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讹
“什么?二千两黄金?我还没问什么呐!”饶是富贵如蒋溪,这张口就来的两千两黄金也是骇得他虎躯一震。
“非也非也,所谓盗亦有道,冥冥中自有天定,岂敢用金钱来衡量天命?”涉及到铜臭,李道士的语速都不缓了,语速之急迫,声音之连贯,与刚开始判若二人。
蒋溪莫名其妙,不满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知道我来干什么呐!”
粉色毛毛虫“嚯嚯”一笑,捋着山羊胡,伸了伸手指,又恢复了蜗牛般的语速:“跟老夫来。”
蒋溪转身看了下胡迭,虽觉得李修士有些装神弄鬼,但也没其他的法子,见胡迭的脸色有所缓和,遂又自来熟地牵起他的手,牵着他跟李修士向床后走去。
李修士的床后留有一道不宽不窄的空间,粉色的灯笼散发出粉色的光芒,将整个角落渲染出几分难以言喻的丑陋感。
李道士先行入内,缓缓地拿出一个笼子。又“嚯嚯”一笑,将笼子递到了二人的眼前。
只见一只粉色的竹笼里,正昏睡着一条青色的小蛇,蛇头处有一条窄窄的白,这小东西正睡得香,悠闲得时不时吐几下信子。
蒋溪只觉得胡迭猛然间攥紧了他的手心。
李道士“嚯嚯”笑着,指着笼子捋胡道:“你们是为了它而来吧?”
蒋溪挑眉望向胡迭,只见胡迭直勾勾地盯着笼子里的小蛇,抿紧了嘴唇。
“是的。”胡迭倏然开口,语气坚定。
李道士又“嚯嚯”一笑,色迷迷的眼睛三百六十度从头到脚打量着胡迭,每打量一寸,蒋溪就愈发感觉手中传来的多一分的力和紧张感。
“嚯嚯,这位小友初出茅庐还挺重情重义。”李道士缓缓收起登徒子般的表情,转瞬间就换上一副义正严辞的肃然面容。
“但你出入世,还不懂这世间生存的原理,所谓情是情,利是利。”李道士又重新举起两根滑稽的手指,认真道:“还是这个数,一分不能少。”
胡迭不悦道:“都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凭什么要你说了算?”
李可爱睚眦必较的态度一丁点儿都不可爱,他充满鄙夷地翻了个白眼,晃了晃他粉色的飘袖,缩回一根手指,嫣然道:“就凭一点。”
“就凭我比你们道行深厚。”
听到此处,蒋溪多多少少心里也有了几分清明,李可爱口中的道行绝非凡人认为的道行,修仙中人除了修士、还有妖魔。
他说的“你们”,大概是指胡迭和那条小蛇。如果小蛇是蛇精,那胡迭又是什么呢?
他之前又做了什么呢?他还攥着人家的手不撒开,还要摸人家胸口呢!
蒋溪不由地发了一身冷汗,但转瞬即冷静了下来。他毕竟也是堪堪徘徊在修道门槛外的人,住家老道施泽方对他来说亦师亦友,纵然他总偷懒耍滑不学无术,但在耳濡目染中也逐渐博闻广识,知这大千世界、九洲万物之广妙。
纸上得来终觉浅,知行合一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蒋溪并非等闲之辈,他生在富贵之家,自诩福泽深厚。自幼就待人宽厚、为人善良、总是付出比得到的多,天道若是有眼,他就当没什么可怕的。
胡迭顿了顿,冷漠道:“我没什么黄金,但是我要带他走。”
李道士莞尔:“嚯嚯,这位小道友此言差矣,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你还未入道啊。”
蒋溪闻之笑了笑,左手轻轻拍了下胡迭的肩膀,抽出右手,双手合十抱拳在胸前:“李道士,所谓百年才修得同船渡,今日我们共处一室,也是百年修来的缘分。”
“嚯嚯,你看你看,这位蒋少爷就很入道。”李道士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粉色的符条,当着二人的面,堂而皇之地拍在了笼子上。
而后又缓缓地举起三根手指,挑衅似地在蒋溪和胡迭眼前晃了晃。
这一举动彻底惹毛了胡迭,他猛地撒开了蒋溪的手,并将他往后一扔,疯也似地直接朝笼子上扑了过去。
