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傅东肃在两名星官的陪同下站在南天门处,远远地看到上官松霞跟柳轩走了出来,急忙迎上。
还没到跟前,便看到上官松霞抱住了柳轩,很是亲昵之态。
刹那间,傅东肃的惊愕跟柳轩几乎不相上下。
他却仍是未停,赶到跟前,沉声道:“上官!”
上官松霞缓缓将柳轩松开,瞧着他呆呆的样子,收拾心绪,转向傅东肃。
她道:“你不该来此。”
虽然纠察神官说傅东肃是要去三十三重天,但上官松霞心里明白,傅东肃一年到头也不会登天界,怎么偏在这时候,如此巧合就来了。
傅东肃果然并未否认,他匆忙地掠过上官松霞花白的发,看向她脸上:“你如何?”才问一句,他已经察觉不妥,忙上前握住手一试。
掌中所握的手,依旧轻软,仿佛没什么改变,但对于东肃来说,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你……”他骇然地看向上官松霞。
修道人的体质,跟常人不同,身体之中真元汩汩如同灵泉,但现在,傅东肃察觉到,上官松霞的体内几乎没什么灵力可言,平静的近乎死寂。
眼中无限惊诧,东肃欲言又止。
早在再去蓬莱仙岛探查之时,地狼跟林朱曦无心说破,东肃察觉必有天上神仙涉及其中。
蓬莱岛大岛主发幻谕警示,更加坐实他心中所想。
虽然,有二岛主的劝诫,傅东肃却并未就想袖手旁观。
只是他虽是玄宗数一数二的人,但若是跟天上神仙相比,那自然是无从说起。
思来想去,傅东肃便回敬天宗,烧了拜谒符,借去三十三重天给道尊叩首的机会,想要一查究竟。
道尊果然许了傅东肃拜谒之求,并给了他通天路符引,所以南天门处,星宿神官才许他进入。
然而让傅东肃意外的是,道尊又派了一名侍童,前来告诉他,只叫他在南天门处静静等候,不必去三十三天。
起初东肃不明所以,心中暗暗焦急,直到看见上官松霞跟柳轩露面,才明白,道尊必然对一切早有所料,所以才叫他在此等着。
果然不虚此行。
可是东肃没料到,竟是这般情形。
他虽然清楚有上神参与,必定棘手,可才一照面,竟见上官松霞的一身修为尽散。相比较而言,那满头花白银发,却是其次了。
傅东肃惊悸于心,眼前一黑,无法相信。
上官松霞的脸色却是淡淡地:“我无事,只是傅相你不该为我乱了分寸。”
傅东肃没法形容心中之震惊,道:“我不喜欢这话。难道你跟我还分得这么清楚?跟我走。”他握住上官松霞的手腕,拉着她便要走。
天门处两名星官正望着他们,而先前引着上官松霞跟柳轩的那两名神将也站在旁边,暗中不知还有多少眼睛。
上官松霞叹气,慢慢地将手抽回:“傅相。”
傅东肃毕竟不是那种轻浮孟浪之人,感觉上官松霞的拒绝,他也不好就强横地把她再拉回来,只皱眉:“怎么。”
此时柳轩在她身后,仿佛好奇地问道:“傅相爷,你是为了师父来的?”
