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厨房未关紧的水龙头，偶尔滴下滴清水，转眼水滴四散开来。
宋沅彦手指动了动，整个凝滞的画面恢复一丝生气。渐渐地，他自回忆中慢慢挣脱出来，从地上爬起来，寻着光亮而行。
卧室里的小宝睡得正熟，小呼噜声阵阵。宋沅彦摸摸小宝的头，拿上衣服去洗澡了。
时间已入深夜，洗完澡，例行算账记账后，躺上床，闭上眼睛。在生物钟的作用下，疲惫的身体很快入眠。
往事如烟，纵有思绪万千，只能梦中缠绕。毕竟，面包和牛奶还需要每天勤勤恳恳去挣，必须养好精神，迎接新的一天。
然而，未眠的依旧未眠。
赵叙在看到照片的当天晚上，就从小客口中得知了宋沅彦所在何方，并再三嘱咐不能将自己过问的事情告诉宋沅彦。
刚开始小客还以为遇到了宋沅彦的仇家，阿葛帮着解释了好久，小客才勉强相信赵叙没有恶意。
当天，没有喝酒的赵叙，连抽了一包烟后，直接将车开上了高速。
原来宋沅彦离开这里后，去了不远的隔壁市。距离自己那么远，那么近。
几个小时后，在导航的帮助下，赵叙不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宋沅彦平时摆摊的地方。
现在的城市安安静静，还没有苏醒。路灯依旧昏昏暗暗。
赵叙拿出手机，将小客的那些照片放大，将眼前所见不断对比照片里的背景。再三确认后，来回走在平时宋沅彦摆摊的位置上，思考着宋沅彦可能的想法、动作，看人所看，听人所听，想人所想，构思出一幅又一幅可能出现的画面。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隐入各家各户的人重新慢慢出现在街道上。路上的车多了起来，路边的一些早餐店亮起了灯光。
赵叙挑了个隐蔽的角落，静静等待。
不负众望，随着时间的推移，煎饼车慢慢进入镜头，接着是推着煎饼车的宋沅彦。
赵叙眼眶倏然红了。想扑过去咬死这一去不返的狠心人。
不知为什么，赵叙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宋沅彦的面前。踉跄几步，重新隐在角落，默默看着宋沅彦。
这一看就看了一天。
直到晚上，宋沅彦准备收摊时，出现在宋沅彦面前。
张了几次口，都没能发出声音。愣愣看着人收拾东西，再慢慢消失在巷口。
想抬腿跟上去，脚已经抬起来了，脚尖点地，却怎么都迈不出去。
手朝前，想抓住什么抓不住的东西。
嘴一直微张，像是要呐喊些什么、挽留些什么。
这个姿势保持了许久，在路灯下留下一道剪影。小虫环绕路灯飞来飞去，追逐着并不明亮的光亮，不知疲惫。
赵叙闭了闭眼，长叹口气。拿出包烟，双手帕金森一样抖出烟，含住烟头。点火，不知是头抖还是手抖，亦或是一起抖，烟点了好几次，都没能点着。
赵叙气急败坏将烟扔地上，用脚狠狠地碾了又碾。这下，好歹人不再抖动了。抹抹脸，捡起残骸，向垃圾桶走去。
天知道，宋沅彦离开这几年，赵叙的性子越发沉稳。这么孩子气的动作，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想到宋沅彦见到自己的反应，赵叙颓然起来。有点不知所措。是打是骂，都比现在视人为无物强。
赵叙重新拿出根烟，这次顺利点燃了，狠抽几口，呼出些许胸中郁气。
第二天，宋沅彦照常出来摆摊。昨天赵叙没说话，也没跟上来。宋沅彦自然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心想自己狼狈求生的模样，想必让赵叙失去了所有的兴趣。纵使觉得理应如此，心中却依旧怅然若失。
当宋沅彦推着煎饼车出来，诧异地看到了蓬头垢面的赵叙及几烟盒的烟头，心不可控制地紧了紧。
赵叙看到宋沅彦后，眼睛如按下了开关，“噌”地亮了起来。要是身后有尾巴，已经开始拼命摇晃起来。
人立刻大步走到宋沅彦身边，帮助推车。宋沅彦看了看赵叙，赵叙马上对着他露出个笑。两人都没发现赵叙这笑，像极了宋沅彦曾经对赵叙的侧头微笑。
经过了一晚的沉淀，宋沅彦调整了心态。再看到明显干熬了一夜的赵叙，再冷的心，也没真的狠到底。到底没有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将煎饼车推至固定地点后，赵叙捏捏自己的手，呐呐开口：“弟……小彦……咳咳咳……”
因为久不出声的声带，有些气滞，咳了好几声后，眼前出现一瓶拧开瓶盖的水。
赵叙接过来，一口气灌下大半，呼出口气，重复喊着“小彦”，没有下文。
其实，赵叙幻想过无数次再见面时的场景，该说什么，又该怎么说。真要说时，有些词穷。
是打直球的“跟我回去”？还是问候“你过得怎么样”？或“我很想你，你有没有想我”、“那小孩谁的”……
