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竹马
胡迭恢复得很快,若不是看见他换下来的纱布,只看外表,已经与“常人”无异。
他看着蒋溪落汤鸡般的出现在自己房间,除了惊讶,还有眼角眉梢处藏不住的惊喜。
蒋溪走到床前,摸了摸他的头,问道:“你好点没?”
胡迭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载着阳光在玉面上投下旖旎的阴影,唇若红莲,说不出的好看。
蒋溪看直了眼,心里有点小悸动,脱口而道:“这几日我没来看你,有没有生气?”
若说是生气,其实不至于,但是失望还是有的。胡迭活了近百年,虽说从未入世,不谙人事音书,但对人间的诸多种种还是略有耳闻。
倾轧、残杀、冷漠、自私亦或是温情、相助、奉献、守护等,全都如镜花水月,虚无缥缈。
百年的时间里,还是第一次有一个人毫无缘由地对他好,给他吃的,为他解难,予他修养。
无论是人还是妖,可能从心底都天生地渴求被偏爱,一旦尝到一点点的甜头,便会如风吹星火般,燎起了原。
“那你为何都没有来看我?”胡迭睁着大大的眼,略带委屈般问道。
这个直线球抛得出乎意料,蒋溪寻思着正常人不都应该客套下说没有么。显然,眼前这位不是正常人,莫非妖都这么直接?
不对啊,怎么莫名其妙的要看他的脸色?这熟悉的场景怎么那么像他爹每次跟他娘赔罪?
蒋溪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以掩饰自己空穴来风的心虚,嬉笑道:“我,我去学了点儿东西,可好玩了。我去换件衣服,一会儿给你看。”
“哎,你是蒋公子么?我听小迭跟我说了,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我叫白青,你叫我小白就行了。”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蓦地出现在蒋溪和胡迭中间,惊得蒋溪“哇”地向后一跳。
紫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蒋溪嘴角抽搐:“啊,好啊,小白。”
“笑什么笑,快服侍你家少爷更衣。”蒋溪朝偷偷看戏的紫烟翻了一个白眼,吩咐道:“一会儿让王三带胡公子到兰亭等我,我变个戏法给他看。”
“蒋公子,我也能去看戏法么?”愣头青小白指着自己的鼻子,焦急问道。
“还真是一条爱凑热闹的蛇,难怪被抓。”蒋溪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行吧,你正好照顾着点小蝴蝶。”
言罢,就快速夺门而出,又是一溜烟儿没了踪影。
“溻死我了,快,给我找出那件紫云轻纱,不行,我要再沐个浴,快,给我准备热水!”
“怎么是花瓣浴啊,我要牛乳浴,牛乳浴!”
“这果盘里怎么没有水蜜桃?不知道我最爱吃的就是水蜜桃吗?
蒋少爷矫情起来也是没边儿的,将紫烟、照香两个小丫鬟指使得团团转。
屏风后,照香悄悄附在紫烟耳边,小声道:“少爷上次不是说短期不吃水蜜桃了嘛,怎么今日又变了”
紫烟想了想,认真道:“可能是每个月他都有那么几天不痛快的吧。”
照香恍然大悟道:“哦哦,原来如此。不过客房那两位公子什么来头啊,也没听咱家公子说过啊,长得真是一个比一个俊,尤其那位胡公子,长得就像画上的仙女儿!”
紫烟:“我也纳闷呢,怎么突然就带回来两个人,还个顶个的好看。”
照香一脸坏笑,压低了声音:“不会是我们少爷开始换了口味,喜欢男人了吧,这叫金屋藏兔儿?”
紫烟轻轻捶了一下照香的头:“休得乱说,传到老爷耳朵里,少爷可是要被扒层皮的。不过呀,我看少爷哄那胡公子的样儿,活脱脱像是在哄媳妇儿!”
照香:“哈哈哈哈!”
二位小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嬉笑着,颇为津津有味。
而那位“正好几天不痛快”的少爷泡着泡着澡就昏睡了过去,口水四溢,睡得十分香甜。
不知过了多久,蒋溪倏然被梦惊醒,梦中景象过于真实,蒋溪惊叫着醒来。
“爹!”
紫烟照香忙不迭的从屏风后跑了过来:“少爷,少爷,怎么了?”
豆大的汗珠缓缓地从蒋溪苍白的额头上流下,滴到水面上,溅起几圈涟漪。蒋溪怔住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地。
紫烟小心翼翼道:“少爷洗了太久了,水凉了,出来罢。”
蒋溪漠然地点了点头,随她们服侍更衣。
“梦境跟现实都是相反的,不要瞎想。”蒋溪竭力地压抑着内心的慌乱,“改天回府一定要让施泽方算一卦。”
斜阳万绪,毫不吝啬地透过窗棂洒了进来,沐浴过后,神清气爽,微风送凉,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和竹香,着眼处尽是静好的时光。
蒋溪喝了一盏凉茶,渐渐地平复了心绪。老爹出门那么多次了,都没什么问题,这次去蜀地也算是轻车熟路,许是自己这几日没读书,潜意识里觉得愧对老爹了罢。
“读书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修道有趣。”一想到自己这几日进步飞速,待老爹回来也好大肆炫耀一下了。
等了两个时辰,胡迭才看到蒋溪慢悠悠地踱步而来,他身着紫云轻纱,金色的阳光跳跃在他的身上,轻柔的发丝随风飘舞,时不时地打在他丰神俊朗的脸上。
竹海荡漾,心儿怅惘。
“等了很久了么?”蒋溪嬉笑道。
这人好像每次都能以嬉笑了事,胡迭自知无立场生气,却也不想敷衍了事,遂不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远处的火烧云。
“哎呀,蒋公子你怎么才来,我们都等了两个时辰了,葡萄我都吃了十串了!”总是有人没眼力见,比如叽叽喳喳的小白。
蒋溪温柔地笑了笑,给予小白关爱智障般的眼神。
随后,他轻轻地在胡迭身旁坐了下来,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腰窝,又指了指天空。
“小蝴蝶,你看!”