傅东肃盯着他,欲言又止,只对上官松霞道:“他怎么竟还在这里?他不是该……”
“他……跟我走。”上官松霞没让傅东肃说下去。
柳轩满脸狐疑,两只眼睛一会儿看看傅相,一会儿看向上官松霞,正在乱看,手却给人握住,竟是上官松霞主动。
她想说句什么,可又没开口。
“师父,我不会乱跑的。”柳轩笑容满面,他不晓得是什么情况,但上官松霞握住自己的手,这已经足以让他高兴的忘乎所以。
傅东肃的心情一言难尽。
上官松霞不许他握手,反而却握柳轩的……难不成,经历过这许多事,她竟还把这个小子看的比自己还亲。
可现在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傅相只是尽量不动声色地:“那好吧,先行离开。”
出南天门之时,上官松霞回头看向少帝府的方向,眼底却仿佛多了一点阴翳。
傅东肃唤了自己的神鹤,三人一起骑鹤下天门。
按照东肃本来的意愿,他想带着上官松霞同乘一鹤,但是看松霞君对待柳轩之态,他只得又唤了一只神鹤,让他们师徒同乘。
上官松霞一直没松开柳轩的手,这让柳轩又是喜欢,又有点惶恐。
当然,上官松霞以前也对他很好,但这次,他觉着不大一样。
骑在鹤背上,又是从天宫而下,他原本很有点不安,可是她的手那么暖,柳轩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
他靠的很近,又见上官松霞脸色苍白神色倦怠,心中格外怜惜。
天风迎面吹来,上官松霞闭上双眼,长睫抖颤,竟大有高处不胜寒,弱不胜衣之态。
柳轩大着胆子在她耳畔道:“师父……你放开我吧。”
上官松霞有些意外,手才一动,柳轩又道:“我抱着师父,这样你就不冷了。”
他迟疑而坚定地张开双臂,把上官松霞环入怀中,又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她的长发:“师父,累的话就睡会儿吧。有我在呢。”
上官松霞确实有些累了,这非但是因为身体上的转变,而且来自于心头。
有什么东西极沉重地压在她心上。
她头一次觉着,冷彻心肺。
自从得道,身体已经不惧严寒酷暑,自然也不怕风刀霜剑,可是此时,兴许是天风过于寒冽,竟让她几乎打起寒颤。
柳轩雪中送炭般,大胆地将她抱紧。
这瞬间,上官松霞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柳家跟他初遇,不,那不是柳轩,是云螭。
但同样的,似乎是同样的感觉。
她无法控制心头翻涌的痛楚,似乎一旦想起那个名字,心疼就更多一份。只能赶紧勒令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
旁侧,傅东肃原本还担心两人,骑鹤随行旁边,但看到上官松霞依偎在柳轩怀中,他实在没法儿再用涵养来说服自己,神鹤仿佛感觉到主人心意似的,清唳一声,向前飞去。
直到神鹤穿过云端之时,才发现原来天正飘雪。
有几点雪花落在上官松霞的头上脸上,她的头发已经快要全白了,雪花沾落,慢慢地凝结成珠。
她借着这点冰凉刺骨,再度清醒:“东肃!”
头前的傅东肃,面冷心暖地放慢了速度,他转头:“怎么了?”望着她霜雪一般的容貌,心大不忍,温声道:“冷吗?”
正要施法给她阻一阻风雪,只听上官松霞道:“我们不去大雪山。”
傅东肃愣神:“什么?”他确实是要带他们去敬天宗的,这也是理所应当,必定当初没出事前,上官松霞就在敬天宗。
上官松霞也看了出来,路是往敬天宗去的。
傅东肃深呼吸:“不去大雪山又去哪里?你莫非想回绮霞宗?”
“不,”上官松霞否认,向下打量了会儿:“再往前行一段,把我们放下就是了。”
傅东肃只觉着匪夷所思:“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半道丢下你?”
上官松霞道:“并不是,我自然有安排。”
傅东肃无法按捺,直接质问:“你的所谓安排,就是不想让我陪着?”
上官松霞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为了我得罪天庭,不值得。”
傅东肃也冷了脸色:“值不值得不用你说,得没得罪我心里清楚,你若是还肯把我当作故人,就听我的,去敬天宗。”
上官松霞却道:“你若还念旧情,就听我的。”
傅东肃道:“你怎么还这么固执,是要气死我?”他突然意识到柳轩还眼巴巴地在看着两人,便道:“你……莫非是为了他?”
上官松霞道:“不是。我为自己而已。”
“你现在散了功体,修为全无,当务之急就是找个清净所在,看看能不能聚拢真元,再复先前,”傅东肃颇有些苦口婆心,像是规劝叛逆的孩子:“上官,听我的,你去敬天宗,我尚且能助你,回绮霞宗,也自有好处……试问普天之下,还有哪里比这两处更好的?不要一叶障目,执迷不悟。”
上官松霞道:“东肃,你该清楚我的脾气。何必多言。”
傅东肃或许真的要给她气死了:“那好,你只管告诉我你到底要去何处。”
上官松霞道:“紫皇山吧。”
傅东肃差点从神鹤上跌下去。
雪花飘零,傅东肃有护身之功,可以半点不沾。那边,柳轩把上官松霞护在怀中,他甚至脱下外衣,罩在她的头上,把她整个儿裹的仔细。
傅相很想不管不顾地就把上官松霞弄回去,但又实在怕了她的性子。
最后他只问了一句:“那天,当真是少帝君将你带走的?”