李道士冷笑一声,嘴唇上下张合,念起咒语。那亮瞎人双眼的艳俗粉色笼子登时发出真正亮瞎人眼的强光,胡迭竟被这猝不及防袭来的光弹了出去,翩翩白衣飘逸,他如破碎的蝴蝶,重重地撞到了墙壁上,继而狠狠地摔在地上,登时七窍流血。
蒋溪虽被甩到一旁,却也没躲过这亮瞎眼的恶俗光亮,下意识地以袖蒙眼。倾刻待光亮湮灭后再睁开眼,只见胡迭匍匐在地,表情痛苦,粉色的邪光映照出他的倒影,影影绰绰地像是某种动物。
李道士停止念咒,瞥了倒地的胡迭一眼,面无表情不咸不淡道:“嚯嚯,不自量力。”随后边说边向胡迭缓缓移动,右手中又陡生一张粉色符条。
视觉频繁遭受粉色暴击,蒋溪觉得过了今日他再也不想直视粉色了。生理上的厌恶驱使他只想视觉躲闪,然而心理上却有一种强烈的念头猝然超越了生理上的桎梏,那就是那看到了那亟须营救“嗷嗷待捕”的胡迭。
李道士整个人当前散发着某种诡异的杀戮气息,他缓缓移动的节奏像是步步紧逼悬而未决的铡刀,一步一步走向胡迭,加剧着恐慌,凌迟着时间。
转瞬间,粉色符咒化为粉色的匕首,刀锋凌厉,杀气凛凛。
“哎呀哎呀,李道士,且息怒啊,不就是钱的事儿吗,好说好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蒋溪一个箭步冲到胡迭前,忙不迭对李道士道。
李道士满身的萧杀在听到“钱”的时候,就像是王八看到了绿豆,登时对了眼儿、上了心,当即审时度势做缴械投降状。他缓缓地将本就一条缝的双眼眯成一条喜悦的线,不笑不说话:“嚯嚯,蒋少爷就是仁义,就是豪气!”
说罢,直接举起了一个手掌:“五千两,两个你带走。”
蒋溪此刻只想直接给他一巴掌,说什么以符入道,这人简直就是以无耻入道。
刚想跟他据理力争,转念一想,貌似也没什么理。无非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五千两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让老爹知道慢慢还就可以了。良辰美景大好风光,赖在这里多无趣,至于钱嘛,乃身外之物,救了两个人也蛮好。额,虽说这明显不是人啊,但天地万物皆有灵,娘说要善待万物,那也就等同视之吧。
蒋溪决定不再跟这个乌烟瘴气花粉柳粉的嗜钱妖道再多费口舌,忙作揖道:“可以。我带他们走,但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李道士能否接受我慢慢还?”
李道士缓缓地走到大粉桌子旁,将粉不堪言的笼子放在桌上,不置可否。待思忖片刻后,缓缓捋胡幽幽道:“可。我给你一个选择,可免了这几千两黄金,你需满足我一个条件,你看可好?”
蒋溪想都不想就回:“不仁不义不忠不涕之事,晚辈万万不会去做。”
李道士又“嚯嚯嚯”地笑了起来,开心道:“你不听听是什么条件?”
蒋溪颔首,心想听听也不至于烂耳朵。
李道士:“这个条件就是—你需拜我为师。”
蒋溪:“!!!!!”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难不成这老粉毛毛虫想当他爹?这他娘的牺牲也太大了吧!
蒋溪相由心生,英俊的五官因不情愿而扭成了山路十八弯,他心想这都什么事儿,为了两个小妖精,把自己搭给了嗜钱老粉妖,丢面儿,简直太丢面儿!
“那个李道士,前辈,李爷儿,我给你钱,还不行么?”蒋溪没法儿了,忙向毛毛虫驱尊降贵。
“哦。你爹要是知道你为了救两只小动物,豪掷五千两黄金,会不会扒你一层皮?”李道士拿起那双粉色筷子,又慢条斯理地吃起了粉嫩的梅花糕。
面目可憎,形容可佈。
“你这老头儿,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哎,你这小孩儿,你才发现么!天命助我当你师,你怎么能逆天而为!”
“什么天命,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所谓斗转星移,时移势易,可顺不可逆也!”
