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吐露
“孙佑……”高淼坐到自己位置上，转过去对坐在自己身后的人说。
“嗯？”他抬起头来看她。
“那个，画，谢谢你，我很喜欢，周男说是你帮忙画的？”
孙佑看着她：“嗯，你喜欢就行，画那个也不费事。”
“总之，谢谢你。”
“嗯。”
高淼说完，转过身去，她明白了孙佑对自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画起来怎么会不费时间呢，以后，还是稍微保持一点距离吧，她想，但以前也不太亲近啊。
孙佑看着她转过去，看着他不知道盯过几次的背影，低下头，反正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要什么的，能以一个不是普通同学的身份让她开心一下两下，已经是梦寐以求的了。
他不知道，高淼的心里在想什么，只要这样能看着她就好，走艺术这条路，说不定能跟她上同一个大学，说不定呢……
许言在她回来的当天晚上就来她宿舍找人了，她们谈了很久，许言也知道事情的经过，毕竟是认识快六年的朋友。
“那，你和你爸妈那边怎么办，就，一直不回去？”
这天两个人一起吃饭，许言问她。
“不知道，但我真的不想再和我妈解释什么，她从来没听我讲过，说什么她都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而且……我期中考试退步了，我一直在赶，没有仔细想，就先这样吧。”
许言不放心，她不想让高淼跟家里彻底不联系了，虽然奶奶不在了，虽然周男很好。她知道自己的观点和周男的不太一样，但作为朋友，她还是想劝劝高淼。
“那你们最近也没联系，跟你爸也没有？”
“也不是，我爸前天给我打电话了。你知道吗，他们连我现在几周放一次，每次放多久都不知道，我甚至觉得他们要是忘了我今年高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天晚上，高淼爸爸打电话过来……
“淼儿，爸爸知道你和你妈有一些矛盾，你回来一次，我们谈谈，好不好？”
“我还在上课。我们这周不放。”
她的意思是她们这周不放周末，只有周六下午和晚上休息，大家都用来补觉和洗漱，回趟家太耽误时间了。
她的舍友家里过两周就会来学校一趟看看她，带点换洗的衣服和吃的，但高淼没有过一次一样的经历。
许言听完，又问：“那，你怎么想的，下周就是放大周末，你回去看看？”
高淼点了点盘子里的菜：“我不知道。”
“回去一次吧，把想说的都说出来，好好谈谈，起码那是你家。”
许言说了很多，高淼知道她的好意，又想了想，也罢，就回去一次，大不了说完再走就是。
高淼不觉得心里有什么压力，好好说说，也不指望她妈能理解多少。
这周，她回去了。
进家门的时候，她竟然觉得家里的陈设有些陌生，好像自己离开很久了似的，感觉电器都比原来老了很多，屋里很暗，家里也没开灯。
“爸，妈。”
高淼在玄关换拖鞋，向在客厅坐着的两人问好。
“噢，淼儿回来了？”
高淼爸爸走过来，他想帮高淼把书包放下，但慢了一步，这么多年养成的进家门的习惯，哪能一次就被打断了呢，高淼已经把书包放在玄关柜子上。
赵圆在沙发上躺着。
“妈，你怎么了？”
高淼看出来不大对劲了，于是问道。
“还能怎么，过两天病死了你说不定只用回来披麻戴孝把我事情一办，就彻底解放了。”
“你怎么说话的？我怎么最近发现你说话这么带刺呢？是我以前没注意还是你更年期？”高淼爸爸厉声说。
赵圆从沙发上坐起来，指着他：“以前没发现？以前，你管过我么？你教育过孩子吗？现在好容易回一趟家又挑挑拣拣，说我说话难听？”
高淼见他们吵起来，又自顾自地回了房间，她一点也不想劝，不想掺和进去。
“你过来！我问你，你跟那个谁分手了没有？怎么，看你的意思是还联系着，你怎么这么犟，啊？我说不动你了是吗？”
高淼爸爸怕两个人又一句话谈不了就散，就出来劝道：“你别这么逼得紧，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说啊，我没在好好说吗？高淼你没长嘴是不是？你自己说啊，你们都姓高，我活该一个外姓人说不过你父女俩。”
“你——”高淼爸爸气得脸涨红。
高淼看着她，终于开口了——
“好，妈，你不是想听我说话么，我今天就全部说出来，我憋了九年的话我今天全部告诉你。
把我送到我奶奶家的是你们，把我随意从她身边接走的也是你们，你们把十岁的孩子当小孩，说她什么也不懂，可她有心啊，她也有感情啊，就算是条狗，在人身边呆久了，它都知道离不开主人的，何况是一个四年级的孩子呢？
你说奶奶溺爱我，总说她没把我交好，我告诉你，我好庆幸，庆幸我的十年是在她老人家身边长大的，性子也大多随了她，她目不识丁，教出来的我从小学开始回回都考第一，她确实溺爱我，因为她嫌我爹妈不在身边，疼我没有亲妈照顾！
到了县城，我和你们一起住，没有给我一点适应的时间，洗碗的时候筷子没有放好会被骂，地拖不干净会被说，不准吃零食，开家长会不准麻烦你们去参加，考试每次都要拿第一，我好累，我好害怕，我一点也感受不到这是我家！
