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婚约
白云苍狗,靡靡风声,丝竹悠然,晴空万里。
蒋溪不知唐慕可寻他所谓何事,初尝爱意之美,竟一时有渴望耽于其中的沉迷。
从房门出来,需横穿过万景山庄才能到达唐慕可的书房。书房倚山而建,溪水环绕,种满了梅花树,不似寻常红梅,而且罕见的白梅。
落英缤纷,芳草鲜美,静谧怡人,算得上是人间仙境。唐慕可多数时间都呆在书房,若是无事打扰,可从天明坐到日落。静静地盯着一副无人能看懂的画,面沉如水,用时间翻涌着记忆里的过去。
清风袅袅,梅香沁脾。与蒋溪当年的翠竹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书房的门大敞着。蒋溪轻轻地扣门,柔声道:\"师叔!\"
唐慕可坐在太师椅上,怔怔地盯着墙上那副百看不厌的画。
那副画无甚特别,夕阳西下,袅袅炊烟,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里几只鸡鸭追逐嬉戏。院子里的餐桌上摆着几盘小菜,一壶酒和两个酒杯。门前溪水潺潺,远处晚霞璀璨旖旎,无处不透露着人间静好之意。
画是好画,但是听万景山庄的老人说,唐慕可一看就看了小二十年,估计连这画的笔墨力道都分毫毕现无微不至地拓印在心底。
无人知晓这幅画的魔力,也无人了解唐慕可数十年如一日的执着。
过了好一会儿,唐慕可依旧无反应。蒋溪只好兀自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步入房间,静悄悄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唐慕可今日也不知怎了,许是被月尘的心事感染,那深埋于心中的不为人知的情愫倏尔蓬勃汹涌起来,霸道地充斥于脑海,只有一桢一幕地翻阅完,才能平静内心的澎湃。
“溪儿来了。”唐幕可转过头来,不咸不淡道。仿佛他知晓一切,又无法解释自己的抽离。
蒋溪毫不意外,他师叔就是这个样子,既入世又出世。
他微笑地点了点头:“师叔叫徒儿前来,所谓何事?”此间少年,温润如玉,明眸皓齿,又一身好功夫。唐幕可怎么看怎么满心欢喜。
“溪儿今年有十八了吧?”唐慕可笑眯眯地问道。
蒋溪乖巧地点了点头。
“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唐慕可饶有深意地慢悠悠地乜着蒋溪:“师叔想为你谋一门亲事,你看可好?”
蒋溪心里猛地一沉,眼前登时浮现刚与胡迭唇齿缠绵的样子,不由面露红晕。
唐慕可只当他是害羞,心道真是没有看错这孩子。
蒋溪不置可否,羞怯之后多了几分慌乱。他从未想当断袖,母亲虽去了,但生前是一直希望他能够子孙环绕,阖家欢愉的。至于他父亲,尚未寻到,若是还活着,定是不会同意的。
见他不语,唐慕可也不欲等待,他心意已定,无论如何都要圆了清尘的心愿。
“师叔和清尘母亲商量过了,将清尘嫁于你可好?”唐慕可石破天惊的一句,炸得蒋溪本就混乱的内心愈发山呼海啸起来。
“师叔,我从未敢对清尘姑娘有任何非分之想!”蒋溪心急之下,脱口而出。
唐慕可微微一笑:“你当然不敢有,若是你为好色之徒,为师是万万不会将她嫁于你!”
蒋溪:“清尘妹妹的终身大事,也要问她愿意不愿意!”
