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孟绮把采集到的水样递交到环保部门，检验结果出来，果然超标。
她立即动笔写稿子。根据经验，这种事情一出来，就会有人打电话来说情，打起“经济发展”的旗号，尤其这家企业还在筹划上市，更是不能有一点负面新闻。但也正因为它有意上市，所肩负的社会责任更大，公众应有知情权。
所以邓主编特意让这一篇报道提前刊登，孟绮加班加点完成。
稿子发出去，孟绮长舒了一口气。又一场战斗结束了。
她来到厨房打开冰箱，一排橙色瓶子，给人以视觉上的冲击力，拿起一瓶，拧开，喝一口。味觉上的满足感。
连喝几口，又充满干劲，可以写一篇橙汁广告文案。
送人果汁是个好主意，对方每喝一口，就会想起你一次。每天都想你很多口……她把喝剩一半的瓶子放回冰箱，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
【什么时候有空？还欠你一顿饭。】
等了两分钟没回音，孟绮学乖了，该干嘛干嘛，果然一个小时后再看手机，他回复了：【这几天都忙。不急。】
孟绮心说，那就不急。
又到了选题会。
会议上，孟绮有些烦恼：“最近没什么大事发生。”
这里指的是负面事件，也不是没有，杀人放火家暴诈骗，这种事层出不穷，只是能报道的好像她都做过了。
邓主编说：“你也可以关注下好事。弘扬真善美也是我们的责任。”
孟绮从小看武侠小说，向往那种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快意人生。现代社会最接近“侠”的职业，大概就是记者了。再细分的话，就是“调查记者”。
一个从业人数越来越少，几乎都是男性的行业。倒不是性别歧视，一是太辛苦，二是有危险。像化工厂取证这种还算轻的，有的甚至需要深入虎穴去做卧底。
但是，这种工作对孟绮更有吸引力，邓主编自然也知道，所以有意矫正她的想法，或者是拓宽她的路线。他对她有更高的期待。
邓主编语重心长道：“一个成熟的记者，不仅要有一腔孤勇，还要有一颗柔软的心。身为女性媒体人，你别忘了自己的最大优势，那就是同理心。”
孟绮回去后，认真反思了一下，长期与负面事件打交道，的确也有不好的影响，比如这次孟青松生病，她就感觉到了。
当然也不全是她的问题，自从父母离婚后，父女俩的联系日渐稀少，感情自然也就被时间与距离稀释了。
孟绮一边反思，一边在网上寻找新闻素材。终于，在某平台发现一段视频，标题是“感动亿万人的‘遗言’”。
看介绍，这是一个罹患重症的小女孩，在手术前夕偷偷录下来留给父母的。或者说，留给这个世界的。
镜头里，小女孩一头金色长发，像迪士尼世界的小公主。
“爸爸妈妈，谢谢你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给我很多很多的爱，我很抱歉，不是健康的小孩，让你们为我辛苦，为我难过……”
“如果这次手术失败了，把我的器官都捐给需要的人，这样我还能换种方式留在这个世界……”
“如果手术成功，我希望长大后能当个医生或者护士，听说医生要读很多很多书，我想做个护士，可以在帽子上别漂亮发卡，要是当医生就只能在口袋里别钢笔……”
稚嫩童音，一板一眼，懂事得让人心疼。
孟绮觉得她有些眼熟。
想起来了，这个叫“小芒果”的女孩曾经进入过她的镜头。
因为手术风险极高，她的父母把视频发到网上，希望有更多人帮他们一家人祈福。现在小女孩手术成功，还在留院观察。
孟绮联系上小芒果的父母，果然已经有多家媒体找上来，她凭着口才和诚意，以及“瞭望者”良好口碑，得到了独家采访机会。
其实还有个关键因素，她提到父亲刚做了手术，是苏医生主刀。
小芒果已经住进了普通病房，气色也比初见时和视频上好多了。
她父母介绍说，带孩子去过很多医院，都表示无能为力，有的还建议趁年轻再生一个，直到遇到苏医生。
孟绮做足功课，态度真诚，赢得了这一家人的信赖，小芒果主动摘了帽子，“想看看我头顶上的神秘标志吗？”
孟绮看了一眼，“好酷，像哈利波特的闪电。”
“苏哥哥也是这么说的。”
小丫头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围绕“苏哥哥”。
“跟你说个秘密，我想和他约会一次。”
孟绮：“……”
真巧，我也想。
“再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我想送他一个芒果蛋糕。”
孟绮说：“他好像不太喜欢吃甜的。”
小芒果眨眼，“姐姐，你也很了解他嘛。”
孟绮：“……我其实也只知道这一点。”
小芒果炫耀般地说：“我还知道，他值夜班的时候喝咖啡，但是只喝自己买的，别人送的他就不要。我在医院住了好久，知道了好多事。”
孟绮轻轻摸下她的头。
小丫头倒不颓丧，“我只想在出院前送苏哥哥一份礼物。”
孟绮建议：“你可以做一张感谢卡，他会喜欢的。”
