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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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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迭伤得不重,也不知是蒋溪吸引了血蔓大部分精力抑或是李可爱远程相助,除却同样的绝望和能明显感受到的灵力的流失带来的虚弱,胡迭并无大碍。

    蒋溪来得突然。

    姚府的驻家修士施泽方此时躺在漫漫火海中,一双腿已经被炸得不见踪影,只剩一副身躯在地上佝偻着,生死不明。

    施泽方门下的小道士闻声而来,见到施泽方的惨样,不由得战战兢兢地持着武器远观。

    胡迭的胸口像被压着一顶大石头,怀里的蒋溪逐渐冰冷,极度的愤怒和绝望疯狂的撕裂着他,兽性与灵性激烈的交织,一双桃花眼赤红翻涌着骇人的杀气,使得一众小道愈发更不敢靠前。

    白青凭借着李可爱的传送符,须臾间便来到了姚府门外。

    满地的疮痍,殷殷的火苗,还有哭泣的二师兄和已经成焦炭的大师兄。

    这个平时满脑子吃睡的废材震惊之余竟还残存着些许理智,他声音颤抖着,轻轻地拍了拍胡迭:“二师兄,我们快回去找师傅,看大师兄还有没有救。”

    胡迭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啊,他怎么就这么傻了呢?

    他将蒋溪小心翼翼地抱起,放到白青的背上,十分平静又十分认真道:“小白,你我多年情分,如今我只有一求,你将他先安全的带回去,交给师父看看,我随后就来。”

    言罢,他按了按白青的肩,泰山压顶般的力道,白青差点就直接跪下,好在胡迭及时托起了他:“若是因为你的原因耽搁了蒋溪疗伤的时辰,我定让你赔命!”

    白青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胡迭,兽性满溢,连瞳孔都变成了墨黑色,状似癫狂。

    他一个只想吃睡的贪吃蛇怎么就成了要时时承诺,动不动就要吊脑袋的搬运工呢?

    “怎么都这样对我呢?还是姚童好,给我好吃的还总带我玩儿。”白青不满地在心里嘟囔着,寻思还没见到姚童就要走了,但是再不走眼见着就要似于二师兄的眼刀之下,只得依依不舍地忘向府里,无奈地走了。

    这一眼在旁人眼里怕是没什么,但是在天眼后面的姚童眼里,无异于是一眼万年的缱绻。

    然而再下一秒,她不能自已地尖叫了起来。

    只见胡迭摇身一变,现了原型,那是一条比房子还大的白狐。这白狐腹部泛着金光,口吐着冰凌射向一众小道,所到之处皆电光火石般一刀封喉。白狐巨大的尾巴狠力地扫着姚府,一个姚府的小厮奔跑中不慎被扫到,直接在空中就被撕扯着毙了命。

    白狐疯狂地踩踏着房屋,顷刻间苟延残喘的姚府便已成为断壁残垣,血流成河,颇具备蒋府当时的人间地狱之感。

    胡迭不死心,他没有找到姚衍,他最想杀的就是姚衍。

    然而,他此番变形已经动用了金丹之力,时间再长些恐生有变,一阵靡靡之音倏地在脑海中响起,似有人在提着线喊着他。

    就在此时,去而复返的白青出现在面前,焦急道:“二师兄,你快回去吧,师父和大师兄都不行了!”

    白狐浓墨色的眼睛倏然睁大,转瞬即不见踪影。而白青却心虚地擦了把汗,再次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姚童的泪水无声地流下,姚太守一家紧绷的心也随着落下。

    “真是天助吾儿。”姚太守大笑道。

    金陵城外,百灵坡,布衣派。

    蒋溪静静地躺在李可爱身边,李可爱则是坐了起来,白发如霜,衰败如枯枿朽株,却是一脸安详平和地望着蒋溪。

    床榻下跪着一个默默流泪满身伤痕的胡迭和一个不谙世事的白青。

    李可爱颤颤巍巍地伸出枯柴般的手,摸了摸蒋溪漆黑的面庞,轻声细语道:“你们大师兄,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孩子啊,蒋老爷蒋夫人也都是行善积德的好人。”

    “为师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唯有一双眼可以看透世事无常,一只鼻可以嗅到血雨腥风。”

    “你们一定疑惑过为师为什么百般无赖地硬要收你们为徒,实在是因为为师无意中参破天机,这蒋溪本是要死于蒋府灭门的,我有意与天斗,终究是天道有常啊!”

