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地狼跟撷翠公主的茅草屋,就在湖畔,只有简单的三间房,篱笆墙而已。
但看得出是用了心建造的,至少足以遮风挡雨。
院子虽小,可是东西不少,鸡鸭鹅犬,热闹非凡。
地狼甚至为了撷翠公主,把门内门外栽了许多花树,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简直像是个世外桃源。
他们两个,仿佛比任何一个凡人,更像是人。
但是现在,门口栽种的秋菊被踩的歪斜,门缺了半边,院中鸡飞狗跳,人声嘈杂。
柳轩抱着上官松霞赶到之时,却见是几个身着铠甲的士兵模样之人站在门外,手中均拿着兵器,看到他们来到,便呼喝着围了上来。
“站住,是什么人!”为首一人呵斥。
柳轩止步:“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士兵见是个清俊少年,先是一愣,又见他怀中所抱,竟是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可竟满头白发!这情形自是怪异的很,士兵一惊,退后半步叫道:“你们是妖怪?!”
柳轩怒道:“你才是妖怪!”
这时侯不见了撷翠公主的身影,上官松霞很担心她跟地狼,便道:“别多话,进去看看。”
“站住!”众兵士却在瞬间将他们围住:“好啊,怪不得说这紫皇山原本是个妖怪窝,光天化日竟敢出来露面!”
“哼,如今我们摄政王殿下一统东华,岂容妖怪白日横行!正好一块儿抓回去!”
正在这时,只听院子里撷翠公主惊呼了声,然后叫道:“狼哥,不要!”
话音未落就响起一声巨吼。
门外的士兵们被这响动震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立刻抛下上官松霞跟柳轩冲了进去。
小院之中,也有十几个士兵,中间围着两人,正是撷翠公主跟地狼。
只不过如今地狼已经变了身,原地所立的便是一头威风凛凛的黑色巨兽,比一人还要高,地狼鼻头皱起,露出森白锋利的牙齿,虎视眈眈地瞪着前方士兵们。
撷翠公主则跌在地上,正惊慌失措地望着地狼,这会儿拦都拦不及了。
先前地狼本从外头劈了些柴火回来,却见几个士兵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他回来,即刻围上,质问他为何竟在此处居住,是否是妖怪同流等等。
地狼看他们的打扮不是东华服色,便知道是南华士兵。
这一年中,南华军队所向披靡,势若破竹,月前已经攻入了东华皇都。
只是地狼跟撷翠公主并不离开紫皇山,所以觉着此事跟自己无关。
可是南华的士兵们进驻灵州,官长行新政,肃查人口。这些士兵们听说紫皇山上还有人在,便过来一探,就正遇到了地狼。
地狼本不愿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他毕竟并非东华百姓,不在辖下,士兵们见他没有户籍,又生得很凶恶之态,有怀疑他是妖怪的,也有怀疑他是什么凶犯、逃兵之类的,便要将他带往城中仔细审问。
地狼当然不承认,可也不想跟他们离开,正在推推搡搡,撷翠公主回来了。
不料,士兵们见撷翠公主生得美貌,不免调戏了几句,地狼先前受了许多委屈辱骂,却都忍了,可是见撷翠公主被羞辱,它竟忍不得,怒吼一声化出原形。
士兵们见果然是妖怪,大喊数声,握着兵器对峙起来。
奇怪的是,普通的士兵在看到妖怪后,通常就会逃个无影无踪,但这些士兵却极为镇定,为首一人甚至说道:“好啊,果然是妖怪!你这妖孽死定了,岂不知我们摄政王殿下的出身?摄政王不日便会到达,到时候把你这妖怪扒皮抽筋剁为肉酱!”
柳轩在外听的莫名其妙:“什么摄政王?”
撷翠公主却道:“你们的摄政王,便是曾经绮霞宗的首席大弟子穆庄主?”
原来她隐约听闻,如今南华王病中,膝下无子,只有两位公主,南华王便命最得势的三公主监国,又封了穆怀诚为摄政王,权势无两。
柳轩当然不知此事,很是诧异。
那军官呵呵笑道:“你这女妖倒也知道,那还不乖乖地跪地伏诛?”
