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逃亡
胡迭静默地看着来人,只觉得这人圆得张扬,杀气却是方寸间锐利袭人。
“好狗不挡路,否则你跟他一个下场。”施泽方阴鸷地用衣摆不屑地擦着刀口,擦干净后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屈尊降贵道:“这位道友,我劝你好自为之,你打不过我的。就你这点修行,想跟我对峙还要修炼几十年。我今天是来清理清风阁的。”锃亮的剑锋指向胡迭,一脸不耐烦道:“你,靠边站。”
胡迭嘴角一歪,冷笑道:“你长得像个蛋,说话也像个蛋。”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月朗星稀,没有一丝风雨欲来之兆。
“你知道是什么蛋吗?”话音未落,胡迭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出一道冰棱,直击施泽方圆滚滚的头颅。“就是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施泽方微微一笑,轻轻摆剑于空中抵挡,那冰棱竟空中倏地抽力,软绵绵地顺着剑身滑下。
胡迭登时色变,知道自己是碰到了硬碴,还真不如靠边站了。
但他这个人,面子大于生命,当初在跟李可爱对峙的时候,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要拔人家的胡子。如今面对这混蛋,断然是不会短了嘴的。
他不屑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
施泽方皮笑肉不笑,冷嘲热讽道:“本事不大口气倒是不小,那就如你所愿!”
只见他御剑升空,于半空中起势,画了一个圈,空中蓦地出现一个周身黑色的空洞,血色填满了洞身。
“小道友,走好啊!”
施泽方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似是没有力量,却凭空地将胡迭定在了原地。他的腿、手、脚像是麻痹了般,丝毫动弹不得。
空洞中蔓延出无数血色的枝蔓,山呼海啸般袭来,层峦叠嶂般绕在胡迭的头顶。
有限的灵气和血气被感知着,毫不留情地吸走,挖心挖肺般的疼痛,然而胡迭在此时却被更大一股悲伤侵蚀,他于恍惚中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和弱小,他保护不了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蒋溪呢?他在哪呢?着翠竹轩这么热,他是不是也如我般性命垂危呢?他死前也会如此痛苦、如此无奈吗?”
百年的人生食不知味,下山偶遇到一个登徒子,平淡如水之交数日,竟让他体会到数种人类的情绪,这食髓知味的感觉带着莫名的欢喜,胡迭想,他到最后也算是一个真正的人了吧。
胡迭静静地闭上了眼,在生命的尽头,眼前浮现出蒋溪踩着月光,牵着他的手去麒麟轩、百花阁的一幕幕,还有那满天空的浪漫云朵,以及他眉心的那朵殷红的彼岸花。
心及至此,他欣喜地笑了出来,这一趟路,走得不亏。
这布衣派的二师兄眼见将英勇地死于非命,那个只会吃的三师弟却携着虐猪道士逃之夭夭了。
白青在竹林一角窥视到这灿烈一幕,只想冲过去与那混蛋同归于尽。亏得虐猪道士虐猪无数所得的分辨能力,短瞬之间即判断出整个金陵可能都不够给这妖蛋陪葬的。遂一掌切在白青脖颈,这个正咬牙切齿意欲冲出大战一场的小白,万万没想到尚未起步就跌倒在虐猪道士的石榴裙下。
论审时度势,姚童可谓是一流。打不过人就打猪,猪也要分着来,打不过白青就取迂回路线,看到狂妄的妖人就忙着逃命。十万八千里路,都不如保命要紧。
这都什么事儿啊,本来是想到翠竹轩淘点宝贝占占便宜的,这回倒好,便宜没占到,小命都命悬一线了。
她柄着呼吸,硬生生地拽着晕过去的白青,焦急地找着自己那根龙骨钢鞭,倒不是舍命不舍财,而是找到那根鞭子,才有可能带这个傻子出去。
鞭子在紫烟那里,紫烟又会在哪呢?那妖蛋抱着毁灭翠竹轩的架势而来,断然不会让任何人成为漏网之鱼,如果估计不错,他早就设立了结界。紫烟慌乱之中会跑到哪里呢?
虐猪道士急的火烧眉毛,只能拖着一个重量级的拖油瓶在府里小心翼翼地搜寻,心里将白青问候了祖宗十八代。
她这辈子还没这么惶恐过。
“砰”的一声石破天惊,将是有外力于空中要穿凿而入,整个翠竹轩的天空似是被一层看不见的硬壳严丝合缝地包围,而有另外一种力量,在更高的天空,以天崩地烈之势、孤注一掷地破勇着。
施泽方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压力,那个漂浮于半空的血洞顿感乏力,盘旋在胡迭头上的枝蔓迅疾枯萎,转瞬间竟做鸟兽散,四下离去。
施泽方脸色一变,厉声道:“何人?何人坏我好事?”