上官松霞道:“是。”
傅东肃的心又疼了一下:“我回头看的时候……”
上官松霞道:“什么回头看?我不知道。”
傅东肃认真看了她一会儿,苦笑:“你啊,要说谎,好歹也练一练,你根本没有那个本事!”
他本来是想问,蓬莱仙岛,她被困于结界之时,他回头那一眼,是否她正也在。
上官松霞却猜到,若她回答是,东肃必定因而更加痛苦,那种近在咫尺而错过,无能为力的感觉,她不想让傅东肃自责,他做的已经够多了,甚至太超过了。
可是,她实在不擅长说谎,东肃一下就看了出来。
仙鹤缓缓落地,柳轩抱着上官松霞跳了下来。
傅东肃环顾周围,突然道:“那只地狼……”
上官松霞道:“你见到了?是我安排的。”
地狼虽没透露自己是来照看云螭的,可是傅东肃见云螭没死,当然举一反三猜得到。
傅东肃沉默,从腰间摘下一个锦囊:“这里有几颗丹药,你吃了,我……会再寻些灵丹妙药相助,要恢复根基,尽快进境,未必就难。”
上官松霞并未推辞,伸手接过来,又叮嘱:“你自回大雪山,可是,若非必要,不要找我。”
傅东肃狠狠地看了她一眼,把满肚子的话咽下:“大不了,你就当我鬼迷心窍了。”赌气的话虽说了句,还不忘叮嘱:“我把乘风留下,你若是改了主意,就骑它前往大雪山。”
上官松霞正要推辞,傅东肃已经飞身上了鹤背,头也不回地去了。
剩下那只黑颈鹤伶仃站在原地,眼见主人跟同伴去了,它挥了挥翅膀,便乖乖低头找东西吃去了。
此处是紫皇山,并无妖氛。
先前傅东肃也是以内查探过了,所以才放心留了上官松霞在此。
柳轩东张西望:“师父,我好像来过这里。”
上官松霞看他懵懵懂懂的,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走吧。我需要歇一会儿。”
两人沿着湖畔向前,乘风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走不多时,却见湖畔有个亭子在,柳轩忙扶着上官松霞进了亭中。
他将衣裳垫在石凳上,请她落座,自己却在她旁边蹲下:“师父,你为什么不跟傅相去大雪山?也不回绮霞宗?”
上官松霞抬眸看向外间的湖面,紫皇山上,不算太冷,雪花落到此处已经融化,落入湖中的时候已经是细细水滴,看着仿佛在下小雨一样。
“这次得罪了的是少帝君,虽然事情好似已经完结,但谁也不知以后如何,我只想尽力跟敬天宗、绮霞宗撇开关系,免得有朝一日,竟给无辜牵连。”
柳轩道:“那个该死的少帝君,师父别怕,云螭一定会杀了他的。”
上官松霞垂眸:“你怎么也跟着喊打喊杀的了。”
柳轩愤愤道:“他该死,他几乎害了师父,就该死。”
上官松霞心头一窒,想到傅东肃给的锦囊,便拿出来,里间果然有数颗丹药,她取了一颗放入口中,一股淡淡的参香散开,气息渐定,身体也逐渐缓和。
过了片刻,上官松霞才道:“不要再提这些了。”
柳轩眨了眨眼:“那……云螭会怎么样?”他发现上官松霞的脸色黯然了些:“他不会就……就给杀了吧?”
上官松霞将头转开,呼吸有些不稳。
柳轩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时候问:“师父,你饿不饿,我给你找些吃的可好?”
因上官松霞身体过于虚弱,柳轩索性将她背了起来。
他虽然自觉从未来过此山,但奇怪的是,绕来绕去,居然正好找到了之前云螭安身的山洞。
上官松霞望着面前那洞口,还未问话,就听柳轩高兴地说道:“这里果然有个洞府,师父,这儿够清净了吧?”
“你怎么知道这儿有个洞府?”