撷翠公主叫道:“你们不可为难我跟夫君,我们也是绮霞宗门下的。”
众士兵听见,面面相觑,哈哈大笑:“一个妖怪,也敢说是名门道宗的人,少来攀扯关系!”
“我是,”撷翠公主赶忙从身上翻出绮霞宗的宗门令,“你看,这是绮霞宗的林护法赐给我们的!”
为首的那将官将信将疑,壮胆上前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细看:“这好像、确实是真的……”
不料旁边一个小兵道:“少糊弄人,他们是妖怪,自然随意变一个什么东西出来就是了。何况从没听过绮霞宗有妖怪弟子的,降妖除魔的道宗,怎么可能让妖怪在门下?”
将官闻言踌躇:“说的也是,必是哄人的!”说着竟把宗门令往旁边一扔:“差点上当!”
地狼见自己宝贵的宗门令竟给弃若敝履,怒吼了声,把撷翠公主挡住:“我好言好语跟你们说话,只是不听反而羞辱,竟是要逼我开杀戒!”
撷翠公主张手挡住,焦急地:“不行,咱们答应过林护法的,要真开了杀戒就回不了头了!”
士兵们看的奇异,那将官将手中宝剑一挥:“给我拿下!”
就在此刻,门口有个声音道:“住手。”
众人回身,却见是柳轩扶着上官松霞,站在门边。
撷翠公主先叫道:“宗主!”
地狼看到上官松霞,惊喜交加,他不顾危险,顿时变回人身跑了上来:“宗主!你回来了!你的头发怎么……”
上官松霞看了眼地上的宗门令。
柳轩即刻察觉,忙过去捡了起来,擦干净递上:“师父。”
上官松霞看着手中的令牌,叹了声,重新递给地狼:“拿着吧。”
地狼毕恭毕敬双手接过:“多谢宗主!”
柳轩看向那为首之人:“你们干什么一直逼他们两人?”
“你这少年,还有这个女子,是什么人?”那领头的军官满脸狐疑:“跟这两个妖怪是一路的?”
柳轩道:“你可真是有眼无珠,这是……”
他正要报上官松霞的身份让这些人开开眼,却给她制止:“小九。”
上官松霞淡淡地说道:“这宗门令是真的,容不得你们在此疑心,他们两个虽是妖,却并不曾害过人,你们何必来生事。速速离开吧。”
士兵们如梦如醉,望着她满头白发,秀丽绝伦的容貌,虽看似灵秀出尘,但在这先前号称万妖之妖的紫皇山上出现,很难叫人不去怀疑是什么精怪。
那将官反应过来:“是、是真的还是假的,岂能是你说的算?哼,他们叫你‘宗主’,又是什么宗主?可见你可能是个妖头儿!”
上官松霞一怔。
她这一生,想不到会有被人称呼为“妖头儿”的一天。
不过想想,也觉好笑,先前她一门心思斩妖除魔,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门下竟还会容纳妖怪,而自己竟还替妖怪出面周旋。
柳轩已经生出怒意:“你敢对我师父无礼?连你们那什么摄政王穆怀诚,他也不过是……”
“小九。”上官松霞轻声打断了他。
柳轩忍住,那将官却忍不住:“你敢直呼我们摄政王的名姓,你说他不过是什么?”
“师父。”柳轩拉拉上官松霞的衣袖,只看她意下如何。
上官松霞对地狼道:“他们虽然无礼,但公主说的对,你若开了杀戒,反而对你自己不好。既然说不通,何不先暂避锋芒?”
地狼恭恭敬敬听着,又认真,解释:“宗主,我已经很好脾气地避让着他们了,先前他们打我,我都没有还手。”
撷翠公主忙解释道:“糊涂,宗主的意思是,让我们离开。不要跟这些人正面冲突。”
地狼这才明白:“啊,原来是这样,那也成!”突然又踌躇不舍地:“他们刚才还威胁我说要烧了我们的房子,我怕我们走了的话……”
在他们面前的将官:“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说,这天下都是南华所有,你们能逃到哪里去?”