    “师父,什么是天道?难道天道就是让好人死绝,坏人纵横吗?”胡迭哽咽道,紧紧地攥着蒋溪的手。

    李可爱沉默些许,“天道即道法,道法既是自然,自然就终会有所变数。”随之“嚯嚯”一笑,再也不是气沉丹田的铿锵有力,而是气若游丝般的飘渺:“小蝴蝶,你就是你大师兄的变数,你的突然出现无意中改变了他的命数。”

    胡迭潸然:“师父”

    李可爱缓缓地伸出手,摸了摸胡迭的狗头:“孩子,情深不寿啊,你对你大师兄的这份儿心希望他能懂。”

    胡迭哽咽:“他还能好过来吗?他懂不懂没关系,我只希望他能活过来。”

    李可爱笑眯眯地拍了下他的头,又笑盈盈地瞧了瞧白青,兀自闭上了眼,不耐烦道:“你们哭的哭,呆的呆,为师不好施法。你们出去吧,把饭做好,行李收拾好,等你们大师兄醒来,我带你们到姑苏去。”

    “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浮生当有一梦焉。”

    胡迭和白青乖乖地点了点头,脚步轻移,缓缓地关上门。

    李可爱没有睁眼,两行浑浊的泪从眼角低落,掉在了蒋溪蜷缩的鸡爪子般的手上。

    李可爱怜惜地贴在蒋溪的耳朵上,悠然道:“徒儿,为师没能教你成大道,也算我们师徒缘浅。如今,师父将毕生金丹之气渡你,助你过这鬼门关,日后你布衣派武功大成之日,定要到师父坟前,给师父敬上一坛上好的花间酒。”

    说罢,李可爱怔了怔,补上一句:“要梅花的。”随后自曝金丹,他强忍着剧痛将丹力化作为气,一鼓作气注入蒋溪胸口的通灵石。

    灵石一改以往的澄净,渐渐染上了血色,直至变成彼岸花色。

    李可爱欣然一笑,慢慢地躺了下来,静静地写下人生最后一道符咒,依旧是熟悉的粉色,带着满足和无憾,缓缓地合上了眼。

    一介布衣,一生苦旅,一世漂泊,终归一场无谓的梦。

    一滴泪水从蒋溪的眼角蓦地滑落。

    他本到了鬼门关,正在开满彼岸花的三生河畔走着,却猛地被便宜师傅拉住,那便宜师父依旧是涂脂抹粉穿粉戴粉一副老不正经的样子:“我说徒儿啊,你怎么能走在师父前面呢?为师还要不要面子阿。”

    转瞬间斗转星移,穿戴整齐的师父愈行愈远,他再也碰不到师父的衣襟,只有师父的遗言掷地有声:“待你日后布衣派武功大成之日,定要到师父坟前,给师父敬上一坛上好的花间酒。”

    “要梅花的。”

    粉衣素裹,梅花陇香,李可爱静静地睡在了百灵坡下的一颗青梅树下。

    李可爱的离去伴随着简陋小屋的凋零,这遮风挡雨的破败之处也随之消亡。

    蒋溪这次是真的没有家了。

    风雨飘摇的布衣派再一次堙灭于滚滚的红尘,就像它的到来无人知晓,它的消逝也就无人察觉。

    唯有在蒋溪和胡迭的心里划了一道永久的伤痕,带着被爱护至极的丝丝微甜,与年少的清风霁月与少年意气,一同埋葬在这萧瑟的晚秋。

    李可爱睡得十分安详,带着幸福的微笑。也不知道他究竟开心些什么,连命都给那不成器的徒弟们了,眉心却尽是舒展和释然。

    “小蝴蝶,你猜师父投胎了没?”蒋溪醒来后,皮肤随不似焦木棍般那样漆黑,但是也无法回归常态。

    他的脸上布着几块烧伤留下的痕迹,手上也爬满了骇人的疤痕。他不知从哪搞来了个面具,悄悄地扣在了脸上,他说话的时候嘴唇微微张合,胡迭甚至分不清那嘶哑的声音是来自远方还是眼前的这个阴郁的人。

    “我猜,师父已经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了。他再也不用修道不用带我们这些没正形儿的徒弟,自由自在地玩耍、吃饭、读书、画画,有疼爱他的爹娘,他会度过普通又极其美好的一生。师兄,你说是不是?”胡迭将手轻轻放在蒋溪的肩上,感受着这个人从内而外的颤抖。

    “是啊。”过了好久,蒋溪才缓缓道。漆黑的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着他费力地牵起嘴角,微微一笑。

    今年的金陵初雪来得特别的早,飘飘洒洒如纷飞的眼泪,梦醒人间看微雪,已不似那旧温柔。

    蒋溪在李可爱的坟前跪了许久,从白日中天到日暮西山。他短短的十五年人生从未体会过施泽方那样决绝残忍极度利己的恨,更难以理解李可爱舍身慷慨包容万物的爱。

    梅花与雪花缠绵裹挟如撕扯的矛盾,柳絮般轻柔地打在蒋溪的面具上,转瞬即化。分不清是蒋溪的泪水还是滴落的雪水。

    那年百花深处,有一涂脂抹粉的老道,轻捻梅花糕,神经兮兮地自作聪明教人子弟,又赶鸭子上架连哄带骗建立野鸡门派。

    风雪朦胧,渐乱人眼。李可爱着一身熟悉的粉袍,仙风道骨般屹立坡前,以雷霆万钧之势指点江山,万千虚张声势过后搭起一院破破烂烂的危房。

    那坛酒寡淡无味,还掺了水,难吃极了,而李可爱还是“嚯嚯”地笑着,像个可爱的孩童。

    蒋溪也笑着站了起来,膝盖已经麻木,却站得异常地坚定。雪水、雨水、泪水融化在一起,狰狞了岁月:“师父,我一定会回来给您奉上一坛上好的花间酒。”

    李埋梅下泥销骨,溪寄人间雪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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