宋沅彦对着这样踟蹰的赵叙，觉得有点心酸的同时，又有点想笑。
“你昨天没走么？什么时候来的？”
赵叙听见宋沅彦问话，以抢答的速度回答：“没走。前……就见你那时来的。”担心回答晚了，宋沅彦不高兴。但实话实说自己来了二十多个小时，跟个怂货似的不敢上前，那脸多疼。特别是在自己心尖尖上的人面前，谁都想自己高大威猛帅气，谁愿意承认自己怂。
宋沅彦不吱声。虽离开了几年，但毕竟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赵叙的什么时候心虚，什么时候有什么反应，自己还是分得清的。
赵叙在宋沅彦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好吧好吧…前天晚上就到了。到的时候，这条道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就一直等你，等你等到现在。”
说完，偷瞄几眼面前这人，又轻轻“哼”了几声，表示对自己轻易妥协的不满，及对宋沅彦对自己态度的抗议及委屈。
宋沅彦觉得这样的表情有些眼熟，但不是赵叙惯常的动作。歪着头想了想，次奥，这不是自己从前喜欢干的么！
宋沅彦的表情裂了裂。
“咕咕咕……”
赵叙思想上的抗议完成后，身体上的抗议也来了。从来到这里开始，只喝过水，外加抽了一堆烟。现在醒过神的肚子，叫得那个欢快……
这回，两个人的表情都裂了。脸厚的赵叙也红了脸，尴尬得左顾右盼。
“煎饼，吃不吃？”宋沅彦无奈道。
赵叙狂点头。只想想，唾液腺不争气地增加起分泌来。许多年没吃过宋沅彦摊的煎饼了。
宋沅彦动作利索，很快收拾好摊子。
时间冲淡一切，有些刻入骨髓的习惯，成了漏网之鱼。
小跟班宋沅彦给赵叙递饮料或牛奶时，有杯子就倒入杯子。没有杯子的话，插上吸管，再递过去。
现在这个习惯不需要刻意回忆，顺手拈来。
宋沅彦拿出一盒搭着煎饼一起卖的纯牛奶，拆开吸管插上去，递给正饿得打鸣的人。
“先垫一下肚子。鏊子得先预热一会儿。这牛奶口感一般，比不得你喝过的，胜在经济实惠，将就喝吧。”
就是给毒药，赵叙也能不眨眼喝下。毫不犹豫接过牛奶，咕噜咕噜大口喝起来。一会儿功夫，牛奶味道没尝出来，已经喝干了。
宋沅彦见状，原样再递过去一瓶。
赵叙略有些难为情，接过来，没再一口气喝干。跟个小媳妇似的，小口小口，珍惜地品尝起来，样子像八百年没喝过牛奶。
有了第一次，现在宋沅彦已经从赵叙的动作中，很快想到出自哪里。这喝牛奶的模样，跟自己刚到赵家时，一样一样的。一时分不清赵叙是不是故意这样。
很快鏊子温度上来了，宋沅彦按以前赵叙的口味，麻利摊了份煎饼递过去。忍不住感慨了一下：都这么久了，这位挑剔的祖宗对煎饼的喜好，还是记得一清二楚，就是不知道口味变没变。
晃个神的功夫，赵叙已经消灭了手上的煎饼，此刻正眼巴巴等着再投喂。
什么话都不需要说，宋沅彦赶紧又摊了份过去。
等到赵叙发出满足叹息时，他已经下肚五份煎饼、三盒牛奶了。
赵叙揉了揉肚子，心中有点隐秘的欣喜与满足。
宋沅彦陆续忙了一小会儿。这里主要的顾客群是学生。毕竟还早，人不多。
等宋沅彦再看向赵叙时，赵叙正坐在平时小宝坐的位置上，小鸡啄米啄得正欢。
看看时间，已经快到平时叫小宝起床的时间，宋沅彦走到赵叙身边，轻推了推赵叙。
赵叙惊了一下，撑起眼皮看过去，看到是宋沅彦，伸手抱住了宋沅彦的腰，蹭了蹭，又想闭上眼迷糊过去。
宋沅彦忙推开这将自己当枕头的人，“小叙，我带你去开个房间，好好睡一觉吧。”
赵叙慢动作抬了抬眼，“我不，我要睡你的床。”看到宋沅彦脸色有变化的趋势，委屈巴巴找补一句：“外面的床不干净。”
宋沅彦叹口气，往巷子走去。见人没跟上来，回头问：“不去？”
赵叙一听动如脱兔般跟上去，嘴角忍不住往上提。
两人前后脚进入出租屋。
宋沅彦先叫小宝起床，让人去洗漱。再找了套自己穿很宽松的运动服出来，递给走哪跟到哪的跟屁虫赵叙。
等小宝洗漱完，将赵叙推入洗手间，“洗完澡，再上床睡一觉。东西你将就着用。我送小宝上幼儿园的娃娃车。”说完转身欲走时，手被拉住了。
宋沅彦看了看赵叙，拍了拍拉住自己的手，“你好好睡，我在摊位上。你醒了可以来找我。”
“你会不会再次不告而别？不行！你送完这小崽子就回来！不！我跟你一起去送！”
“……你快洗洗睡吧。我就在摊位上。不会不告而别。”
“你保证？……以小崽子的名义保证？”
“……保证。”
一番啰啰嗦嗦的保证来保证去，赵叙终于在宋沅彦耐心告捷前妥协。
赵叙跟着宋沅彦时，已经知道小孩睡的是哪。洗完澡，躺在小孩躺过的另外一侧，头埋进宋沅彦的枕头狠闻了一阵，翻个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