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没了
“高淼怎么了？谁说她了吗？”
“什么怎么了？”
“我看她哭着下楼了。”
“啊？不会家里出事了吧……”
周男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一边转笔一边写政治卷子，当然是在等高淼，刚刚去餐厅买小米粥，老板舀了一杯递给自己，但是凉的，他又让老板帮他热一下，耽误了一会。
他正在想，要是再不回来，一会估计要放凉了。
听到后面有人嘀咕，他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他们组一个女生有些害怕，第一次见他这么凶，小声说：“我看见她哭着下楼了，好像，好像是要回家。”
周男从凳子上站起来，由于太急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去小办公室找老孟。
“报告！”
“进。”
“老师……高淼她——”
没等他问，老孟就跟他解释了：“她家里人打电话过来，她奶奶去世了。”
周男愣在原地，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表现出震惊，惶恐，北上，终于像同龄人一样。
老孟终究是不知道两人的所有事，也不明白周男为什么这么痛苦，他让他在办公室坐一会，缓和情绪再出去。
周男坐在老孟的单人床上。
上次这样面对面的谈心还是告诉老孟自己和高淼的事的时候。
他安静地坐了几秒，想哭但是哭不出来，憋屈在心里，无处发泄。
老孟的话打破了可怕的安静：“我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很慈祥的老人。”
“嗯。”周男说出话来才发现自己有些发抖，他控制不住地想要说些什么，好像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一下心头的重量，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高淼的奶奶很瘦小，一米五几，才不到六十斤，但是腿脚很灵便，做事情很利索……”
他哽咽了，把头埋在手心里。
老孟拍了拍他的背：“节哀。”
最诚挚的感情往往能轻易打动人，悲伤也是。
老孟不禁唏嘘，这也才不过是十七岁的孩子。
那天周男在办公室待了很久，他没法想象高淼要怎么熬过去，不知道是谁来接她回家，是谁打的电话通知她，说话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守灵的时候会不会有人一直在陪着她。
他没有资格和她一起回去，电话打不通，那是他第一次在这段感情中尝到无助，一个人，可以说联系不上就联系不上的。
……
高喆的电动车就停在校门口，高淼一出去就能看见。
她安安静静地坐到后座，不哭也不闹，她把头靠在高喆的背上，那是她唯一的热量来源，今天的风刮得她带着泪痕的脸生疼。
高喆也没有说什么，她把高淼的衣服拉链往上拉了拉，摸了摸她冰凉的手，骑着电动车带她回家。
就像高淼小学时候，放周末了，她会偷偷借带她出来玩的由头带她回一趟奶奶家，那时候回家的路上她很欢快，两人叽叽喳喳地能聊很久，即使冬天也不例外，高喆忘记给电车充电的时候她们就四条腿慢慢蹬回去。
高淼现在心里很乱，上了桥能看到下面的河水要枯了，基本上没什么水。
一个多月前就出事了的，没人告诉自己，一个多月前……高淼想到上次回家那天，爸爸不在，妈妈回来得很迟，是不是就是因为在医院守着？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她哭了一路，冷风进了肺里，就不时地咳嗽。
两人到家的时候，赵圆就在门口，她一身孝服，刚刚高喆去接她的时候换了衣服，现在看到那么多穿着素服的人，很是扎眼。她的眼睛已经很酸涩了，大喜大悲都太伤神。
“你把她接回来了？我不是说明天吗？”
赵圆不满地问高喆，但好像也没有很生气。
像是想起来高淼还在和自己闹脾气似的，主动对她说了两句：“你耽误课不要紧？这么着急回来也没你什么事。”
高淼不说话，只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她看得很用力，像在辨认眼前这人到底是谁似的。
高喆正要开口，看到她妈走过来。
“淼儿回来了？来，小妈看看，不哭，我娃不难受，来，小妈带你换衣服，换了衣服给你奶奶磕三个头。”她擦了擦高淼滚落的眼泪，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拉着人就往偏院里间走，高喆也跟着。
高淼和高喆关系好，自然也和高喆家里亲近，小叔和小妈都很疼她。
换好衣服出来，高喆要带她去灵堂，一路上有不少人指指点点，很久没回来，许多人她都认不出来了，但总是在这里生活了八年的，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挤进她的眼里、
即使认不出她的人看到她和高喆站到一起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这是他娘养的那个女娃？”
“对对对，就是管了十年的那个，最亲她了。”
“可不是！”
这样的话一句一句像刀子一样通进她的心窝，用最利的刀刃胡乱搅着她心里的肉，割得她血粼粼地疼。
大院子正面摆着爷爷和奶奶大大的遗像，她不敢盯着看，高喆一直牵着她的手，一路把她带到庭前。
“孙女高淼，三拜——上香——”
管事的人坐在棺木一侧，喊道，每个来磕头上香的人他都要这么喊。
旁边其实还坐着几个许久未见的外地的至亲，他们看见高淼进来，都从凳子上起身，小声提醒着她“淼，给你奶奶磕三个头。”
高淼听到管事的人说完，膝盖就软了，不等高喆给她身下塞一个软垫，就噗通一声砸在了地板上，她跪着挺起身子，能看到供桌上摆着的奶奶的像。
她的头砸在地上，泪也砸在地上，奶奶，你就这么走了！你好狠的心，你就撇下我就走了，你都没有见我最后一面，你就走了！你好狠的心。
三个响头磕完，她伏在地上，再没有了从地上起身的力气，低低的呜咽像是要把长眠的人唤醒。
“来，淼，听话，起来。”
几个人过来搀她，高喆就在她后面，他们也有人去扶她。
高淼几乎是被人拉起来的，她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靠着高喆。
第二天就要入土，天更冷了，秋风刮着，那一天有很多时候孝子孝女都得在外面站着，有的人孝服里面甚至套上了羽绒服，高喆给她裹了一件自己的棉外套让她穿在孝服里面。
还是很冷，冷到她肚子疼，那是她大姨妈来之前的反应，她知道这次一定会疼的，这两天着凉太多了，又常跪在地上，寒气入体，这次的生理期怕是没那么好熬。
赵圆顾不上管她，她一直跟着高喆，也不觉得有什么，没人在她耳边唠叨，再好不过了。她和高喆一起回忆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说奶奶每次都要自己把饭端上桌看着她们开始吃了才自己去舀汤，把汤舀好放在桌子上自己才能安心吃饭，院子里种的瓜几天不见，那瓜蔓就爬的满院都是，奶奶隔两天就会去她的花池里检查检查，给结出来的小瓜身下铺一张硬纸板，做个负责人的瓜农。
说着说着就笑了，说着说着就哭了，她们两人靠在一起，和奶奶的共同的回忆，世上还知道的，就只有她们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