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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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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天高云清朗、狡狡明月照人间,繁华似锦的金陵城逐渐退去嘈杂,安静地倚着秦淮河悠然睡去。

    “这都什么事儿啊,本想出来潇洒一番,竟莫名奇妙救了两个小妖,还认了个老妖当师傅!”

    “还有脸叫李可爱,不如直接叫李无耻!”

    “以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

    一番你争我夺、软磨硬泡后,蒋溪在李道士的淫威下,终于败下阵来。左手拎着亮瞎眼的笼子,右手扶着虚脱的胡迭,从百花阁后门转了出来。

    静谧的夜色与蒋溪吵闹的内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要不是胡迭在一旁,蒋溪只想破口大骂。

    服下固本丹的胡迭明显见好,呼吸由破风箱般的粗声逐渐转变成平稳的气息。

    蒋溪无奈地瞥了胡迭一眼,月下虚弱的美人莫名平添了一丝高冷,“人是真好看,我也真是色另智昏,色另智昏。”

    “蒋公子,将我放下吧,你的恩情,我此生当牛做马也要报答。”胡迭已经恢复了几分清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弱弱道。

    “噗!”蒋溪笑了出来,打趣道:“哎,小蝴蝶,虽说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妖,但肯定不是牛妖马妖吧,你还挺会用成语的,在哪学的呀?”

    胡迭讶异道:“你都不怕的吗?都说凡人很怕妖精。”

    蒋溪嫣然一笑:“哈哈,你看我像怕的样子吗?从小我娘就跟我说,这天地万物都有自己的命数,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是天生地养的。人有好人,妖也有好妖,大抵都是一样的。”

    “再说,你们能被李道士那个不着调的伤成这样,怕是修行尚浅吧,你……你是刚化人形?”

    胡迭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颤声道:“那老妖道修为很高,寻常道士不会是我的对手。”

    “哦?”蒋溪惊道,“我以为那老妖孽只是纸糊的老虎呢,没想到还有几分的本事。”

    随后心烦地摸了摸头:“不过他绞尽脑汁的非要收我为徒,我也是不能理解。”

    胡迭顺着桥边的栏杆坐了下来,盘腿调整气息,蒋溪也随着坐下,稍作休息。

    “虽说他下手狠辣,但我在他身上闻不到任何恶气。”胡迭淡淡道。

    蒋溪不解:“闻到?恶气?”

    胡迭:“嗯。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带的气息,好人有善气,恶人身上有恶气,我可以闻到。”

    蒋溪凑到胡迭面前,吸着鼻子闻了闻,而后坏笑道:“我只能闻到身上有花香,闻不到别的味道。你是什么妖啊?”

    胡迭顿了顿,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道:“我是狐狸。”

    蒋溪笑道:“难怪你这么好看,但是我没闻到狐臊哎。”

    胡迭:“那是因为我吃了三生石旁的彼岸花,以草木入道,自然是草木的气息。”

    蒋溪:“三生石?彼岸花?据我所知,那应该是生在冥府之路吧。你怎会”

    胡迭:“我本是普通白狐,前世无意中为了救一个小孩儿受了重伤,尚有一口气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遁入了六道,又因机缘巧合吃到了彼岸花。最后黑白无常念我有好生之德,将我送了回来。慢慢的,我就有了灵识修行,最后化为了人。”

    蒋溪听完感叹道:“所谓姻缘际会,大概就是如此吧。”

    胡迭颔首,面露感激:“天命救我一次,我苦心修行也算是报答。蒋公子今日为救我委屈求全,我日后必将舍命为报。”

    蒋溪忙摆手道:“哈哈,不必不必。你我相遇有这么一遭,全是缘分使然。既然你说那老妖道身上无恶气,想必他也不想害我,怕只是垂涎本公子的美色,想日日相见罢了。”

    蒋溪虽不似胡迭般精巧柔美,但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如鬼斧神工,丰神俊朗如画中人。说话时却是十分幽默,很接地气。

    胡迭怔怔地看着他,未几淡淡地笑了。月下美人嫣然一笑,撩拨得人心房一颤。

    “如沐春风”,蒋溪如此评价。

    “对了,这位蛇兄是什么来历?”

    “它本是紫金山巅一普通小蛇,被一老道点化,才有了修为。”

    “你们是一同修炼的伙伴?”