旁边的士兵也跟着鼓噪,一时间刀光剑影,伴着院中禽声犬吠,吵做一团。
那将打量着柳轩跟上官松霞,他道:“好的很,那就一起拿下,是人是妖,审了再说。”
在前方几名士兵先向着地狼冲去,在他们看来,地狼的威胁自然最大,所以要率先拿下。
地狼虽想离开,又放心不下自己的房子跟家畜,便挥动拳头跳上前去跟他们武斗。
现场一时乱了起来,又有几个士兵向着柳轩逼近。
上官松霞本想和气些解决此事,眼见不成,便对柳轩道:“把他们弄走,别伤了性命。”
柳轩正在等她示下,闻言笑道:“师父又考我么?这却难不倒我。”他挡在上官松霞面前,凌空飞快地画了个“摄”字符,手打明光印,口中念了几句法诀。
刹那间,平地生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那几个正挥刀向前的士兵们更是站不住脚,只觉着那风撮着自己,身不由己地步步后退。
最后,这一队官兵竟接二连三地摔倒在院门外,叠罗汉似的叠了一堆。
正地狼也擒住那为首的将官,轻轻松松一把将他扔到那罗汉堆上。
柳轩拍拍手笑道:“跟你们好好说话,只是不听,非得给小爷动手。”
“妖法,妖法!”那将官挣扎着落地。
柳轩啐了口,道:“这是正宗的道法,不开眼的东西!”
那将官却是不敢再靠前,咬牙切齿地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猖狂,你、你们这些妖怪等着!”
其他士兵也都纷纷爬起,虽然颇有折胳膊碰腿的,但并无伤重之人,当下先行撤离。
士兵们离开之后,撷翠公主忙请上官松霞先到里头坐了,地狼心疼自己好不容易栽活的花,以及给撞坏的门墙等,撷翠公主安慰:“不打紧,只要咱们好好的,花儿也能再养,屋子也能重修,你只快去烧水给宗主泡茶喝。”
地狼转忧为喜,赶紧去烧水。
柳轩把屋内打量了一番,见是稻壳和泥补成的泥墙,竹编的篮子里放着些晒干的菌菇之类,其朴拙野趣,令人心喜。
他不由叹道:“这种闲云野鹤的日子,可是神仙不换啊。”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看了眼上官松霞。
撷翠公主端了些干果子——无非是花生,炒豆,来招呼两人,柳轩握了把炒豆,只觉又甜又香,忙献给上官松霞吃。
上官松霞吃了一枚,不禁也微微一笑:“这些本事哪里学的?”
撷翠公主道:“本来都不会,少不得一点点改罢了。”
上官松霞又问:“这比修行如何?”
撷翠公主想了想,道:“宗主,我有个可笑的想法,就是……有时候我跟狼哥,或者干农活,或者伺候花草,喂养外头的那些鸭鹅之类,我心里就愉悦的很,就好像,这也是一种修行一样。”
上官松霞看着手中的炒豆,点头:“这一点也不可笑,这确实也是一种修行。”
不多时地狼烧好了水,用一套粗陶茶具泡了紫花地丁茶,地狼道:“这茶是公主亲手摘了晒的。宗主尝尝怎么样?”
撷翠公主正要敬茶,柳轩先端了一杯呈给上官松霞,等她喝了口,才笑道:“这茶具不会也是自己做的吧?”
“这倒不是,”地狼腼腼腆腆地:“是我养的家畜,下山去卖了钱,买来的。”
撷翠公主补充道:“原本是有一头猪的,先前养肥了卖掉,买了衣裳,还添了些家什。”
柳轩简直对他们两个刮目相看。
这小院内外,都是两人一手操办起来的,每一样东西,虽简陋,却都有来历,怪不得地狼先前舍不得离开。
上官松霞本想叫他们早点离开,因为担心那些士兵们去而复返,可是,明明不是他们的错,却要被逼着离开这充满了美好记忆的住所,是何道理。
地狼在旁边,几次想问云螭如何,都给撷翠公主使眼色堵了回去,他无可奈何,只好先退出来。不多时,撷翠公主借着拿水的功夫出门,悄悄叮嘱叫他不要再提此事。
地狼虽然担心云螭,可见上官松霞头发皆白,就知道必有大事发生,当下说道:“先前我还以为那个小哥就是妖皇呢,算了,我也知道这些事情是咱们所管不了的。唉!”