唐慕可哈哈大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伊人可是中意你许久了。”
蒋溪一惊,他与清尘交集不多,也从未有心留意。现下听师叔这么一说,本该欣喜,却莫名被丝丝慌乱所冲击。
“徒儿乃家破人亡之辈,承蒙师叔关照和庇护,才有今时今日。又岂敢觊觎清尘姑娘?家父杳无踪迹,家仇未报,且身无长物,身无分文,万万不敢耽误月尘姑娘大好年华!”蒋溪双手作揖,俯身诚挚道。
不料,一向性格温和的唐慕可却是勃然一怒,倏然将手上的茶杯扔了出去,蒋溪下意识一躲,那茶杯应声落地,碎得四分五裂。
“我只道你平时沉默寡言,一心练功,没想到你如此能言善辩,口若悬河。怎么,诸多理由,怕不是清尘压根入不了你的法眼?她相貌、人品、家世,哪样配不上你?你莫不是真像白青玩笑说的那样,是个专门喜欢男人的断袖?”唐慕可义愤填膺,奋声骂道。
蒋溪入万景山庄三年,从未见过师叔如此疾言厉色,骇得登时跪了下来。
唐慕可一见蒋溪此举,心下刹时一片柔软,忙不迭俯身去扶。
这一师一徒肌肤相触,眼神交汇,无需言语,即读懂了彼此。
于蒋溪而言,李可爱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在他半死不活中,唐慕可又在无微不至里给了他父爱般的温暖和治愈,此间恩情,无以为报;
于唐慕可而言,蒋溪是年轻英豪的徒儿,亦是他的骄傲,三年的朝夕相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短到须臾即逝,又长到在内心已将蒋溪当成自己的儿子。
蒋溪抬眸,唐慕可垂眸,蒋溪心中泛酸,竟然在师叔眼中看到了几分哀求的意味。
他明了,师叔压根没给他选择的余地。
他心一横,紧紧地闭上了眼,待再次睁开时,唐慕可已经离开,坐回了太师椅上。
“但从师叔安排。”蒋溪一字一顿道。
唐慕可闭上了双眼,竟是苦笑了一下,而后平静道:“那你去吧,准备下阳山群英荟,师兄的门派要靠你名扬于世了。阳山会回来,再安排你和清尘成亲。”
蒋溪欲言又止,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唐慕可似是有所感知般,开口道:“你们成亲之后,你可带清尘去寻你父亲,师叔不会拦你。”
内心那点事儿被一戳即中,蒋溪无需再多言,行了个礼兀自退下。
当日,蒋溪与唐清尘订婚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万景山庄,山庄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都赞蒋溪福气好。
只有两人闻讯如遭雷殛。
湛湛青空,悠悠白云,胡迭如身在冰窖,从头到脚无处不冰凉,以至于浑身冒着冷汗,头重脚轻。
他第一次知道,当人的感觉如此之痛。
白青不知何时静静地来到他身边,看着他面如死灰的样子,安慰也不是,打趣更不是,他一向将胡迭的感情看在眼里,默默地心疼,早知师兄们如隔着天堑,却没有想到这天堑塌得如此之快。
快到他亲爱的二师兄还没来得及做梦,就要醒了。
“小白”。胡迭的声音几不可闻,他的嘴唇在颤抖着,包括整个身体都肉眼可见的抖动着。
白青怕他摔倒,忙不迭去扶他,像是触及到一块硬冷的冰块。
“我在。”白青心疼坏了,虽说他总过嘴瘾嘲笑胡迭,但在他心里胡迭早就是亲人般的存在。
“我好痛啊。”胡迭脸色发青,嘴唇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剪水般的深瞳饱含泪水,连一秒都支撑不得,噼里啪啦地掉落在脚下的土地上,瞬间了无痕迹。
“我这几年,做的还不够吗?他看不到吗?”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摆脱我吗?”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胡迭接二连三喃喃道,行尸走肉般呜咽着。
白青于心不忍,欲作安慰,但看在胡迭那失魂落魄不堪一击的样子上,还是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你错在太痴迷他了,情深不寿,丢了自己。”白青一语中的,如铁锤般狠狠地砸在胡迭心上,连呼吸之间都是血腥般的窒息。
“双向奔赴的感情才有坚持的意义啊。你我兄弟百年,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从自在潇洒、天真浪漫变得如此小心翼翼、诚惶诚恐,件件桩桩皆是为他,你还记得自己为自己活是什么滋味吗?”白青大智若愚,不是真的愚,他迟钝的表象下隐藏着一颗水晶般透彻的心。
“你看我和童儿,哪怕相隔万里,心却是在一起的。”白青在心里默念道,在感受胡迭痛苦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儿女情长的甜蜜。
胡迭头痛欲裂,内心撕裂般的难受,他甩开白青,一个翻身,以迅疾的速度御剑而去。
“小蝴蝶!”白青尖叫道,无奈二人实力差距过大,白青连胡迭的衣角都没碰到,眼睁睁地见他翻了几翻,旋即就不见踪影。
同样心碎的还有万景山庄的萧若桐,在蒋溪一伙人来之前,他还是唐慕可最青睐的大弟子。出身于武人世家的他经年于十里山塘瞥见唐清尘,即被带走了整颗心。从此以后月下美人,超凡脱俗,无数个夜晚流连在他的梦中。
近乡情怯,苦恋月尘多年,千方百计进入万景山庄学艺,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招不慎,痛失佳人。
一方天地,两处心碎,一心茫然,还有那欣喜渴盼的窈窕佳人。
独穿暗月朦胧里,愁渡奔河苍茫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