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苏亦至今天约了朋友,平时这种聚会他经常缺席,这次是一个哥们从国外回来,几年没见了,他答应务必到场。
聚会主人为他开门,“还以为你这次又要放我们鸽子。”
苏亦至解释:“有个病人偷跑出去,帮忙找了回来。”
正巧国外回来那哥们来迎他,惊讶道:“都说你们在国内更辛苦,现在连这个也要管吗?莫非是个女病人?”
苏亦至回:“性别男,年龄奔六。”
“那一定是有个漂亮女儿。”
旁人都笑,苏亦至只是提了下嘴角,未置可否。
聚会的常规项目是打麻将或德~扑,一群高智商精英,娱乐和沟通感情两不误。
苏亦至换了件衣服,过去打个招呼,“我先歇一会儿,让你们享受下暴风雨前的宁静。”
朋友打趣:“哪里是暴风雨,你那牌风就是血雨腥风。”
苏亦至自己倒了水,端去沙发。
那里坐了一个人,翘着长腿优雅地看杂志。
苏亦至伸手抬一下书脊,看见封面,《瞭望者》。
“你还有时间看这闲书,我订的医学期刊都没空看。”
王喆道:“我现在是很闲,不过这可不是闲书,这叫深度周刊。咱们整天泡在医院里,容易跟社会脱节,需要通过这个了解一下外面发生了什么。”
苏亦至对此没什么共鸣,世界那么大,他只关注与自己休戚相关的部分,才能把更多精力投入到最值得的事。
王喆看到精彩处,忍不住跟人分享。
“这篇推荐你看看,咱们最了解人体,可是对人性,还是这些见过世间百态的人更懂,分析起来入木三分。”
这一评价够高,苏亦至不由瞥了眼,看见了标题和作者署名。
这是篇针对某起耸人听闻的杀妻案的深度报道,作者名字是“孟七”。
他脱口道:“怎么最近这么多姓孟的。”
王喆不解:“姓孟的惹着你了?”
苏亦至点头。
惹着了。
孟绮在医院等着孟青松做了一系列检查,确认没问题,才打车回家。
冲热水澡时,打了几个喷嚏。
这是着凉了?还是有人在背后骂她?
洗完澡,她给徐徐发微信。
蒙奇奇:【现在还流行给医生送锦旗不?会不会有点老土?】
流氓兔:【可以吧,有些大医院锦旗数量还会跟绩效挂钩,你们家苏医生绩效应该不愁。你不如送他一面“孟绮”。】
蒙奇奇:【你意思是让他把我挂在墙上?】
流氓兔:【我意思是让他把你按在床上!要挂也是挂在浴室墙上。】
蒙奇奇:【……我什么都没看见。】
明天老爸就开刀,今天晚上万一在梦里冒犯了主刀医生,可就不好了。
次日,手术前半小时。
苏亦至正在办公室研究手术方案,李想敲门进来,把一本刊物放到他桌上。
正是昨天王喆看的那本。
苏亦至挑眉,几个意思?
李想观察着他的反应,说:“从孟老爷子那顺来的。”
“您还不知道吧?我也是今天才听他们病房的人说,他女儿是个记者,就是这家的,这是最新一期,他那个律师儿子给他送来的。”
他特意强调了“律师”俩字。
“那天他女儿来办公室,见到王医生,挺感兴趣的样子,听说他被停手术问了好多,我跟小房子说了几句气话……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拿去做文章。”
苏亦至看一眼封面,“不管他的子女是什么人,他都是咱们的病人。”
李想试探地问:“要不跟主任说一声?”
苏亦至反问:“说了又如何?是不给他开刀?还是换个人主刀?一切按流程走,该签的都签了,别自己吓自己。”
李想闷闷地“哦”了一声,转身走几步,又被叫住。
苏亦至手指敲一敲桌面,“给人送回去。”
打发走李想后,他的心思却也转了转,想起那张被他删掉的照片。
原来是记者。难怪这么……不安分。
等稍后进了手术室,苏亦至敏感地发现气氛不大对。
平时手术前的准备阶段,大家都会说说笑笑,今天一个个都屏息凝神。周主任也到了,再看李想,眼神有些躲闪。
苏亦至其实并不怪他多事,这是大家对他的爱护。
只是,这样过于紧张的氛围对手术无益,他清了下嗓:“今天早上我洗衣服时,从口袋里发现一张百元纸币,收工后请大家吃夜宵。”
跟台护士很会抓重点:“苏医生还自己洗衣服?”
“别的家务可以不做,衣服一定要自己洗,还要早上洗。”
护士很配合:“为什么?”
“因为人逢‘洗’事精神爽。”
冷面帅哥讲冷笑话,大家都热烈捧场。
有人说:“一百可不够,剩下的要不主任补上?”
周主任点头:“没问题。以后我也自己洗衣服,免得好不容易攒点儿烟钱总是被老伴儿收走。”
气氛恢复正常,苏亦至冲众人点头:“开始吧。”
手术台上的孟青松,已经通过静脉注射了麻药,这会儿忽然睁开眼,举起右手,把离他最近做助手的李想吓出了土拨鼠叫。
麻醉师也愣住了,是用量不够吗?