柳轩道:“我、我其实不知道,就想碰碰运气。”
他天真而高兴地,觉着自己的运气好极了。
上官松霞自然来过这洞府,但当时她是元神离体而来。
今日前来,却是功体尽毁,连御风而行都不能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可是,她却发现这山洞也跟昔日大不同了,比如,门口的草木横生,竟有半人之高,倒像是很久没有人把这儿经过似的。
上官松霞本正疑惑,可细细一想却明白了,有道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她被少帝君带去天庭,多多少少,也有一天多的时间了,这地上,恐怕已经一年多。
一念至此,她的心中忽然有些不安,过了这么久,不知道自己宗门之中的情形如何?在她出事后,甘露真人会不会再度对绮霞宗不利?她有点后悔先前居然没问傅东肃,可那时候她也没意识到“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这个玄机啊。
可也是在这时候,上官松霞才发现,原来她心中牵挂的,有这么多。
幸喜这山洞内却干净的很,甚至蛛网都没有结一个,连石床之上都并未落尘,实在奇异。
柳轩一点不知上官松霞心中所想,将她安顿此处,怕她饿了,便跑出洞门去找吃的。
这紫皇山毕竟是灵气所汇之处,最不缺的就是果品,虽是深秋,但树上还挂着些红橘子,大石榴,柿子,甜枣,甚至还有秋桃。
只是柳轩不敢跑的太远,便只就近摘了些橘子,甜枣两样,用袍摆兜着跑了回来。
上官松霞慢慢地吃了几颗枣子,柳轩又剥了两个橘子给她:“师父,我尝过了,这两个最甜的。下次我还摘这样的。”
“你不问我,为何要在此处?”上官松霞道。
柳轩满不在乎,又劈开一个橘子,摘出一瓣尝尝,这个倒是很酸,他便自己吃,不给上官松霞。又道:“师父要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师父要告诉我,自然就告诉我了。嘿。”
他吃着最酸的橘子,还不忘向她笑了笑。
上官松霞按捺不住,又摸了摸他的头:“好。”
她其实并不饿,只是看柳轩忙的满头出汗,才吃几个,免得他失望。
傅东肃那颗丹药非同等闲,吃了枣子后,上官松霞便在石床之上盘膝,运气调息。
丹田中空空如也,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她突然想起自己才拜在张济翁门下的时候,也是这样每天在后山,独自一人向壁修行。
她并不比任何人聪明,反而更笨拙一些,或者说心直一些,她不擅长算计,不肯为些世俗琐碎劳心,她要修行,便只是修行。
兴许正因为这样心无杂念,反而进益更快一些。
但是这回……上官松霞发现,没有这么简单了。
她的心,已经不再如当初一般澄澈无瑕。
不知不觉,日影西沉。
柳轩忙了一整天,除了采摘果子,又去找了个像模像样的石盆,盛了山泉水放在洞中。
眼见天黑,便又去捡了好些的干柴跟枯草,他可不会钻木取火,幸而还会画符,用一点黄符之火,引燃了柴火,那簇簇的小红火苗燃烧,洞内顿时暖了好些。
如此脚步不停地忙碌,他自然是累倦之极,又见上官松霞还在打坐,他便把一些枯草挪到石床旁边,自己窝在那里就近守着。
呆呆地看着那燃烧的火堆,时而回头看向上官松霞,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喜乐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倦意上涌,柳轩才自睡了过去。
此时,上官松霞才自千头万绪之中,回归正规,身边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等到终于告一段落,她睁开眼睛,却看到地上生着的火堆,火光明明灭灭。
将洞内情形扫视了会儿,她看见了窝在脚底下枯草堆内睡着的柳轩。
少年的身量极高,他只能把一双长腿微微蜷起,明明是睡在天底下最简陋的枯草堆上,又是这么狭窄局促,但当微红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少年英俊的脸庞上竟挂着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就仿佛睡梦中,都是甜的好的。
上官松霞看了他片刻,待要叫他上石床之上,可到底没有开口。
她不想去打扰。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
地上的火堆慢慢地熄灭,只剩下了一些灰烬跟没烧完的树枝,还闪烁着些许微光。
有极淡的月影从山洞外照了进来,甚是幽静,深山中,时不时传来夜枭的啼鸣,或者什么野兽的吼叫。
上官松霞凝神之中,突然听到很低的,仿佛是申吟的声音。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过片刻,果然重又响起,而且,正是在自己身旁。
她睁开眼睛,看向地上的柳轩。
却见柳轩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蜷缩起来,而且正在微微发抖。
“小九?”上官松霞疑惑,轻声唤道。
柳轩并没听见,抖动的更厉害的,他的双手扣在肩头处,仿佛是极痛苦的样子。
上官松霞一惊,翻身下地:“小九!”