蒋溪被这疯疯癫癫的老妖道叨咕得直头疼,心想要么就不管这两个小妖精了,但君子一言既出,多少有点驷马难追,此情此景,属实有些骑虎难下。
“蒋公子,不……不必为我做到如此。”胡迭虚弱的声音传来,蒋溪慌忙转头,只见胡迭已经堪堪站了起来,嘴角还留着血,皎白的衣服上有滴滴殷红的血迹,像是鲜艳的杜鹃花开在了茫茫雪地上。
“臭妖道,你罔顾天地自然之道,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胡子一根根的拔掉!”胡迭怒道,他殷红的眼珠包含血样的仇恨,少年怒发冲天,字字有钢珠般的力道。
“嚯嚯”,李道士掳了一把胡子,无所谓状缓缓道:“何为天地自然之道?一为缘法,二为物竞,三为天择。你因机缘巧合被点拨开化此为结缘,但你修为低微不堪一击此乃无竞,至于这第三,你若有能打败老夫那日,也才大抵可称为天择。”
李道士老神在在地念叨着,眼神却是时不时瞥着二人,见蒋溪依旧神情犹疑,略有不满地叹了口气。
他倏地甩出他那那根还沾有梅花糕残渣的粉色筷子,那根筷子在空中犹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利刃,“嗖”的一声飞向胡迭,直取他心脏处。
蒋溪耳聪目明,惊呼道:“胡迭,小心!”
强弩之末的胡迭被这声惊叫骇得反应了过来,下意识的躲闪,然而“暗器”的速度过□□疾,虽竭力闪躲,胡迭的左肩还是被刺了个对穿,登时血溅白衣。
老妖道的声音宛如从天边传来,飘逸又刺耳:“嚯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我灭你如灭蝼蚁。”
蒋溪忙扑到胡迭旁,胡迭痛苦的表情、愤怒的眼神、攥出血的拳头,密密麻麻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无耻妖道简直让人恨的牙痒痒,这和“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这样的人,如何能为人师长?
蒋溪长这么大,从来跟人都是嘻嘻哈哈没有红过脸,这老道一层层的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简直厚颜至极,饶是随和如蒋溪,此时也被怒发冲了冠。
“我若是不拜你为师,也不应了那五千两,还非要带这两个走,李道士要耐我何?”
粉色毛毛虫听闻此言,不由一怔。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一样仔细地打量着蒋溪,须臾之后,莞尔一笑。
“嚯嚯,我一向以你仁义过人,但是锋芒不足,今日一看,竟是老夫眼拙了。”
他蓦地站起,也没了之前老态龙钟的迟缓,几步来到了蒋溪和胡迭的面前。
胡迭苟延残喘着,连怕都不会了,只恶狠狠地盯着李道士,倒映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竟有魂飞魄散之相。
李道士从粉袍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扔给了蒋溪。不咸不淡道:“此乃固本丹,无论什么伤,三十日之内必好。此物乃是紫金雪莲制成,一颗值万两金,你拿去给他疗伤罢。”
蒋溪原本以为老妖道会恼羞成怒,连带自己一起收拾了。但没想到他这突然的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登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妖道是玩的哪一出?要杀要剐一招下来岂不痛快?就在蒋溪死马当活马医地将药丸送入奄奄一息的胡迭口中后,才反应了过来。
之前的五千两加上药的一万两,这他娘的要一万五千百两黄金!
臭妖道又变着法儿的讹人!
就像是上了一艘刚要航行的贼船,一个不注意,被抓了个死死的,蒋溪简直没脾气了。
“我家中有老师,不方便再拜师了!”
“嚯嚯,无妨。”
“我不学无术,纨绔子弟,只爱吃喝玩乐!”
“嚯嚯,无妨。”
“我天资蠢笨,一加一都不知道等于几!”
“嚯嚯,无妨。”
“我家虽富贾金陵,但你当我师傅我也不会给你钱花,更不会给你养老送终!”
“嚯嚯,无妨。”
蒋溪:“……”
“我回去求我母亲,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我们用钱解决可好?”
“嚯嚯,不可。”
简直无语凝噎。
门外百花阁中依旧衣衫鬓影,人声鼎沸,嬉笑打闹声不绝于耳。
而牡丹阁的小小一隅,却恍惚间冻结了时间,尽显荒唐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