这一次采访，让孟绮收获良多，也刷新了她对病人家属的认知，小芒果父母身上并没有凄苦沧桑，言谈之间都是乐观豁达。他们对女儿的教育也很先进，光这一点，就值得广大父母借鉴。
结束采访后，孟绮给苏亦至发了一条信息。说明是为工作而来，如果方便的话，也想采访一下他这位主刀医生。
其实她还给他带了一份小礼物。
没等太久，收到他的回复。
【十分钟后，玉兰树下。】
孟绮看着这八个字，觉得有些诗意。
玉兰花期早已过去，枝节疏朗，硕大叶片油绿泛光，许是落下的花瓣都渗入泥土，站在树下，还隐约闻到一缕清香。
树下还有一张长椅，应该常有人坐，看着很干净，但孟绮还是拿出纸巾。
把椅子仔细擦拭一遍，苏亦至也到了。
前几次在医院遇到他时都是疾步前行，这次是沿着石板路缓步而来，阳光下，白衣出尘，让人想到光风霁月、玉树临风一类词。
孟绮发现，他手里还拿了一样东西，像零食。
这算是野餐吗？
可是等他走到椅子前，却弯下身，把敞开的袋子放在了地上。
孟绮：“……”
苏亦至起身，对上她有些讶异的目光。
“你该不会是以为……”
孟绮忙道：“没有。”
“这是宠物专用的，味道很淡，你不会喜欢的。”
孟绮：“……”
都说了是宠物专用，味道好我也不能吃啊。
一张长椅，各坐一头。
苏亦至靠向椅背，长腿交叠，“我只有二十分钟。”
孟绮拿起一杯奶茶，“足够了。”
苏亦至视线扫过来，孟绮解释：“你说过不喝这个。”
“对，我不喝这个。”
瞧这强调的语气，当谁听不出来呢。
孟绮又从放在地上的大包里拿出一杯咖啡，眼里含笑，“那这个呢？不加糖的。”
苏亦至盯了她片刻，绷着脸伸手接过。
孟绮忍住笑，拿出了速记本，做好准备。“采访之前，我要先跟你道个歉。”
“上次拍你和小芒果时，不清楚情况，以为是手术后的庆祝。”
原来是大家提前给她过了九岁生日。
苏亦至点头，“照片拍得不错，只是如果手术失败，一切都没有意义。”
孟绮心里不认同。
她想起那个给她递了纸巾的男医生，虽然妈妈不在了，但想起这一幕还是觉得很暖心，因为，在最脆弱的时候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
但这涉及到价值观，见仁见智。
“我听说这次手术风险极高，是什么让您决定接受这一挑战呢？”
苏亦至很认真地回答：“技术方面，我在国外进修时接触过这种病例，有一定的把握。”他顿了下，“情感方面，是因为她妈妈说的一句话。”
孟绮自然被吸引，上身微微前倾，看向他。
苏亦至看着草丛深处。
“如果是因为放弃求医而失去这个孩子，他们也不会再生，因为他们真正放弃的，是为人父母的资格。”
他声音很平静，孟绮却感受到微微的震撼，部分是内容，部分是他的情绪，虽然他看起来没有一点情绪。
草丛中传来悉悉索索声。
孟绮回过神，总结道：“所以，有机会看见奇迹的，只有那些不放弃的人。”
苏亦至好像也被这句话震动，然后，轻笑。
她敏感地问：“怎么了？”
苏亦至看向她，轻轻吐出三个字：“文科生。”
孟绮：“……”
盛夏的阳光穿过疏朗枝叶，在他周身落下光斑，他的一抹淡笑，比阳光还耀眼。原来冰山融化时，有着这样致命的魔力。
孟绮低头翻包：“这里还有一份来自‘文科生’的小礼物，你要不要？”
苏亦至有点意外，看向她手里。
或者说，好奇她这神奇的大包里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孟绮拿出来的是一本刊物。
封面赫然大字“瞭望者”。
“化工厂的报道登出来了，反响还不错。”孟绮半开玩笑：“军功章也有你的一半，留个纪念。”
说完意识到这话有点歧义。
苏亦至像是没注意，伸手接过，“谢谢。”
不远处的草丛里又有动静。
孟绮看过去，嫩绿草叶间探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眼睛圆溜溜，像戒备，又像好奇，试探着迈出一只白色小爪子。
发现自己被发现，小脑袋立即缩了回去，尾巴却高高翘起。
典型的“藏头露尾”，蠢萌蠢萌的。
她小声问：“是那只小猫吗？”
苏亦至“嗯”一声，他早就发现了。
他看一眼手表：“我还有个会诊，该走了。”
孟绮点头：“你去忙吧。”
她声音刻意放轻，听起来格外温柔。
苏亦至问：“你不走？”
“我走不了。”
女性天然对毛茸茸小动物没有抵抗力，尤其是这种奶萌奶萌的幼崽，拥有着让人挪不开腿的魔力。
另外，她也想看一看，能得他青睐的小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苏亦至看到她那要融化的眼神儿，才明白为什么“走不了”。
原来是被小猫“吸住”了。
他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期刊。
“那你可能得离远一点，这种野猫警惕性很高。”
孟绮抬起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做了个“遵命”手势。
苏亦至转身，无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