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雨战
黑云如龙爪,白雨如博棋。
姚府通传的速度明显慢于蒋溪的耐心,少年人不怕死,挥舞着他师父的钝剑,直接与侍卫大打出手。
姚府的侍卫各个膀大腰圆皆是武人出身,虎背熊腰,蒋溪像只鼓舞着木棍张牙舞爪的豆芽,于暴戾的风雨中飘摇,蚍蜉撼树般打斗着。
那日蒋家满门被抄,都道是蒋小公子死在了血海中,今日甫一见到满面怒气、面色青白似从阴间爬回的蒋溪本人,姚府的侍卫不由得手软。
蒋溪挥舞着那把肉眼可见极其笨重得钝剑,如大头娃娃般。侍卫们都没上心,却没想到直接被这瘦竹竿得力大无穷直接掀翻,一时间,人群衣衫翻舞伴随着豆大的雨滴噼啪掉落,竟是险些分不清是雨声还是人肉摔打之声。
胡迭赶过来后急忙加入了群殴阵营,二位修仙界的底层在面对凡人的时候还是稳操胜券,不过几瞬,众侍卫皆人仰马翻。
蒋溪杀红了眼,挥刀竭力砍向姚府大门,不出所料,姚府也被修士护上了结界,蒋溪一刀下去,门好无破损,竟然一点漆都没有缺失。再补一刀,用尽了八成的力气,竟是直接被反力弹回。
“施泽方,你这个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跟你爷爷打一架!你忘恩负义,你贪婪至极,你就是农夫与蛇里面的蛇!你定会被天打雷劈!”蒋溪如疯了般狠狠地咒骂着,毫无顾忌地扯掉仁义礼智信的遮羞布。
“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胆大包天!”一道熟悉又彻骨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姚府紧闭的大门幽幽地打开,施泽方穿着一袭墨色道袍缓缓出现,与这墨色的天际诡异地融合在一起,他的背后桀骜地涌来丝丝缕缕墨色之风,一副与天地争霸的风雨欲来之势。
“这人的气感太强了,难怪师父都被他重伤。”胡迭一见施泽方雷霆万钧的气势,不由得内心一紧,那日被施泽方扼住咽喉之痛琳琳在目,嗜骨的羞耻登时浮现于心。
“胆大包天?起码是人胆,你呢,你猪狗不如,我现在就来取你的狗命祭这无眼苍天!”蒋溪尖叫道,左手掐指念决,霹雳般破雨挥刀斩向施泽方!
施泽方微微一挑眉,歪了歪嘴角,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蚍蜉撼树,真是找死!”
只见施泽方轻轻抬手,于空中画符引向蒋溪,时光像是静止般被无限拉长,蒋溪冲锋的动作被拉长,脚步减缓,连刀势都缓缓地在雨帘中慢动作般的展开。
蒋溪心惊,甚感不妙,四肢竟不完全受自身控制地行动,蒋溪竭力冷静自己,忙不迭地心念咒语启动通灵石的力量,通灵石本是蒋溪的命根所在,又被李可爱精心以自身精气养护,天生地养的灵石具备超越一切人为的力量,竟是突破施泽方道法的束缚,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倏然发出一道火光,火光迅疾且明亮,箭矢般直冲施泽方的心脏处。
施泽方大意轻敌,多年将蒋家玩弄于鼓掌之中,甚至灭蒋府全门的时候如灭一窝蝼蚁般不费吹豪之力,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胜利,蒋溪这小崽子从小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狗肚子里没有二两能耐,一个手指就足以让他灰飞烟灭。
然而,施泽方千算万算,算漏了他的师兄李可爱,从他开始谋划的那天,李可爱就有所感受,并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救了蒋溪,引领蒋溪修仙入门,以自身精血养育通灵石,方才使其逃过一难。
这承载雷霆之势的火光于暴雨中有所衰弱,但仍是不偏不倚地击中施泽方的心脏,施泽方大恼,刚要抬起手再画符,却登时感到一道剑顺着火光入体的地方重新补了一道,竟是冰火两重天般在心脏边缘炸裂,体内本就紊乱的气体遭到重度撞击,施泽方被镇得直接跪地呕了一口血。
施泽方捂住胸口,抬眼一看,看到了蒋溪背后得胡迭。
“呵呵,你这小妖也是命大,上次差点就被我吸干精血,这么快就能缓过来你造化不浅啊。”施泽方缓缓地擦干嘴角的血,话音未落,地面突然被无数干枯的血色老藤破土而出,力道之大直接将胡迭和蒋溪死死地定在原位,枯藤遇水更发恣意、膨胀,转瞬间便将胡迭的手脚束缚住,蒋溪凭借着通灵石之力砍着藤枝,却是双拳难敌数腿,加上数日以来内耗导致的身体亏空,很快就体力不支,被放肆生长的藤枝严丝合缝地包围住。
“施泽方,我日你姥姥!”蒋溪大骂道。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你想打败我起码还要百年的修行,要不是那李妖道助你,你早就死在我手下了。”施泽方嫌弃地甩了甩沾血的衣袖,也不在意胸口不断涌血的伤口,黑夜中,用看待猎物的眼神,孤高临下地蔑视着蒋溪。
“溪儿啊,我的溪儿啊,我看着你长大,你怎么对我下手这么狠呢!”施泽方来到蒋溪面前,指着自己的伤,十分委屈的样子。
“我呸!你装什么大尾巴狼,我们家养了你这个孙子这么多年,你凭什么里应外合勾结乱臣贼子灭我满门,你还是人吗?你还有一丁点良心吗?”蒋溪狠狠地拽着包围住自己的藤蔓,拼命地撕扯着。
