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静默
“师兄,我们接下来要去哪?”胡迭将蒋溪缓缓扶起。
“施泽方死了吗?”蒋溪却顾左右而言其他,倏然问起。
胡迭摇了摇头:“那日白青催我得急,没来得及确认。”
蒋溪被面具覆盖的面容看不出一丝表情,目及之处皆是冰冷:“白青?他怎么说的?”
胡迭:“他说你和师父都快不行了,叫我快点回去。”“然后呢,他没善后就赶回来了?”蒋溪追问道。
胡迭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三师弟有点意思啊,莫非是个吃里扒外的主儿。照道理来讲,姚府关了他那么久,差点拿他做蛇羹,他本不该如此宽宏大度啊。”蒋溪的声音愈发冰冷,冰冷的面容以某种诡谲的角度消弥在这白雪纷飞的迷雾中。
过了许久,胡迭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许是跟我一样,担心你和师父。”
“走吧。”蒋溪不欲多言。
胡迭:“去哪儿?”
“遵循师父的意愿,去该去的地方。”蒋溪的声音粗砺飘渺,似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蒋溪在李可爱的金丹之力挽救下,已经堪堪恢复了常态,但是要恢复之前的三脚猫功力,还需加以时日。
而胡迭,在那一战中,现了原形,还以本体疯狂撕战,亦伤了根本。
这二人一废一残,估计遇上什么膘肥体壮的凡人,也会被人家一脚掀翻。
李可爱的粉色符咒上留有他对布衣派最后的惦念。
一朵花,一锭银子。
还写有招牌般歪歪扭扭的小字:姑苏
姑苏后紧跟了一个简化的小人和一个桃子。
这真是生怕他的徒弟们能读懂啊。
“这朵花应该代表着百花阁,师父生前在那里度过多年。这个银子的意思是,他在百花阁应该还有钱,让我们去取。”蒋溪看了会儿布条,思考道。
“可是我们去百花阁,现在安全吗?”胡迭不由担忧:“要是有人埋伏,我们这回就真活不成了。”
“放心吧,没有人会像师父一样,那么愿意拿命赌未知。”蒋溪漠然,静静地看着手上的钝剑,沉默良久:“你看,他不还是赌输了,赢只是小概率事件。”
胡迭淡淡地点了点头,神色还是带着几分担忧。
蒋溪抬眼打量着胡迭:“你愈发的诚惶诚恐、唯唯诺诺了。”
胡迭不予置评,只是静默地望着远方。
“我们用速穿符快去快回,不会有问题的。”蒋溪神色淡然:“师父的那个房门钥匙,我猜就是速穿符咒。”
李可爱的丹力入体后,蒋溪竟然莫名中能够感受到那便宜师父种种行事后面的深意,他们那状似疯癫的师父不是只浮于表面,而是有着某种惜字如金的深沉。
可惜他那么多的热忱和情感,都随着他的灵魂深埋地下,再也没有倾诉之日。
“走吧,再去看一眼师父生活过的地方。”蒋溪依旧默然,只是这次言语中多了几分惆怅。
布衣派的速穿符由李可爱独创,无需太多灵力与气血,只要是布衣派弟子,心中勾画情景,抽符念咒,即可实现瞬间移动。
须臾的功夫,蒋溪和胡迭便来到了人声鼎沸的百花阁。蒋溪在脑海里回想李可爱那间销粉窟,再掐指念咒,一股无形的力量刹时启动,再睁眼的时候,已到了那充满粉色气息的糟眼房间。
屋外百花阁莺莺燕燕,不绝于耳,老鸨的迎客声,姑娘们的娇滴声,龟公们洒扫声,小厮们的跑动吆喝声,声声清晰,又那么的模糊,皆是沸沸扬扬的犬马声色。而屋内又是冷冷清清,连那洋溢的粉色,也似失去了灵魂,变得死寂深沉。
“师父走了,连着这房间也死了。”蒋溪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
胡迭:“嗯,这叫人去屋亡,万物有灵。”
蒋溪:“师父会把东西藏在哪呢?”