每一天我都无比想念我在我奶奶家的日子，可是你呢，你直到她死，直到她死了！你都没有告诉我一声！怕耽误我学习吗？怕个屁！这件事，我会恨你一辈子，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们。”
赵圆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说的什么话？啊？我都是为了你好，我救你这么一个女儿，我不为你，我为谁？我知道你和你奶奶感情好，可我才是你亲妈，我自己的女儿和我不亲近，我就想办法让你呆在我身边，想办法不让你回去，我有错吗？啊？你奶奶去世，你提前知道了有什么用，你还只是一个高中的孩子！”
“妈，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管我了，行吗？”玄关柜子上的书包掉在地上，像从高空坠落的寻死之人，重重地砸下去，发出“咚”的一声，一个高三年级的学生，背上背的，足够把人压弯。
眼泪夺眶而出，以前在这个家里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出声的哽咽，今天格外地不顾忌。
“我从来就不明白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我从来就没有理解过你所谓的爱，我不爱说话，你就想撬开我的嘴我就会变得活泼，我想出去玩，你就想打断我的腿我就会乖乖待在家里，我想回奶奶家，你就想变着法得冷嘲热讽来打消我的念头，你看看我，你把我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我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九年了，妈，九年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想从天桥上跳下去，你知不知道我大腿上有几道我自己划开的口子？”
眼泪彻底模糊了高淼的视线，看不清坐在不远处的那人的脸，也知道，过了今天，她这么久的隐忍不发就全部作废，她疯了一样撕开裹着她生长的那层厚布，可笑的是她也不知道底下是在怎样畸形生长的肉体和灵魂。
“你是我妈啊，你有心脏病，你生我养我供我上学，我现在所有享受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我得报答你啊，我没办法啊，我得孝顺啊，我得有良心啊，你逼我逼得好苦啊，妈，九年了，我在这个家，没有一天是快乐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出去，或者死了算了，可我还有爷爷奶奶，我不能啊，妈，我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只有十岁，十岁开始，我就在察言观色了，妈！”
高淼摊在地上，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高淼爸爸在一旁听着，他从来不知道女儿心里真正的想法，他知道他的女儿不爱说话了，从来不会犟嘴，不会反抗什么，每次考试都考第一……
赵圆也不明白，好好的乖乖巧巧的女儿，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她过去不明白，以后也不会明白，她以为没了爷爷奶奶，高淼能依仗的人便只有她了，可为什么现在……
“够了！”赵圆尖声打断，“你走吧，你走吧，你愿意去哪去哪，我成全你，我不管了，你爱谈恋爱就去谈，我不管了，管了九年，你都不认识我这个亲妈了，我还管什么？”
赵圆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了家门，那么小一个，姑娘，那么小，把她从爷爷奶奶那里接回来的时候，还不到她胸口高，扎着马尾，绑着红头绳，她想，高淼原来就不爱说话的吗，不是，明明婆婆跟自己说过高淼的，她说，她说她的孙女调皮，活泼，不听话，学习好，嘴甜，他说，这孩子一定会让她费不少心，为什么，现在走出去的那个人，不是她的女儿么，她一直想要个男孩的，但谁让偏偏生了个女儿之后就不能再生了，她只是想把她培养成才的，她爱高淼么，是爱的吧，毕竟，那是她亲生的女儿。
高淼爸爸从沙发上站起来，眼前一片黑，他顾不得缓缓，就要往外冲。
“你干什么去？”赵圆问他。
“我干什么去？我去找我的女儿。”
赵圆呆呆地看着他出去追，但心里莫名觉得，高淼，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
高淼爸爸看着沙发上的结发之妻“不怪你，怪我没有早发现，怪我没有照顾好她，怪我。”
他嘴里含糊地说着，跌跌撞撞往外走，他要去寻他的女儿，他的十岁时跟自己撒过娇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