    胡迭点了点头道:“嗯,修行之路何其辛苦,我和他也算是相依为命罢。”

    “然而,他却为了吃差点丧命,还真是条贪吃蛇!”蒋溪笑道,拍了拍笼子,笼子里的小蛇毫无反应,继续做着春秋大梦。

    “走吧,前面不远就是我的翠竹轩,我吟诗作画藏点小玩意的地方,平日里只有几个我的亲眷看管,我送你到那里养伤,伤好了再说。”

    “这怎么使得?”胡迭不好意思道,“已经够麻烦蒋公子了。”

    蒋溪:“怎么不使得,我好人做到底,以后你们都给我当牛做马好了。再说,要是我有什么事儿,你们还能给我做个证。”

    胡迭略有些迷茫,嗫嚅道:“什么什么事儿?”

    蒋溪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状:“要是老妖道以后逼我为娼什么的,你们可要为我正名啊!”

    胡迭:“……”

    “走啦走啦,听我的,走。”蒋溪不耐烦道,拿起笼子,拽着胡迭,朝翠竹轩走去。

    翠竹轩闹中取静,四面环幽谧的竹海,哪怕城中锣鼓喧天,声音也丝毫传不进轩内。轩内曲觴流水、兰亭寄序,无一不有。

    小厮王二正在门口昏昏欲睡,没想到自家少爷三更半夜登了门,忙清醒了过来,赶去服侍少爷。

    “少爷这怎么半夜送鸟笼过来……哎,这位公子……这是受伤了啊?”

    随口朝内里喊道:“少爷来了!”

    一声喊出,门厅的荷花灯随着蒋溪的脚步逐一而亮,明亮温暖如白昼。小厮丫鬟鱼贯而出,围了上来。

    蒋溪笑眯眯示意:“休要叽叽喳喳,先将这位公子和笼子送到客房。我饿了,快给我准备些夜宵罢。”

    本该风花雪月的良辰美景,莫名其妙的变成了舍身救妖的荒诞戏码,连顿饱饭都没吃上,何苦来哉。

    夜宵很快被呈上来,一碗热乎乎的蟹粉虾仔面囫囵吞下,正晚的无语凝噎也堪堪被熨帖抚平。

    丫鬟紫烟前来奉茶漱口,并端上一小盘龙须酥,轻轻放下。轻声道:“少爷,这是夫人遣人送来的龙须酥,她亲手做的。”

    蒋溪以帕拭嘴:“嗯?我娘?什么时候送来的?”

    紫烟低眉道:“戌时。”

    蒋溪点了点头:“哦。”果然知儿莫过母,自己刚出门鬼混,娘就做好零食给他送到老巢来。

    蒋溪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极度幸运的人,从小生活优渥,自由自在,虽说这几年父亲对他开始严加管教,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他好。母亲更不用提,毕生的愿望就是希望她儿能够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思及此处,内心登时被一股暖流沁润,龙须酥入口即化,甜香不腻,一口清茶下去,消弭胸中一切垒块。

    “紫烟,让王二安排轿子,今晚我回府里睡。客房的人帮我照顾好,明天我再过来看他。”

    管他魑魅魍魉,先回家大睡一觉,明天再到娘的怀里撒几个欢儿,最惬意不过了。

    蒋溪下轿后,低声示意了下守夜的小厮,轻车熟路地顺着边角门溜进了房间。也不洗漱,脱了衣服就准备就寝。。

    此间少年,枕着曼妙月光、荧豆灯火、一夜好睡。

    翌日,太阳高照,蒋溪才醒了过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朝门外喊了声:“欢喜,进来伺候。”

    推门进来一位跟蒋溪差不多大的少年,略微有点肉嘟嘟的小圆脸上镶嵌着浓眉大眼,表情却是一点都不欢喜。

    他嘟囔着:“少爷,昨天你又把我甩掉了,幸好夫人没有怪罪。”

    蒋溪嘻嘻哈哈地推搡着欢喜,打闹着玩儿。

    “溪儿,你醒啦。娘亲自给你做了如意糕,愿我儿日日如意。”

    今日的金陵天气极好,惠风和畅,远处的碧蓝天,银盘似的云,浪漫缱绻,皓色千里澄辉,晶莹无尘。

    而娘就站在这样的阳光下,温暖地笑着,满眼爱意地站在门前,柔柔地望着蒋溪。明眸皓齿,美极了。

    那样美好又平常的画面,蒋溪以为会频繁地出现在他的余生。直到后来出现斗转星移、天翻地覆的变迁,这个画面竟成为了他百年煎熬里的最渴望不可求,也是那长在心底深处的、最痛的倒刺。

    “娘,我都多大了,不是小孩儿了,如意糕是给小孩儿吃的!”蒋溪嘟囔道。

    “你多大,都是娘的儿。娘就喜欢吃如意糕,那娘是小孩儿吗?”乔馨儿走了进来,摸了摸她蒋溪的头。

    “哈哈,娘是小孩儿,是爹的小孩儿!”蒋溪嬉笑道。

    乔馨儿刮了刮他的鼻子,嗔怒道:“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儿呢,拿你爹娘打趣,哪有大人样儿啊!”

