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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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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虐猪道士姚童找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在翠竹轩的厨房一角找到了抱着笼屉睡着的白青,他嘴里还塞着半个包子,要不是起起伏伏的呼噜声还在,他那副样子足以被认为已撑死,吹了灯拔了蜡。

    姚童心中不由大悦,这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白青面前,蹲了下来,认真地思考怎么取他的狗头。

    掐死是不行的,容易脏了自己的手,拿刀砍死也是不行的,会崩血,拿鞭子也行,可是一想鞭子还在紫烟那清理,并未随身携带。

    真是百密一疏,还是致命的一疏。简直抓狂。

    姚童皱着眉头冥思苦想,难免认真地端详了几眼白青,才发现这厮眉眼生得甚好,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虽跟胡迭比少了几分精致,却也凭空增添了几分硬朗。

    “就这么让他死了,也怪可惜呵。”虐猪道士姚大小姐可能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是个“色令智昏”的人,忙移开了眼睛,生怕自己再看几眼都要忘记复“肘子酱”之仇。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刺破之音,如泣如诉,难听极了,姚童不由地捂住了耳朵。

    白青也猝然醒来,懵懂地睁着眼,打量着四周,不经意间就与捂着耳的姚童来了个四目相视。

    “啊!”

    “啊!”

    二人都尴尬地叫了起来,互相转过眼神,就好像这样就可以减少尴尬,或者对方就会不存在一样。

    好在有持续的刺破之音,二人就是想说话也抵不过杂音的分贝,就这样过了片刻,一切归为平静,姚童才把捂着耳朵的手放了下来。

    此时她才发现,白青怀里笼屉里的几个包子已经焦糊了。她讶异指道:“这包子,怎么了?”

    白青也感受到了异样,或者说从噪音开始就感受到了,体内一片燥热之气,像是有火苗在时不时撩着,待杂音消弥之际,这种燥热已濒临一个巅峰,不再是火苗舔舐的热,而是燎原般的燥。

    白青怔怔地看着怀里的黑包子,像是丧失了语言功能。

    “喂!小呆子,问你怎么不说话?”姚童用手指点了点白青的头,被烫得立即缩回了手,惊道:“小呆子,你怎么这么烫!”

    白青漠然地抬眼看了下姚童,而后又怔怔地看着黑炭包子,不作声。

    虐猪道士心里的愤恨无法抒发,这都什么事儿,本想取人头颅,没想到一时心慈手软下不去手,还赶上这呆子生病了。

    君子从不趁人之危,姚童只得捏着鼻子翻着白眼,将白青从厨房提溜了出去。

    这一出去不要紧,简直是吓了一跳。茂林修竹、浩浩汤汤的竹海竟然顷刻间变成了衰败落魄的枯黄残枝,竹烟波月不复存在,只在眨眼间,就沧海桑了田。

    姚童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扯虎做画皮了得,这辈子也只欺负过猪,见到这场景登时哑口无言,谁在天降异色面前又能保持喟然不动呢?

    翠竹轩里一片雀喧鸠聚,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闹闹哄哄的,唯有王二还竭力保持着镇静,奔走相告大家需保持冷静。

    除了胡迭以外。

    冰火两重天,翠竹轩的温度越来越高,胡迭体内的冰气就愈发冰冷,他倏地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先是三下五除二做了一张冰符,贴在了翠竹轩的门邸处。堪堪贴完,尚未来得及喘气,门就被一个莫名的物体“嗙”地一声穿凿了一个洞,这物体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到了胡迭的脚下。

    那是王二的头颅。

    门口的几个丫头,惊得惨叫,如乱飞的苍蝇没了秩序。

    胡迭定睛看着来人,黑袍黑眸,圆滚滚地如墨色的□□球。

    临近中秋,月高星灿,将人间照得那么的亮。伸手鞠一捧清风,这风里透着赤色的血腥。

    阵阵冷风穿门入堂,蒋溪越过门后,见到了一副现世的阿鼻地狱图。

    年迈的管家、健硕的杂役、伶俐的丫头、勤劳的老妈们,像是成群结对商量好地躺在院子里,鲜血漂撸,齐刷刷地被抹了脖子。死得极其一致又统一。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从门厅到厢房短短的距离,蒋溪拖着沉重异常的双腿,像是走了一趟黄泉路。

    这黄泉路以血铸就,没有传闻中的彼岸花,从门厅处延伸向里,蒋府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皆在其中,血淋淋的噩梦。

    蒋溪想猛扇自己一个巴掌醒来,一个不够再来一个,这么痛怎么还不醒来?这个梦怎么这么可怕?

    他咬着牙,膻腥的血液充斥着口腔,勉励地打起一丝精神。

    拿蒋府这么多人命祭奠的,会是谁呢?要的又是什么呢?

