，但至少也要努力努力。
于是她一边跟在前面两人身后走，一边翻开了手中的《暗流》剧本。剧本说起来是剧本，其实就是个几张纸装订的小册子。摸起来很薄，翻开不过三页，台词更是短到不过八句，剩下全都是场景和动作描写。
黎菁惊讶地发现原本的“黎菁”饰演的，居然是个为国牺牲的国安部研究员的角色，认真说起来，这名研究员年轻时的角色经历，甚至与她还有几分相似。
同样都是担任教师的父母，从小在公立学校长大，高中时凭借物理竞赛第一名，被排名全国第一的大学物理学院天才班破格录取。甚至连后续荣获的许多奖项都一模一样。除开剧本中的学校名，与她就读的中安大学不同，后续的就职部门也不同外，其他无论是奖项还是她的科研成果，名称都很类似，有些几乎只是二字之差。
只不过角色孟秋的生命在27岁就堪堪停止，死在了保护国家武器的路上。
不过此刻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黎菁只能蹙眉先看剧情和台词。
果然如刚苏醒时孙晴说的那样，总共也就三页的剧本，她的剧情只有其中零星两段。台词安排的也很平均，每段只有四句。难怪孙晴说吴导气得不行，这么简短的台词来回这么多次不过，确实容易让人急躁。
黎菁快速记下剧情设定和规定的动作走位，又在心中默念几遍台词，不到一分钟时间，已经完全记住了穿插有角色“孟秋”剧情线的全部剧情安排。
在她合上剧本的下一刻，孙晴二人也停下了脚步。
“到了，”孙晴回头看她：“都等你呢，赶紧过去吧。”
黎菁闻声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一处平房院落的后门口。周围暗淡无关，连一盏灯都没有，再往前不到十米的地方，背对着她坐着一大群人，点着几盏微弱的光。黎菁先再次冲二人道谢，而后疾步朝孙晴微扬下巴示意的方向走去。
她刚才在屋外还没感觉，现在出了屋门才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脚下是堆满尘土沙砾的土路，天空乌云压顶，哪怕是黑夜，依旧能看到斑驳压抑的鱼鳞云。面前是一处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冷风轻拂过芦苇，细细簌簌的声响刮起一道清冽的寒意。
黎菁身着一套单薄的白衬衫黑裤子，被吹得又冷又饿。肚子饿得发出一阵连绵的咕噜响，绞痛感在胃里持续翻腾。
她不明白这个身体怎么会这么饿，只能强压下身体上的不适，朝前方的剧组团队走去。
剧组团队就坐在芦苇荡的边缘，黎菁走过去时，鞋底和地面沙砾的摩擦声，让剧组外围站着的几名工作人员闻声回头。有人快步走到人群中间，一位身穿马甲坐在摄像机前的男人耳边说了几句，男人于是满脸不耐地转头瞟了眼黎菁，而后就快速转过身。他身旁另一位坐着的俊秀男子也回头瞄了眼黎菁，而后也匆匆收回视线。
动作迅速到黎菁严重怀疑他们都没看清自己的脸。
看来她这个身体的原主，比她想象中还要让人厌烦。
黎菁深吸口气，拿着剧本走过去。
刚才回头看她的男人坐在人群中央，身形中等神色肃穆，应该就是刚才孙晴说的吴导。黎菁洞察力向来敏锐，坐在他身旁的年轻男人哪怕只是匆匆回头看了她一眼，黎菁也看清了他的长相。五官俊朗眉眼清秀，在人群中显得极为出彩，应该也是剧组的重要人物。
黎菁加快脚步走过去，真诚道歉：“导演，不好意思，之前我一直不在状态。刚才在化妆室里，我又琢磨了半天剧本，这次一定努力通过。”
和之前孙晴的反应差不多，她此话一出，男人周围十几名工作人员齐齐回头看她，有人甚至都瞪大了眼睛，上下来回打量她，像是听到了什么耸人听闻的话。
中年男人比他们年纪都大，看起来更加沉稳，但闻言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好了一点，不过还是依旧严肃。
“不ng就不ng，什么通不通过，我要的可不只是通过，我要精益求精！”
黎菁立刻点头：“我这次一定努力，吴导。”
男人拧眉盯着她，沉默了两秒，才沉声开口：“嗯，那就开拍吧。”
吴征是真不爱剧组被塞关系户，要不是老板指定把角色给黎菁，他才不会用黎菁这樽大神。几句话的剧情让全组人从来来回回拍了两天，不是头疼脑热就是身体不舒服，说话还冲得要上天。吴征是签约导演，不是单干的那种，要不是顾及上头不高兴，早就让她滚蛋走人。
只希望黎菁这次是真的愿意好好演戏，不整幺蛾子了，不然他就算真和上头闹翻，也得把这段剧情给改了。
吴征心里腹诽，面上也懒得再多说，而他话音刚落，一旁打板的工作人员和举着话筒或打光的场务立刻行动起来，抱着家伙什走到相应的位置上。
黎菁看着他们准备，回想自己刚才看到的剧本剧情，转头问向吴导：“吴导，请问我这个角色，可以素颜吗？”
她此话一出，就听不远处正准备打扮的工作人员“噗通”一声滑倒在地，周围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顾不上看他，纷纷转头瞅向黎菁。
这次连吴导都愣了，一侧眉峰高高挑起，看着她的眼睛惊讶中犹透着几分不确定：“黎菁，你又想干什么？”