    蒋溪龇牙咧嘴坏笑,扑到乔馨儿怀里撒着欢,开心至极。

    “快去吃饭,吃完了,陪娘喂会儿鱼。”

    蒋溪挽着乔馨儿溜溜达达地穿越回廊,来到饭厅。午膳已经被端上了桌上,有他爱的松鼠桂鱼、龙井虾仁、时蔬鸡头米、糖醋排骨等几样菜。

    乔馨儿夹了一块排骨放到蒋溪碗中,忍不住唠叨:“你看看你,又睡到中午才吃饭,这么没规律的。”

    蒋溪充耳不闻,转移话题边吃边问道:“爹这次出门什么时候回来?”

    乔馨儿:“不好说,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再好的车马估计也要个把月左右了。哎,你爹啊不知足,我都说了不要再拼了,家底足够用了,他啊就是闲不住。”

    说着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蒋溪的额头,嗔怒道:“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日后若是送你去朝廷为官,说不上要多少银子打点呢,你若是争气,他也不至于这么辛苦啊。”

    蒋溪大快朵颐着,一脸的没心没肺样:“我又不想当官,有什么趣儿,还不如跟施泽方修仙问道来得自在。娘,你不是想我长命百岁么,当官的都短寿啊!”

    乔馨儿哭笑不得道:“没大没小的,施泽方也是你能直接叫的,你爹都要敬他几分。你以为谁都能修仙啊,那是需要有仙根的。我看你啊,只有吃心眼儿。”

    蒋溪愉快地点了点头,认真地捡着鱼肉吃,忽忽悠悠道:“还真说不准呐,我说不定就是天选之子。”

    乔馨儿一脸慈祥的看着这傻缺儿子,叹气道:“你若是灵石就好了,就怕是块顽石啊。快吃,吃完饭陪娘喂会儿鱼就去读书,你爹不在家,不能让你上房揭瓦。”

    蒋溪不由惨叫:“娘,就让我玩几天嘛!”

    “你昨晚不是玩了一晚吗?”

    “我昨晚玩什么了?我去助人为乐了!”

    “鬼才信你!”

    “娘,你不能把自己当鬼啊!”

    “小兔崽子!”

    母子二人斗着嘴,一路打打闹闹的来到后花园,拿着鱼食喂鱼。

    池塘波光粼粼,和煦的阳光洒下,五彩斑斓的彩虹横亘在水面上,金灿灿的锦鲤争先恐后涌了上来,活力无限,处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江南好光景。

    蒋溪起了坏心眼,将手里的一大袋鱼食一股脑儿地倒进了池塘,有几尾护食的鲤鱼争先恐后地胡吃海喝起来,没一会儿,就撑得翻了肚皮。

    乔馨儿嗔怒道:“溪儿!你个熊孩子,你看我不打你!”

    蒋溪做了一个鬼脸,嬉笑道:“娘,打人非君子所为,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你可不要为难自己啊。儿子我去读书了啊!”

    说罢,便一溜烟儿地跑了。

    乔馨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叮嘱欢喜:“欢喜,给我看好他,千万不要让他出去胡乱鬼混!”

    欢喜忙不迭的答应,随后忙一溜烟儿地去追蒋溪。蒋溪干啥啥不行,逃跑第一名,在这点上十分地天赋异禀。欢喜从小跟着他瞎跑,也只能堪堪看到他背影,欢喜苦不堪言,幸好夫人只是随口说说,知子莫如母,她都深喑蒋溪鬼混的本事。

    只要蒋百万不在家,小蒋就瞬间如出笼的纸老虎,狐假虎威,什么时候他老爹回家了,他才会泄了气般重新夹着尾巴做人。

    正午阳光暖洋洋的,茶足饭饱后,开始有点让人思□□。蒋溪还真去了书房,不过他鬼鬼祟祟地从金丝楠木桌底的暗格里掏出一本书,小心翼翼地看了起来。

    看书名,没有什么异样,清清爽爽的封皮上,“大学”两个字写得刚劲有力。内里则是暗藏乾坤,什么春宫秘戏、龙阳十八式之类包罗万象,都是大大的学问。

    蒋溪口干舌燥、满脸泛红地研究着,看得是津津有味,不能自拔。

    刚翻到龙阳篇的时候,一张粉色的符咒好死不死的赫然出现在书页上,蒋溪被惊得一哆嗦。

    符咒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好徒儿,一个时辰后百灵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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