“哎呀,什么乱臣贼子,你可不要污蔑姚太守啊,这可是要被株连九族的。”施泽方状似被骇到般惊讶道,而后又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对了,我才想起来,你已经没有什么九族可以诛了,你是最后一个了。”
施泽方仰天长笑,黑云如墨,连无情降落大大雨也被这巫遭的人心染成墨色,与施泽方融为一体,打湿这金陵城的角角落落。
“溪儿啊,你说你自己送死还带个小白脸,上次他在我手上就没死成,这次是铁了心的要还回来了。你们莫急,我想一个舒服的死法给你们。”施泽方打量着胡迭,阴阳怪气道。
胡迭万万没想到这辈子死里逃生之后还能被藤蔓缠得死死的,这藤蔓邪性的狠,一缠上胡迭就像老相识般,寻着他的脖颈皮肤薄弱的地方,刺破吸血,这熟悉的场景,胡迭在心里暗自苦笑,竟是又来走了一遭。
他没什么好抱怨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只是不知道临死前蒋溪能不能好好看他一眼,他那双目无神的师兄,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
“师兄。。。我不行了。”胡迭忽觉俨然快被抽干,失去全部力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哀怨地看着蒋溪。
许是植物命理怕火,这些藤蔓还不敢轻易刺破蒋溪的皮肤,只是在一层层地迅速生长,进一步严丝合缝地包围着。
胡迭柔弱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传来,在磅礴的雨声中,显得那么的轻,那么的小。
然而蒋溪听见了,经历过那么多辗转反侧的日日夜夜,他终于福至心灵般的听见了。
这个他家破人亡后对他百依百顺,无微不至的师弟说他快不行了。
“小蝴蝶。。。”蒋溪竭力转过头,看到了万千藤蔓肆虐的后面,一双深情又哀怨的眼睛。
那双眼睛多漂亮啊,有着广袤的银河和万千流星,大得可以装下日月星河,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就满满当当了。
“不,不要!”蒋溪恐惧至极,无垠的愤怒似要冲破他的天灵盖般,被困住的四肢在筛糠般发抖,牙齿不停地打着颤,一股火气在体内肆意逃窜,缠绕的藤蔓迅速变得漆黑并发出阵阵浓烟。
施泽方一惊,走近还未来得及详看,就被冲天的火气掀翻,紧接着,一道光芒万丈的火球于滔天大雨中轰然炸裂,一同陪葬的还有半个姚府。
皮开肉绽的焦糊味顺着雨流,掩饰不住地逐渐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百灵坡,布衣派的掌门李可爱房内,那四六不着调的师父蓦地七窍流血,不似蒋溪的那种怒火中烧,而是真正的血气两亏,殚精极虑到气尽。
“师父,你怎么也七窍流血了!”白青紧张地摇晃着李可爱,平日那坐如钟的便宜师父,轻轻一晃,便直直地向后倒了过去。
“你去,去把你大师兄和二师兄带回来。”李可爱气若游丝虚弱道,狠狠地攥紧了白青的手,白青从没有看到过李可爱如此严肃如此庄重的表情:“你答应为师,必须把他们带回来,不可贪恋红尘。”
白青不明所以,只觉得不答应师父恐怕这辈子都会没饭吃,于是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李可爱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缓缓躺下,给自己盖上了被子,手中弹出一张传送符,再三叮嘱白青快去快回。
白浪掀天,黑云覆地,红日无光,狂风大作。姚府堙灭在滚滚大火中,这火竟是与暴雨共生,无法熄灭。
胡迭竟是又一番死里逃生,第一个醒来,毫发无损。
映入他眼帘的除了熊熊大火,还有焦炭般的蒋溪,胡迭哭着匍匐过去,恍惚间抱起蒋溪紧紧搂在怀里:“师兄,蒋溪,你醒醒。”本就瘦弱的蒋溪此刻在怀里轻飘飘的,真正地成为了一个散发着焦香的棍子。
这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绝望的时刻啊,亲人的离世以及失去爱人的痛苦。哪有做一个未开灵智的妖来得舒坦。
胡迭颤抖着,紧紧地抱住蒋溪,哽咽道:“师兄,我带你回家,你一定会没事的。”
“我还没好好爱你,你也还没好好爱我呢。”
这有情的芍药含春泪,而那无力的蔷薇静静地卧晓枝。
从蒋溪登门的那瞬间,姚太守就带着家人躲入了后院的密道里。从一道天眼里,注视着门口的战况。
“他这回是死透了吧。”姚衍攥紧了拳头,紧到指节分明毕现,似要崩了出来。他抬头看着父亲,殷红的双眼充斥着野心:“应该是死透了。”
“之前你妇人之仁舍不得杀他,什么叫做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如今你该知晓了,也是天命助你啊吾儿。”姚太守字正腔圆的声音于密道里弥漫开来,落地铿锵。
“儿知错,谢父亲教诲。”姚衍低身行礼,再度起身时,嘴角噙着一个温润如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