紫水晶般的天空氤氲着金灿灿的流沙,玫瑰色的火烧云清丽旖旎。
如梦境如画卷,蓦地出现云朵幻化的弯弯月亮、棱角分明的星子,那颗星子缓缓地围绕着月亮徘徊,时而游到月亮弯里,时而跳到月亮背后,若有似无般挑逗着。
“好看吧!”蒋溪骄傲道,一旁的胡迭已经看怔了眼。
“哇哦,蒋少爷,这也太看好了吧,小白从没看过这么好看的云!”小白聒噪地跳了起来,拍手叫好。
这回蒋溪没觉得小白吵闹,心想这傻子审美倒是一流。
蒋溪挑眉:“这叫星月共生,渺渺苍穹,且看这招!”
只见难舍难分的星月逐渐模糊了身影,如打碎的水银般顷刻间四散,于空中绽放,摇身成流动的的星雨,从高远的苍穹尽头洒下,不知疲惫般尽情吹落。
一阵阵,一连连,都似爱心的形状。
“哇哇哇!”府里的丫鬟小厮皆被吸引了来,一个个欢呼跳跃,大赞景象绝美。
“这叫星雨阵阵,醉梦浮生!”
“来,少爷给你们来个大的!”
蒋溪偷偷瞥了眼胡迭,这厮已经看傻了,满目的专注和痴迷。
天色倏然斗转,洗练了一把湛青碧蓝的湖水,火烧云逐渐消弭,天际星移般归于深邃的靛蓝。于这苍茫无垠的深色画布上,逐渐绽放出一朵明艳的花,花瓣如龙爪般张狂、张狂中还带着几许柔美,于尽头凝成泪水般的形状。
彼岸之花开于凡世之空,班门弄斧只为眼前之人。
“哎,小蝴蝶,这回该不生气了吧。”蒋溪轻柔地拍了拍胡迭的背,嬉笑道。
“这花朵形状跟你眉心的一模一样,这是我送你的花。”
这回轮到胡迭不好意思了,其实他本就理亏,萍水相逢蒋溪对他竭力相助已经是大恩,不顾人妖殊途照顾他养伤则是大德,只不过几天没来看自己,被他看出来不开心后,还会这么用心的哄他。
自己何德何能受到这样的眷顾?又起了怎样的贪念?
几番心思错杂,竟无语凝噎,只能乖乖地点头。
“哇,蒋公子,你实在是太厉害了,我要拜你为师!”小白猛地紧抱蒋溪,抬起小脸嗲嗲地撒娇道。“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有的人话太少,有的人话又太多,可见妖和人都一样,小白明显是只聒噪的妖。
蒋溪笑嘻嘻地推开小白,皮笑肉不笑道:“不好。”
小白的失望之情直接溢于言表,整个人像个打蔫的茄子般,深深地低着头,撅着嘴。
“紫烟、照香别楞着了,喜欢看以后少爷天天给你们变花样儿!快去传膳,本少爷要饿死了!”
双手合十,一脸虔诚的照香凑了过来,面露崇拜:“少爷,你今日这个戏法,莫不是整个金陵都看见啦?少爷明日是不是就成为金陵最红的人啦?”
蒋溪一脸嫌弃:“这不是什么戏法,这叫符咒,出了我们翠竹轩,只有懂咒的人能够看到。再说,你家少爷我不是一直都是金陵最红的人吗?”
说罢,甩了甩袖子,拽着胡迭,翩然离去。
今晚的“演出”得到了翠竹轩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草木花虫的全方位膜拜,连蒋少爷自己都被自身的才华所深深折服,心情不由大好,连带着食欲大开,晚上就着太湖三白、烤鸭河豚,愉快地吃下去三大海碗饭。
本以为自己在吃饭这块已经登峰造极了,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白青那个愣头青,竟风卷残云般吃了五大海碗饭。
少年心性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白青一见到饭简直所有不快都顷刻间烟消云散,只顾埋头苦吃。呆头呆脑样,有着说不出的好玩儿劲儿。
“哎,小白,不跟我说生气啦?”蒋溪剔着牙,打趣道。
白青塞着满口的饭,似是遗忘后又想起来似的,神色略有不悦,嘟囔道:“一吃饭,我就什么都好了。”
“哈哈哈哈!”蒋溪大笑,“你还真是条贪吃蛇!”
紫烟站在旁边服侍,以为自己走了神,惊道:“少爷?什么什么蛇?奴婢最怕蛇了!”
蒋溪反应了过来,短瞬间与胡迭对视了一眼,唬弄紫烟道:“小丫头少看怪力乱神,是不是最近又看聊斋了?”
看着自家少爷老神在在地悠闲喝茶,俨然忘了自己之前的怪力表演,只能一脸疑惑地当做自己听错了。
转念一想自家少爷“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的性格,要么就是什么咒语说漏了嘴,要么就是
这两位新来的少爷实在是好看得过分,又来历不明,根据她熟读聊斋的阅历,不由地捏了把汗。
少爷的狐朋狗友里,属姚衍最为靠谱,紫烟静静地退了下来,叫上其他丫鬟伺候,抓耳挠腮想要去找姚衍又觉自己身份不够。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有小厮来报。
轻轻袅袅的洒银月光下,一黑衣少年轻巧而来,来人正是金陵太守之子—姚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