黎菁不太懂演戏，但她有时候也会看电视剧。单纯从一个观众的角度来说，她知道一部剧最重要的就是代入感。
“吴导，我在想，孟秋作为一名热爱科研的研究员，为给国家研制特型机械，夜以继日不分昼夜，脸上应该是妆感轻薄的。就算面无血色，也是蜡黄的脸，而不是过于苍白浮粉的脸。”甚至还会因为整天对着电脑和仪器，导致脸上发油，头发干枯蜡黄，整夜掉头发，甚至患有精神微弱，伴随每日失眠。
黎菁想到自己上一世还在世时，研究最新成果前那段关键时期的身体情况，不免心头有些复杂。
下一秒就见吴征点头颔首，语气终于听起来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舒畅：“你能这么想很好，舍得为了角色放弃化妆，这才算有点做演员的样子！”
剧组中的人显然跟他很久了，吴征话音一落，旁边身上斜挎着化妆包的造型师立刻小跑回院子里，不到一分钟就拿着两张卸妆巾，端出一盆水走到黎菁身前。
黎菁严重怀疑这是哪一出近代拍摄影城，因为装水的盆，居然还是极为复古的铜盆。她现实世界中都没见过，只在老片中瞧见过，光是盆就重得让人快端不动。
黎菁见造型师小姑娘端盆吃力的很，赶紧接过来放在地上，而后毫不在意形象地当着众人的面蹲下来，拿起卸妆巾三两下抹掉脸上的粉，用清水洗了洗脸。
可等她洗完脸，将卸妆巾搭在盆沿上站起身，重新看向吴征。
却见刚松开眉头的吴导神色一怔，但很快又重新皱起了眉，甚至还摇了摇头。
“不行！”吴征眉头紧锁，又重复两遍：“不行不行，你这脸长得太”他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只含糊着摆手道：“赶紧去涂黄点。”
黎菁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见面前的化妆师已经拉开了化妆包的拉链，准备给她重新上妆。黎菁瞧着她那被各种颜色的化妆品放得满满当当的化妆包，伸手从里面抽出一把小圆镜，借着一旁微弱昏黄的灯光，照了照自己的脸。
就见镜中未施粉黛的女人那张未经修饰的脸，比之刚才更加清纯娇媚。如果说刚才还是我见犹怜的古风美人，那现在就是玲珑妩媚含苞待放的红玫瑰。少了之前敷粉后的苍白，美得妖艳夺目，上扬的桃花眼秋水盈盈，在夜晚的月色下更多了几分难掩的清辉。
这真的是张让人心动的脸，黎菁感慨，哪怕她从前对长相并不看重，此刻也不免心生波澜。
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根据孙晴和吴导的话，不难推测出她已经耽误剧组很长时间了，现在天色已晚，再拍不好恐怕就真的要被修改剧情了。
黎菁想了想，干脆绕过人群走到了旁边的土路上。
周围剧组人员一脸懵地看着她动作，原本就紧皱眉头的吴征见她忽然离场，以为她又要闹脾气，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脸色迅速沉了下去，声音已经克制不住带上了脾气：“你干——！”什么。
但后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卡在了喉咙里。
不仅是吴征，周围的其他剧组人员，也都看傻了眼。
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盯着前方土路旁的黎菁。
就见只穿着在普通不过的老土白衬衣的女人蓦地蹲下身，双手捧起地上的尘土，直接涂抹在脸上，然后又捞起一抔黄土洒在了头上身上。原本干净整洁的白衬衣黑裤子瞬间漫上黄土，女人那张妖冶的脸也染上无尽烟火气，过于出色的脸瞬间哑火，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狼狈。
吴征一时间都看傻了眼。虽然他之前看不上黎菁的拍戏态度，但哪怕态度再好的演员，也做不到随随便便就让自己蓬头垢面满头黄土。可黎菁却淡然地仿若不是往自己身上洒土，而是在做再简单不过的工作，平静到让人瞠目结舌。
而随着她垂眸款款起身，那不再白净的衣着冲散了那股浑然天生的妩媚多情，反倒衬出几分源自本心的沉着宁静。当黎菁抬眸看过来时，吴征明显感到自己心跳漏了一拍。月色下沾染尘土的白衬衣衣袂翻飞，冷风裹挟着宽松的被粗麻布衬衣，将衣衫下女人清瘦的身形吹得若隐若现。
外形秀丽娇弱的女人迎风站在芦苇荡中，身影半掩在层层叠叠上下飘飞的芦苇里，骨子里却透着刚强不屈的坚韧倔强。尤其是那双映着圆月的秋水剪瞳，本应妩媚多情，神态却清冷自持。
外表娇柔，内心强大。
就像自小哺育她长大的这片芦苇荡。
这不正是《暗流》小说中，明明出镜极少，却如沧海遗珠般让无数读者哀叹惋惜心仪喜爱的研究员“孟秋”吗？
“对对”吴征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剧组其他人，尾音逐渐激动：“就是这个感觉——快拍，快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