柳轩的牙齿格格作响,喉咙里发出痛极的闷哼,上官松霞握住他的肩头:“小九醒醒!”
一连唤了几次,柳轩终于猛然一震,他醒了过来。
他先是大叫了声,低头往身上看去,双手匆忙地扒拉着衣领,不知如何。
“小九,你做噩梦了。”上官松霞轻声道。
柳轩猛然抬头。
微光中,他的脸色惨白,额头上已经湿了一片,神情,则是说不出的惊惧跟痛楚。
可当看清楚上官松霞的脸的时候,柳轩就如同清醒过来似的:“师父?!师父……”竟有些手足无措。
上官松霞望着他:“你、方才像是被梦魇住了。”
一句话提醒了柳轩,柳轩呆了呆,呼吸有些急促:“是、是啊,我做了个噩梦。”
“是什么噩梦?”她问。
柳轩舔了舔嘴唇:“师父……”
“你说,我听着。”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温柔,柳轩心有余悸地开口道:“师父,我……我好像梦见,是我……不不,是云螭……”
上官松霞不动声色:“云螭如何。”
柳轩道:“他好像给、给上了刑,”不安地咬唇,柳轩心思极乱几乎语无伦次,他低头看自己身上,声音透着点恐惧:“琵琶骨这里,穿过去了……疼极了。”
“你、觉着疼?”上官松霞问。
柳轩忙点头,诉委屈似的:“疼的要死呢,就好像上刑的是我呢。嘿。”他觉着不好意思,冲着上官松霞笑了笑:“师父,我这么大了,还做噩梦,是不是挺好笑的。惊到你了?”
上官松霞刚要起身,又觉头晕。
柳轩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上官松霞索性坐在他身旁的枯草堆上,她将目光从柳轩脸上转开,看向那堆火。
柳轩即刻留意到:“哎哟,我好不容易生起的火堆。”赶紧起身去添柴拨火。
上官松霞望着他的背影,柳轩身前的火堆的光逐渐亮起来,把他的身影勾勒的甚是清晰,可因为逆光,又漆黑一片。
“师父,”柳轩拨弄了一会儿火,心里居然还是七上八下:“你说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噩梦呢?”
上官松霞并未回答。
柳轩回头看她,见她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他才一笑:“难道我是替云螭担心吗?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我想,必然是我多心了吧,那毕竟是天庭,不会、不会那么残忍。”
上官松霞将头转开。柳轩怕她不高兴,忙又凑到跟前:“师父,我不说了好不好,别吓到了你。”
火光跳跃,把两个人的脸色都映的有些红红的。
上官松霞不做声,柳轩的心却怦怦地跳了几下。
“师父……”他又叫了声,可却跟先前意味不同。
上官松霞并未搭腔,她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那堆火,似乎在出神。
柳轩的心跳却仿佛失控般狂跳,他先是目不转睛地看。
白发披在肩头,落寞寡欢,她的神情端庄里却透出些许伤悒,好像是在为了谁担心,为了谁牵挂。
“师父。”柳轩的唤声已经近似于无,他盯着上官松霞,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慢慢地靠近,靠近,直到她的白发已经贴在他的脸颊、唇边,那股清香透骨的气息,让柳轩彻底迷乱。
他张手,如白日骑鹤般把上官松霞拥住:“师父……”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唇已经在她的脸颊上不由分说地印落。
对于柳轩而言,这是第一次。
可不知为何,当他亲下去的瞬间,心底闪出好些奇异场景,那肆意轻薄的光景,让他忍不住脸红,几乎不敢看。
上官松霞给他鲁莽地扑抱,少年身上未曾克制的力道,抱着她往后撞去。
她身后是石床,肩背跟后脑碰在上头,虽未必伤着,但很疼。
上官松霞感受着这股突如其来的痛楚,目光却掠过柳轩。
少年脸颊绯红,目光摇曳,他显然忘了刚才“噩梦”里的痛,但上官松霞仍是看着他胸前琵琶骨的地方,那里仿佛……有真切的两点红痕。
直到柳轩意犹未尽地掠到唇边,上官松霞才收回那杂乱无章的心绪。
垂眸看向急切的少年,她稍稍地将头转开避开他的动作:“你干什么?”淡淡地问话,却并不是苛责。
柳轩蓦地止住。
上官松霞并没有任何气恼的表情:“松手吧。”
柳轩赶紧松开她:“师师父……我我、我不知道我怎么……”
“好了,”上官松霞没要他说下去,面色淡然地:“时候不早了,你还是睡吧。”
她站起身来,垂眸:“要是……还做噩梦,记得、一定要记得那不是真的,要醒过来,知道吗?”