苏亦至上前,握住他微颤的手。
就见他眼神空洞,口中呢喃,“我女儿,我不能死,我还得送她出嫁……”
应该还是在昏迷中,类似梦游?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苏亦至也不能用“你不会的”来安抚病人,因为手术中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他用力握了握,用行动让人放下心。
孟青松合上眼,呼吸也渐渐放平缓。
连同周主任在内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苏亦至隔着口罩,看不出情绪地说:“李想下去,换人。”
李想心虚地退下,一旁待命的房东补上来。
苏亦至伸出右手,掌心朝上,护士递上一把手术刀。
他接过,对准病人头颅,果断地沿着手术部位的画线切下去。
手术室外。
孟青松的三位家属都到齐了。虽不亲密,倒也还算和谐。
薛玲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正站在墙角默默祈祷。
石仲谦连夜赶回来的,丝毫不见疲惫,一身深灰色西装,气宇轩昂,不愧是按小时收费的职业,这会儿都在用微信沟通工作。
长椅另一头,孟绮捧着kindle,在看一本书。
又一个小时过去。手术时间比预期的延长了。
石仲谦将母亲按到椅子上坐着,自己却忍不住来回踱步。
孟绮在看的书,是一位神经外科医生写的自传,序言里有一句话,引起了她的好奇——“医生这个行当,介于上帝、佛与普通职业之间。”
有一个说法是:医生不是神,但应具有神性。
她忽然想起苏亦至那个“祈福”的建议,也许,真的管用?
至少可以让人心情平静一点吧。她收起平板,端正坐姿,闭上眼睛……
终于,指示灯熄灭,门打开,三人同时站起。
苏亦至率先出来,依然是深绿色刷手服,作为主刀医生,理应由他来宣布结果,他摘了口罩。
“肿瘤已经切除,还要等病人苏醒后看是否影响到神经功能。”
薛玲喜极而泣,身体有些支撑不住,石仲谦伸手扶住母亲。孟绮虽然站得坚定,但他知道她的内心肯定也不平静,伸出另一只手在她肩头拍一下。
这才发现她的肩膀硬得像石头一样。
让人顿生怜惜之心,他的手也就没立即挪开。
苏亦至解释了为何手术时间会延长,因为片子并不能看到里面的全貌,情况比预期要棘手一些,但已经解决。
他脸上不见疲惫,但声音有点哑。
孟绮听得专注,觉得这一刻他身上的确笼罩了一层佛光。
只是当他的视线扫过来时,那眼神还是熟悉的淡漠,眼风都是凉飕飕的。
孟绮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右肩。
石仲谦极其自然地收回手,孟绮有些讶异,再看薛玲摇摇欲坠的样子,刚才自己也站不稳了么?
手术后的孟青松被推进了监护室。
石仲谦扶着母亲,对孟绮道:“一起走吧,送你回去。”
孟绮说:“不用了,我还有点事。”
他没多问,只是叮嘱:“最近都累坏了,早点回去休息。”
早过了下班时间,医院里只剩下值班的医护人员,显得格外安静。
孟绮去洗手间,捧凉水洗了脸,抬眼看向镜子,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却很亮,她从包里拿出口红,又拿出粉饼,在脸颊扫出些血色。
现在的她,说实话感觉不到累,记者遇到大事儿时只会精神亢奋,可能要喝一杯,然后回家睡个踏实觉。
孟绮再次来到“从前慢”。
今天生意不错,店里有十来个人,还放着轻柔曼妙的钢琴曲。
孟绮的目光锁定在吧台处,那里有个清隽挺拔的背影。
她径直走过去。
像上次那样,先把包放在两人中间空位上,然后坐下。
大伟在吧台里调酒,抬眼,眼里有惊讶,又有些了然。
他客气地问:“美女,来点什么?”
孟绮看向身侧,“和这位先生一样的。”
这个称呼,让苏亦至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表情淡淡的,对她的出现并无意外。
孟绮微笑着跟他说了声“hi。”
没叫“苏医生”,他也未必喜欢在下班后的闲暇时光还被人提醒工作身份。见识了他工作中的样子,才知道这个称谓的分量。
苏亦至略一点头,算作回应。
孟绮看见他杯里还有一半的酒,还有虚握着酒杯的手,黑色理石台面,修长白皙的手指,像黑白键一样优雅分明。
她说:“今天我请客。”
苏亦至没说话。
他的手机就放在一边,忽然响了一下。
医生果然业务多,上次就是被一个电话给叫走了。好在这次是微信,应该没那么急迫。
他点开查看。
孟绮礼貌地回避,但直觉这是来自女性的。
因为余光瞥见内容有很多,一条接着一条,一大段一大段的。
他不轻易加病人或家属的微信,大多数男人也不会有这耐心打字,打电话更痛快,所以只有女人了。
苏亦至显然没看完,就退出界面,手机放回去。
刚好大伟离开了吧台,去给客人送酒。
孟绮清了下喉咙。“今天在这里正式给您道个歉,上次我就是刚从医院出来,心情不太好,胡言乱语,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苏亦至喝一口酒,“那记者的身份呢,也不是故意隐瞒?”
他的嗓音经过酒精浸润,又多了几分磁性。
孟绮一怔,这个也暴露了?
不对,她压根也没打算隐瞒。
“只是没机会,也没必要提这个吧。”
苏亦至点头,“所以,我就在手术半小时前收到这么个‘惊喜’。”
“你应该也听说了我们医院最近出了点事,对这个很敏感。因为你的无心之举,整个团队都增加了心理负担。”
手术前半小时?
心理负担?
孟绮眨眨眼。真是,再次对不起老爸。
苏亦至竖起两根手指,“我们之间的账,现在是两笔。”
虽然第二个有点牵强,但细算起来他还帮她找过老爸,那一个来回光油钱也不少呢,还有无法用金钱衡量的时间。
孟绮大气道:“您说怎么算,喝酒还是吃饭?”
苏亦至平静道:“在这之前,我要先确认一件事。”
孟绮顺势问:“什么事?”
他看向她,“你有男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