又坐了半晌,外间的狗儿突然叫起来,地狼掀动鼻子,眼露凶光:“好像来了不少人。”
撷翠公主出门瞧了眼,回来道:“是先前那些士兵,不过这次来的竟是先前的好几倍。宗主,不如咱们先离开吧,这些人不讲道理,打又打不得,打的轻了无用,重的话又怕弄死。”
上官松霞先前确实是主张避退,但此刻已经改了主意:“不急。”
柳轩见她表态,也立刻道:“不用怕,惹急了我给他们用个定身符。”
地狼眼睛一亮:“也是道法吗?能不能教教我?”
说话间,门口有人走进来,扬声道:“人……不对,妖怪呢?”
地狼跟柳轩,撷翠公主都走了出去,却见果然是先前那个被地狼扔出去的军官去而复返,身后跟着数人,看着他们道:“怎么少了,还有一个呢?”
柳轩点了点他:“你再不客气些,就要吃大亏了。”
那军官先是缩头,后又有恃无恐道:“你们这些妖怪,死到临头还敢放大话,说出来吓死你们,今日我们摄政王途径灵州,听说紫皇山上妖怪闹事,便要斩草除根,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话音未落,却是上官松霞的声音自屋内传出来,吩咐:“回去告诉穆怀诚,紫皇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不许他擅动。”
那军官大吃一惊:“好大的口气,你又是何方妖……”
柳轩听他要出言不逊,微微抬手。
只听“啪”地一声,那军官脸上凭空挨了一记,但左顾右盼,却并无人靠前。
上官松霞仍是淡淡地:“你回去说,他自然知道我是何人。”
军官捂着脸,心有余悸地支吾:“你、你要是我们摄政王的熟人,那何不跟我一起回去面见王爷?”
上官松霞道:“他不配。我也不想见他。”
“你!”军官被噎住,虽觉匪夷所思,却竟不敢放肆,一时进退两难。
然而就在这彼此对峙的时候,远远地有人道:“王爷到。”
话音未落,便有一道人影自院门外闪了进来。
穆怀诚已然换了一身衣装,不再似往日般垂散发丝之态,长发已经尽数挽起,在头顶以金冠束发,身上却仍是一袭黑色王服。
他的眼神沉沉,本也满是狐疑,但就在看见柳轩的瞬间,那狐疑之中却泛起了明显的狂喜。
然后他的目光掠过门口数人,直直看向洞开的屋门:“师尊!”
穆怀诚失声,极快上前,但在门口处却给柳轩挡住:“师父说过不想见你。”
但这房子本就不大,这会儿,穆怀诚虽是在门外,却已经把屋内的上官松霞看的清清楚楚。
他望着她白发散乱之态,眼中的狂喜却寸寸缩减:“师尊……”
一瞬间,穆怀诚想冲进里间,但又不敢擅闯,呼吸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穆怀诚将袍子撩起,竟就在院中跪了下去:“师尊。”
他行的是最隆重的稽首礼,双手交叠额头,一直伏身叩拜于尘中,头顶金冠几乎也因而贴地。
满院寂静。
那领路来的将官早在穆怀诚出现之时就已经呆住,等到听穆怀诚唤“师尊”的时候,他的身子晃了晃,若非身旁的士兵扶住,恐怕要昏厥过去。
此刻见穆怀诚跪倒,众人也忙都战战兢兢,忙不迭跟着跪在地上。
寂静之中,屋内的声音格外清晰:“何必如此,你我已然道不同,何况你早也非我膝下弟子。”
穆怀诚跪的很端直,头底下,此刻重新抬起,他想多看上官松霞一眼:“不管师尊对我如何,我心里,一直都当自己是绮霞宗弟子。是师尊的……”深呼吸,他脸上露出难过之色:“可知这一年,我……”
当时上官松霞在蓬莱仙岛出事,穆怀诚正在指挥南华军跟东华交战。
数日后才得知消息,那会儿,傅东肃已然烧香登天门了。
怀诚知道,就算自己方寸大乱,也无济于事。
他有自己的目标,不管如何他都要完成,而目前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穆怀诚只是没想到,这一等,竟然是一年多。
东华几乎不复存在了。
屋内屋外,上官松霞道:“你既然来了,我也有一事。”
“师尊有事但说无妨。”
上官松霞道:“那就是方才我说的那句,紫皇山一草一木,不许你动。听见了吗。”
穆怀诚屏住呼吸。
紫皇山这三个字对他而言也有特殊意义。但先前,竟是恨大于其他。
虽然当时上官松霞的失踪,无人知道详细,可是穆怀诚看来,这必定跟云螭脱不了干系!