胡迭忍不住乜蒋溪,这人看起来就像一块冷冰冰的千年寒冰,从内而外散发着冷冽的气质,而他今天的所有言谈中,皆是句句不离师父,就像是冰里包着火,再冷,也可以窥见那幽微的明亮。
胡迭:“应该放在很隐秘的地方吧。”
蒋溪静静地点了点头,与胡迭开始一寸寸地搜寻起来。
半柱香过去,二人一无所获,除了一些不知道李可爱从哪淘来的瓶瓶罐罐的胭脂外,就是满屋子的符咒纸,还都是粉色。
“这老头儿把东西能放哪呢?这便宜师父以敛财和吝啬出名,一定聚了不少的财富,但屋内狭小,想必是兑换成了地契和银票。”蒋溪小声嘟囔着。
胡迭灵巧的狐耳倏地动了动,听清了这大师兄的嘀咕,不由莞尔,今天这“师父”叫到了次数,终于叫回“这老头”了,莫名有点熟悉的意味了。
“你觉得,老头儿生前最喜欢什么?”蒋溪倏然问道。
胡迭毕竟是妖,对钱没什么概念,只知道这东西会让他在凡间活得更好,却不会做为他心中的首选。
他顿了顿,莞尔道:“应该跟白青一样,都是吃吧。”
然后他就收到了一个来自于面具人的青天大白眼。
胡迭憨憨一笑,四处搜寻着,打开碗柜,只有满柜的碗和筷子。
胡迭咂舌,这是多少张嘴啊要吃这么多。
刚要转身离去,却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试探性地拿起一根筷子,这筷子跟他之前在蒋府和布衣派的危房里用得都不一样,更显厚重,也明显大了很多,更奇怪的是筷子数量庞大,像是有一百个人要同时吃饭一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胡迭做为一个狐妖竟然想到了这句话。
胡迭脱口道:“师兄,你过来看看这些筷子,感觉有些奇怪。”
蒋溪缓缓地挪了过来,他的腿脚还恢复得不利索。好在他虽然身体伤了,脑子还没重伤,昔年在翠竹轩收过不少新奇物件,神玩灵巧早就见怪不怪,只见他指间微微翘起,从筷子头处划到筷尾,那筷子竟有灵气般,泛着几许幽微的光亮,而后从中间轻轻的一分为二裂开。
一张小纸卷随即掉落。
蒋溪捡起打开,果然是一张银票,有两百两。
“这老头儿还真是粗中有细,这筷子如果不是我们懂路,怕是谁也打不开的。”蒋溪哭笑不得,手上加快了速度。
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蒋溪和胡迭都在拆着筷子和碗,也就他们那清奇的师父能够想出这么奇葩的法子了。
总共拆出了三万两银票和一张地契,绝对是富可敌国的程度。
更令惊掉蒋溪下巴的是,这百花阁竟然都是这老头儿的,难怪光明正大不知羞耻地住在红粉里多年。
李可爱本可以坐拥金山银山,左拥右抱快活地度过此生,也不知为何就淌进了蒋溪这滩浑水里,春蚕般地奉献死去。
他做好了一切死后的准备,却唯独没有对生做任何挣扎。
蒋溪颤抖的手捧着这些银票,终于再也抑制不住,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胡迭静静地抚摸着蒋溪的头发,像在安抚一个脆弱破掉的娃娃,两个人孤苦相依的样子,在吵闹的百花阁烟火里,显得别样的沉寂与落寞,漫浸惨烈的毁坏感。
整个布衣派只有白青全须全尾地好好活着,他伤心了几天,又恢复了嘻嘻哈哈吃吃喝喝的常态。他像是未开灵智,又像是灵智开了过,过早地堪破了生死。
这日,他被胡迭派遣,怀揣着两百两银子,来到紫金山中,寻一山腰处人家,找一位叫李三斤的少年,答谢并买药。
白青到的时候,看见李三斤被王美丽满院子追着跑,那挥舞的大木棍竟然比他最爱的大猪肘子还粗三圈。
“此乃女中豪杰!”白青拍掌哈哈大笑。
“你谁啊你,来我家看热闹,你好大的胆子!”李三斤边上窜下跳,边破口大骂。
白青不羞不恼,反而是嬉笑着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把从街市上买来的瓜子,津津有味笑呵呵地看了起来。
“娘你快别打了!有个神经病闯进家门了!”李三斤哀嚎道。
王美丽百忙之中抽身乜了坐在地上一副天真浪漫之态看戏的白青,一看就是个傻子,哪是什么神经病,不能被敌方转移视线,忙不迭回神专心致志地痛扁李三斤。
李三斤绝望万分,嚎叫道:“你这是要逼亲儿子离家出走啊!”
待白青吃完那包瓜子,王美丽的一口恶气才算出完,累得满身大汗,直接转身回房休息去了。
只见李三斤鼻青脸肿地揉着脸颊,没好气地朝白青嚷嚷道:“阁下有何贵干?看完热闹没事可以滚了。”
白青强憋着笑,涨红了脸,勉力正色道:“可是李兄?我叫白青,我家师兄特遣我前来道谢,还想再从您这抓些药。”
李三斤被打渴了,在院子里拿起瓢舀水喝,含糊不清道:“你师兄是谁啊?”
白青:“我师兄叫胡迭,他说当日他命悬一线之时,是您在河边救了他。”
“河边”李三斤边喝水边回忆,什么蝴蝶紫蝶的,转念一想,确实前一阵救了一个小美人儿。
“他叫蝴蝶啊,这名起的,像个大姑娘。”李三斤不由得“扑哧”一笑:“原来他是你师兄啊,他近来可好?他那日下山匆忙,我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
白青收敛了笑容,脸色不由地暗了下去:“他和大师兄都受了重伤,师父也去了,唯有我没什么事。”
李三斤咽了口水,打量着白青,叹了口气:“兄弟节哀顺便吧,人不能死而复生,生者为大。”
“你师兄受了什么伤?”李三斤摆了摆手,示意白青跟过来。
李三斤的小院不大,正房由王美丽住着,侧房是他那塞满瓶瓶罐罐的房间。
“他上次发火现了原形,伤了本体的丹气,静脉多处受损。”白青跟了进来,屋内狭小,差点一头撞到架子上。
“看着点,看着点,这可都是我的心肝宝贝们啊。”李三斤骇得惊叫。
白青连连作揖赔不是,战战兢兢地退回了门口。李三斤宝贝似地摸了摸瓶瓶罐罐,见无事才安下心来:“你刚才说什么原形?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白青一脸迷茫,摸头脱口而道:“哎,他没有跟你说他是狐狸吗?”
李三斤睁大了眼睛惊悚地望着白青,一脸震惊状,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啊”字。
他捯饬那些灵草的时候,翻了不少奇门遁甲的典籍,修士得道可以飞升,天生地养的动物也可结丹化人,听倒是没少听说,但是见还是头一次。
新奇有之,惊悚也有之。
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登徒子般打量着白青,尤其紧盯人家眉间的白纹仔细地研究了一番,而后小心翼翼道:“我说兄弟,你莫非也不是人?”
白青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啊!救命啊!有妖怪啊!”李三斤猝不及防地再次嚎叫起来。
“小崽子,你叫魂儿呢!再给我喊一个,我立马把你的舌头拽出来喂牛吃!”王美丽河东狮吼的声音从正房传来,震得偏房的瓶瓶罐罐们都为之颤抖。
白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