    “拔剑四顾心茫然”,蒋溪无剑可拔,觉得心里所剩无几的那口气,撑不起这断井残垣。

    这口气,在见到香儿惨死横尸在母亲门口的时候去掉了一半,他晕眩着踉踉跄跄跌进乔馨儿的卧室,这口气算是用到了底,看到床上遍体鳞伤已经咽气的母亲,蒋溪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一切怕是一场梦吧,恐怖深渊扼住呼吸般的噩梦。

    然而昏迷片刻,蒋溪还是被随后赶来的姚衍和邹太医救了回来。

    “午言、午言!”姚衍红着眼圈,怀里搂着已经三魂没了两魂的蒋溪,平日那么欢脱热闹的人,此时像是个毫无知觉的傀儡,邹太医的针扎在他身上,他丝毫无反应,眼睛像是鹰隼般,死死地盯着床榻上的乔馨儿。

    四下寂静无声,邹太医无奈地摇了摇头,红了眼圈。

    蒋溪从未发现时间可以那么漫长,也不知道时间也可以这么残忍,他只是一个出门,就再也见不到他娘,再也没有家了。

    隐密厚重的脚步声蓦地从远处传来,还伴随着刀剑与衣服摩擦的钝感。

    寻常衣服,断然是不会有如此特别的靡音。这莫非是?

    蒋溪此时已经被这骤然天崩打击得如废人,丧失了感知时间空间的能力。

    姚衍竭力将蒋溪扶起,这人健硕敦实的身躯此时全全压在姚衍一个柔弱书生身上,似是泰山压了顶。姚衍咬着牙,硬生生地将蒋溪拖到门口。堪堪要迈出门槛的刹那,蒋溪“嗷”地挣脱了姚衍,疯了般地朝乔馨儿的尸体扑过去。

    声撕力竭的哭喊声扯心裂肺,蒋溪疯狂地摇着乔馨儿哀嚎道:“娘!娘!娘!娘,我是溪儿,你快别睡了,醒来看看我啊!”

    乔馨儿的尸体已经没有了温度,冰冰凉凉的,九月的金陵天气微微转凉,蒋溪却如坠冰窖。

    “娘的怀抱一向温暖,怎么突然间就这么冷了呢?”

    蒋溪一声比一声高的哭喊彻底地暴露了位置,片刻间,一群穿着钢线飞蟒服的锦衣卫出现在门口,在姚衍全无人色的表情中,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

    一个浓眉大眼的刀疤脸汉子用衣服狠狠地擦了擦绣春刀上的血迹,悠闲地吹着口哨,散步似的在房间里溜达,兀自坐在软榻上,驾着一条腿,向后仰着,阴阳怪气道:“我说呢,这蒋府公子怎么没见到呢!传闻是个芝兰玉树的俊美少爷,怎么这时候却像个鼻青脸肿的小兔儿呢!”

    一群汉子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在巨大的悲伤面前,连愤怒都显得那么苍白。

    蒋溪似是没有听见一样,依旧紧紧地抱着乔馨儿的尸体。

    姚衍愤怒了起来,厉声道:“死者为大,你们还有没有点人性?”

    刀疤汉子斜乜了人群一眼,一个膀大腰圆的锦衣卫倏地窜了出来,刀体严丝合缝,直接轻轻一指,就将姚衍掀翻在地,他狼狈地滚到墙角,而后弹了回来,登时口吐鲜血。

    “你,你们!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姚衍大喘着气,不顾撕裂的疼痛,尖声喝道。

    刀疤汉子嬉笑着跳下榻,来到姚衍面前,用脚抵着他的下巴,倨傲道:“这金陵最大的官儿也就是太守了,看你这若不经风的书生样儿,莫不是姚太守之子?”

    姚衍从牙缝里恶狠狠地龇出:“你知道就好!”

    “哈哈哈哈!”刀疤脸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脚尖重复地踢了踢姚衍的下巴,随后在姚衍愤恨的注视下,随手拿起房里的丝绸巾帕,擦了擦靴尖。

    而后又仔细地擦了擦靴体和靴底,随手将巾帕甩给了一个尖嘴猴腮的锦衣卫,那个鼠样的锦衣卫笑眯眯地瞧着姚衍,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脏巾帕塞进了姚衍的口中。

    君子可杀不可辱,姚衍眼中的溢出愤怒足矣将这些人活吞生剥。

    “行了姚大少爷,看在姚太守的面子上,在下不为难你和乱党之子鬼混。”刀疤脸不知从哪掏出两个核桃在手里把玩着,状似不经意道:“我们锦衣卫只为皇帝办事,什么太守面子什么的,也要看我们心情。但这次这事儿,想来姚太守也有功,所以姚少爷回去要多多感谢你爹啊。”

    随后一摆手,几个锦衣卫动作迅速的扑了过来,将姚衍架起,不顾姚衍拼命挣扎,直接将人带出。

    “给姚太守带好啊,鄙人赵宇酋,道谢不要找错人啊!”

    送走了姚衍,刀疤脸转身过来,左右晃了晃头,掰了掰手指发出“咯吱”的声音,随性地抽刀出鞘。“嗖”地一声,身后的锦衣卫齐刷刷地抽出绣春刀。

    刀光剑影,在乔馨儿房里的长明灯下,诡谲地熠熠生辉。

    刀疤脸“义正严辞”道:“蒋公子对不住了啊,要怪就怪你家太有钱了!”,而后刀疤脸又嘲讽一笑,怪声怪气道:“死也让你死个明白吧,还有你们蒋家遇人不淑啊!”

    乌泱泱的锦衣卫如同跗骨之蛆,离弦之剑般朝蒋溪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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