事实证明他确实猜的很准。
也正因如此,穆怀诚才更痛恨紫皇山,在听闻紫皇山上仿佛还有妖精余孽的时候,便命士兵剿除。
谁知……
今日他本是路过灵州,要去东华皇都的,路上遇到紫皇山溃败的士兵,听闻有很厉害的狼妖,他便动了念。
那些士兵们众口一词,说还有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并一个相貌绮丽的少女,本来穆怀诚还心有所动,但听说那少女甚是妖异,满头白发后,他便又不以为意。
——毕竟他知道,上官松霞是一头乌发,且从来身清气正,怎会妖异。
“师尊的话,我当然是听从的。”穆怀诚答应,回头吩咐:“传令下去,所有人撤离紫皇山,一个不留。”
传令官应声而去。
地狼跟撷翠公主在旁边,不约而同露出笑意。
穆怀诚却又看着上官松霞:“师尊,您的头发怎么了?”
上官松霞道:“跟你无关,你也可以去了。”
这么久了才相逢,穆怀诚哪里肯离开:“师尊,既然在此遇到,不如同我一起……一起,我看着师尊的气色不佳,恐怕是调养失当……”他渴盼地看着上官松霞,全不管自己找的借口是否合理。
上官松霞未曾开口,柳轩道:“不必,师父是跟我一起的。”
穆怀诚这才又看了柳轩一眼,然后冷笑道:“我想,师尊现在这样,恐怕也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没有靠近,只是门内门外,穆怀诚却仍是感觉到了上官松霞身上的变化。这让他想起先前云螭在她身上下了禁制的那时候,跟此刻的感觉有点像。
柳轩还没有很弄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上官松霞开了口:“你把人撤走,我自然会安静地调养,不必挂心。”
穆怀诚却立刻回答:“那我留下照料师尊。”
上官松霞拧眉:“你也自有要事,不必劳动。”
穆怀诚摇头:“对我而言,天上地下,没什么比跟师尊有关更重要的事。”
地狼跟撷翠公主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两人都明白了几分,暗暗称奇,却不敢出声。
柳轩生气:“你不要花言巧语的,师父说过不需要,你还不走?”
穆怀诚没回答他,只垂眸道:“我已经一年多不曾见到师尊的面了。”
柳轩走到他跟前:“你想怎么样?难道要……”
话未说完,是上官松霞开口:“小九。”
柳轩回头,见上官松霞抬手,他赶紧跑进去扶住她的手:“师父?”
上官松霞道:“既然你如此诚心,我便随你出山就是了。”
柳轩很意外:“师父!”
穆怀诚的脸色缓和:“多谢师尊成全。”
撷翠公主在旁边,唇动了动,却欲言又止地,地狼却直口直心地说道:“宗主,还想你多留几日呢!”