那层虚无的屏障一次次遭受撞击,撞得天昏地暗,斗转星移,施泽方大喝一声,左手掐势,右手剑指天空,一道黑色雾气波涛汹涌地铺天盖地窜逃而去。
天空是黑色的,一切都是暗沉阴森黑洞洞,姚童倏地停止搜寻的脚步,捂着嘴蹲了下来,静静地躲到厨房的一角,颤抖着,竭力让自己冷静。
她错了,她还可以更惶恐。
盘古开天,女娲补天。开的是华夏的期盼,补的是苍生的憧憬。
姚童第一次感受到了修道的力量,这是一种可以改变天际信仰的神奇力量,她引以为傲的虐猪神功,她一腔孤勇毫无章法地耍鞭,在真正的道术面前,就像过家家。
黑色的雾光与天降的粉光竞相焦灼,碰撞出阵阵刺耳的尖叫,光芒万丈,刺眼又浩大。
“我是你爷爷!”烟尘滚滚中,一个身着粉袍的人从天幽幽而降,阴阳怪气道。
圆滚滚道妖蛋眯着眼打量着这个大言不惭的人,随后定睛一看,认出来之后满眼蔑视,不可一世道:“我以为是谁呢,是你这条丧家之犬啊。”
“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穿红戴绿的,老不正经。”
李可爱也不生气,整理了下刘海,笑眯眯又阴阳怪气道:“你还是那么的不会说人话。再说了,你爷爷我穿的是粉色,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是色盲。”
施泽方不是色盲,只是有视力障碍,寻常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颜色,他要仔细观察好久。这个缺陷,在当年的紫金山逍遥派中,没少受师兄弟歧视,而李可爱则是他的同门师兄之一。当年,门派凋零,大师兄杜云之沉迷邪术走火入魔,下山后便一去不返,李可爱和施泽方下山寻大师兄,却在这万千滚滚红尘的倾轧中,渐行渐远。
最后竟疏落成,师兄弟久居一城,却常年不相见,相见却不相识的凄凉场景。想来如果他们的师父常青玄泉下有知,定是要吐血诈尸回来的。
可见死了就是死了,没了就是没了,不会再回来的。
记忆就像洪水,轻轻一开闸,就有万千情景如回放般浮现,瞬间充斥了施泽方的脑海。所见及所及,种种不公,样样不忿,早就深深地种在他心底的阴暗处。他阴鸷道:“逞口舌之能还是你厉害!”他缓缓地放下剑,踱了几步,竟坐了下来。
石凳冰凉,月色深沉,内心竟蓦然地多了几分平静。
他抬头望天,幽幽道:“看在你是我师兄的份上,我给你机会,你不要在这里头掺和一遭。这蒋府,无论是不是我收,都是断然留不住的。”
李可爱倒是没有他那样飘渺如风的情怀要挂记要挖出来怀念,在百花阁大隐隐于闹市的每一日,每一分一秒,都让他掰碎了揉成汁,活着凄苦与悲凉,一点点地咽下去。
他要就明了,人世间最脆弱的就是小爱,说散就散了,他早就在那些举步维艰的时光里,看清了世道的无常与残忍。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自幼便对权势充满了野心,所以师父赠你泽方二字,唯愿你能开阔心胸,芳泽万物。然而秉性难移,下了山后,你便原型毕现。财不歪不取,道不正不行。你又何曾有一分心念过师门?”
施泽方黑溜溜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愈发深邃,他蛇蝎一般的眸子从上到下打量着李可爱,想了想什么,而后讪笑道:“你这满嘴仁义的,怎么就不看看自己混成了什么样呢?我与那蒋百万虽然算是狼狈为奸,但你看看整个金陵城,谁不称赞我们?他是大善人,我是赛神仙,而你呢,涂脂抹粉像个老妖精一样,简直是整个金陵城的笑柄!高低立现罢了!”
李可爱面无表情,丝毫不受影响,反问道:“你与那蒋百万这么多年一起捞了不少钱,多少也算是同甘共苦,怎么说掰就掰了?他如今音讯全无,你趁机要端了他的老巢,当真是心狠啊!”
施泽方端详着暗夜了徐徐发光的剑,沉默良久:“情是情,利是利,当利字大于义字时,也就没什么了。”他站了起来,剑指李可爱:“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救蒋溪那孩子,不过也不重要,我只知斩草要除根,拦我者死。”
“师兄,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你此时放手,我断然不会伤你分毫。若是你执意阻拦,也休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李可爱淡然一笑,看着地上已经晕过去的胡迭,一个甩袖,将胡迭卷走,一个大活人瞬间即不见踪影。
“你!”施泽方恶狠狠道。
“来,让我见识一下你有多狠!”
李可爱率先发力,搅起万千清风,顷刻间旋聚成泰山压顶之威势,右手起承转合,以符咒为引线,左手助推,施泽方只觉一道劈天盖地的气息如冰凌般山呼海啸般奔涌而来,直取他项上头颅。
“真够狠啊!”施泽方下意识地躲闪,却不知道那妖人使了什么阴险招数,一时之间竟动弹不得。
电光火石间,眼见自己将性命不保,十万火急中,施泽方只好使出保命招数,将体内金丹运做成气,聚于人头剑上,丹剑合一,堪堪提着一口气,化作利气倾囊而出!
两股绝世力量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地你死我活碰撞,直冲金陵城上空,万千星火明月夜,忽有巨大的火光炸裂,将灰暗的秋夜倾情地染成明亮的白昼。
强大的气流夹带出数以万计的火星,但是神奇的是,这些火星落在金陵城中,城中竟无任何建筑和生灵受损,那些火苗润物无声般潜入深夜的角角落落,降落的瞬间只是轻轻柔柔的化作一阵雾气,清风拂过,旋即不见踪影,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又像是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于是,那一夜过后,很多金陵人都以为是天人渡劫飞升,除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之外,再无人知晓这激酣的一战。
李可爱以金丹为锚,两魂为帆,自身精气为结界,画就了一个品生品死的生死符,施泽方在接招的瞬间睁大了双眼。
他难以相信,会有人用自己的生命为终极符咒,护一方安危,守一人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