上官松霞回头看着他们两人:“以后有机缘吧。”
撷翠公主目光复杂地,拉拉地狼:“还没有正经给宗主磕头呢。”
两个人就地跪了,向着上官松霞磕了头,这才陪着她出了院落,目送她跟穆怀诚一路而去。
背后,地狼忍不住道:“怎么宗主说走就走了呢。我还以为她不会答应那个摄政王。”
撷翠公主道:“你没看出来吗?若宗主不走,摄政王也必要留下,这样下去,来紫皇山的人一定越来越多,宗主之所以答应离开,不过是为了这个罢了。”
地狼惊愕:“原来宗主是不愿意有人来打扰你我?”
“是啊,”撷翠公主叹息了声,眼神柔软地:“也许不仅是你我,还有这座山吧。”
内侍们抬了软轿,请上官松霞上轿坐了,慢慢地下山。
等山势渐平,这才又换了马车,沿着官道而行。
马车中,柳轩靠近了上官松霞:“师父,干吗要跟他一起,咱们在山上何其清静的。”
上官松霞道:“再住下去,就不能清静了。”
柳轩道:“我看大师兄是不怀好意。”他不知道云螭当初给上官松霞下禁止后,那才叫真的不怀好意,而只是凭着本能地针对穆怀诚。
上官松霞看了他一眼,不回答。
她沉默,柳轩便觉着她是向着穆怀诚的,于是拉住她的手:“你不信吗?”
上官松霞道:“什么信不信的。”
柳轩道:“他、他……他看着师父的眼神不对劲儿。”
上官松霞哑然失笑:“你怎么什么都能看出来?”
“我就是知道。”柳轩见她没有把手抽回去,便放肆了些,轻轻地揉着她的小手:“师父……你可不要、不要被他迷惑。”
“越发胡说了。”上官松霞叹了声,她大概是觉着柳轩有点儿不太像样了,便稍微用力要将手抽回,
才抽回一寸,柳轩却猫儿扑蝶似的忙握紧了些:“没胡说。”
上官松霞转头:“干什么?”
她还是那样,无喜无怒的神情,眼神清澈的令人心悸。
柳轩突然想到昨夜的种种,心里突然发痒:“师父……”
上官松霞一怔,察觉到一点异样,略有些不自在。又因柳轩太用力地握住,她只能试着去推开他的手。
柳轩心头大动,索性攥住,五指相扣,将她压在车壁上。
上官松霞的双眸微睁:“你……”她眉头一蹙:“别又胡闹。”
“没胡闹。”柳轩低低的,有点委屈,猫儿似的蹭上来:“师父……”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透过双耳,绕到心里去。上官松霞屏息,但就这么一瞬间,呼吸有些乱了。
她没有出声,只是想是在强忍什么似的,长睫微垂,唇角轻抿。
柳轩呼吸沉重,缓缓靠近,要在那冰雪似的脸色上印下一个比昨日更深的亲吻。
上官松霞听着他的呼吸声逼近,似是忍无可忍,闪电般撤手的瞬间,抬掌摁住他的肩头。
竟猛地将柳轩推了回去,她低声呵斥:“别再放肆。”
柳轩的背撞上车壁,竟发出彭地一声响,他颇为失望:“我……”
刚说了一个字,身上某处突然狠狠地剐痛起来,柳轩忍不住“啊”地叫了声,身子跟上了岸的鱼似的猛然一弹。
上官松霞吓了一跳,看向自己的手掌心,以为是不小心发力太过弄疼了他,或者是这个小子装的。
但柳轩已经虾米似的弓起身子,肩头缩起,竟是浑身颤抖起来。
“怎么了?”她即刻跪坐起来,伸手要去扶他。
柳轩狠命一颤,喉咙里后后地似咳似嗽似是喘气,甚是剧烈:“疼、疼……”他语不成声,手紧紧地扣着腰间。
上官松霞望着他古怪的动作,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忙掰开他的手:“小九!让我看看!”
柳轩试图挣扎,却还是竭力松开手,上官松霞把他的袍子解开,中衣撩起,低头看向他腰上。
并没有什么外伤,但就在中衣揭开的瞬间,她看到,有一点红线似的半圆痕迹,在柳轩的腰上私隐似现。
上官松霞呆住了。
而车厢也在这一刻给打开,是穆怀诚。
怀诚先前本也是乘车的,可是,心里实在放不下,便叫牵了一匹马来。
马儿随行左右,他只要稍微凝神,就能听见马车中两个人的说话。
起先还罢了,直到后来……车厢里的呼吸声渐渐重,穆怀诚只一想,就知道是如何。
但他竟不曾离开。
直到现在。
车厢内,柳轩靠在车壁上,而上官松霞掀开他的衣裳,半跪而伏底身子,她的脸颊几乎靠近他的腰上。
看见这幅场景,怀诚的喉头动了动,若不是极强的自控,他简直不知自己此刻将会如何。
“发生何事。”他用很冰冷理智的声音问。
上官松霞不知该不该告诉他,但就算告诉他,又有何用。
穆怀诚却没等她回答,而只是跳上车,靠近,他同样看向柳轩身上。
柳轩低着头,冷汗涔涔,连身上几乎都有些汗湿,他的身躯丝丝颤抖,像是得了急病。
起初,穆怀诚没看到什么异样,直到随着柳轩一声痛苦隐忍的闷哼,他看见在柳轩肋下,有一道半圆的红痕显露,红的那么明显,那么瞬间,仿佛要渗出血来似的,就像……是在柳轩的那层皮肤底下,出现了这么一道诡异的伤,而只要戳破他的皮肤,就会看到那真实可怖的伤口。
“这是……”穆怀诚的手微微一抖,抬眸看向上官松霞。
柳轩已经坐不稳:“疼,师父……师父……”他模模糊糊地念了两声,垂眸看了看身上,突然仿佛忍无可忍,伸手抓向那红痕出现之处,他动作很快,下一刻,身上已经多了三个浅浅血洞。
幸而穆怀诚眼疾手快,忙攥住他的手,这才免除他撕裂肌肤之苦。
上官松霞也没想到会如此,这种剧痛显然几乎让柳轩崩溃了,但偏偏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遭受如此非人折磨。
穆怀诚也有些心惊:“师尊,这到底是怎么了?”犹豫片刻他又问道:“师尊的功体为何会废掉,云螭呢?”
摄政王的车驾停在了灵州城。
上次穆怀诚出现在灵州,灵州还是东华的,而他,是东华所要缉拿之人。
如今却已经天翻地覆。
知府早就将衙门腾空出来,迎接摄政王下榻。
如今南华东华之中,谁人不知,天下第一号的人物,便是南华这位摄政王殿下,毕竟是他让南华转危为安,让东华臣服脚下。
而南华王病中,女王监国,但女王殿下最亲近信赖之人,也正是这位摄政王。
甚至有终南山望气士有言:皇龙气出于中垣,有不世明主,可定三百年太平盛世。
柳轩在进了府衙后,稍稍平静,但他的唇已经给自己咬的鲜血淋漓,人也昏厥过去。
上官松霞始终不离左右。
天色将晚之时穆怀诚来到,给柳轩喂了一颗药,又对上官松霞道:“我已经召集了几位同修,会同他们商议出能解决的法子。”
上官松霞道:“能吗?”
穆怀诚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师尊,这是你先前教我的。”
上官松霞抬眸,望着他仍旧昳丽的容貌:“难为你记得。”
怀诚道:“你教我的,我永不会忘。”沉默片刻,他又道:“你不愿去大雪山,也不想回绮霞宗,宁肯在紫皇山,是为了不牵连绮霞宗跟敬天宗,还是为了柳轩?”
上官松霞道:“为我自己。”
怀诚道:“师尊的修为没有了,如今同凡人无异,难道要一辈子躲起来?”
上官松霞不语。怀诚道:“其实你知道,躲避毫无用处,或者,师尊可以……考虑,我当初的提议。”
她的心思都在柳轩的症状上,疑惑不解:“什么?”
怀诚道:“同我双修,可以更快些恢复。”
上官松霞转开头去:“不要再提此事。”
怀诚并不意外:“我知道你必然不答应,毕竟倘若你想如此,第一个考虑的该是傅相吧。”
上官松霞不答,只看向柳轩。
怀诚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又道:“可是,倘若我有法子解了他的痛,师尊,你能不能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