柳轩跪坐地上,望着面前白发白衣的少女,她的眼神依旧清澈,不像是强忍怒气的。
本来还想解释,可又无从说起,但不管如何,她并没有动怒,那就谢天谢地了。
柳轩有点惭愧,却又有一点点鬼祟的窃喜,忙乖乖地回答:“知道了。”
这一夜,上官松霞几乎无眠。
她没法儿静心修行,目光多半都落在地上的柳轩身上。
幸而,柳轩没有再做“噩梦”。
次日一早,柳轩道:“师父,这山上好多果子呢,这次我走远点,摘点秋桃给你吃可好?可脆甜呢。”
上官松霞道:“不要走的太远。早点回来。”
得了这句话,柳轩的心情明媚的就像是阳春三月,响亮地答应着离开了。
上官松霞才盘膝不多久,洞外窸窸窣窣地响动。不多会儿,有个人闪了进来。
当看到她的时候,来者惊喜交加:“上官宗主!”
上官松霞早察觉来人是谁,抬眸:“公主。”
“不不,宗主折煞我了……”撷翠公主摆摆手,她身上穿的是朴素衣裙,头上裹了一块帕子,连昔日过于美貌的容颜都有所变化,美色减了不少,她没说完,脸上掠过一点羞,忙又道:“对了,上官宗主,我们大哥呢?”
上官松霞道:“在天庭。”
撷翠公主双目圆睁:“做什么?”
上官松霞不答。
撷翠公主呆呆愣愣地看了许久,意识到事情不妥,泪顿时从眼中涌出:“这一年多,我隔三岔五便回来此处,打扫清理,心里盼着有朝一日,大哥会回来,难不成……”
怪不得这山洞内整洁的很,竟是撷翠公主长情所致。
上官松霞道:“不必过于伤心,兴许事情并未到最坏一步。”
撷翠公主忙擦了泪,上前道:“一年前,听说宗主突然失踪,大哥才派我们去蓬莱岛查探的,谁知回来,大哥就不见了。宗主也一直杳无音信……”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可不管如何,宗主能够好端端地回来,或许,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上官松霞不想跟她提此事,无用,且更难过。
于是她问:“你如今在何处?”
撷翠公主这才低眉一笑:“不敢瞒宗主,我先前、跟地狼哥哥成亲了。”
上官松霞虽听得明白,但却又不太敢相信:“你、跟……”
撷翠公主连连点头:“是啊,还要多谢宗主,若非您派狼哥哥来照看,我们也没有这般缘分。等他来了,还要先给宗主磕头呢。”
上官松霞向来也算是八风不动,此刻却几乎目瞪口呆:怎么回事,她无意中居然还当了牵线红娘?
重新打量撷翠公主,这才发觉她的发式果然是变了……恍惚是人世间妇人之状。若非知道她是妖,几乎就以为是个寻常洗手作羹汤的妇人。
“那就不必了,”上官松霞好不容易才能出声:“你们、咳,恭喜。”
撷翠公主抿嘴笑道:“磕头定是不能省下的,一来,宗主是我们的媒人,二来也多亏了宗主,我跟狼哥哥,才免于被修道人追杀。”
上官松霞疑惑:“这是怎么说?”
撷翠公主道:“绮霞宗的林大护法吩咐过,狼哥哥是被宗主教化的,还给了我们绮霞宗的宗门令,所以那些修道人都不敢对我们动手,当然,我们也不害人,就在这山坡下,养了些鸡鸭鹅,弄了两亩地过活。就像是……世间的寻常夫妇一样。”
明明是很简单的话,却给她说的极为甜蜜,就仿佛这对他们而言已然是如天上一般的日子。
上官松霞看着撷翠公主,竟不知要说什么了。
正说话间,柳轩采了果子回来,撷翠公主听见动静,回头见是他,几乎认为是云螭,正要上前行礼的时候,却认出了柳轩身上毫无妖气。
她震惊地看着柳轩,但很快转过弯来,毕竟献姬跟她讨论过此事,他们一概认为,云螭对于柳轩是“附身”,如今不需要了,自然就将他撇开了。
撷翠公主心中五味杂陈:如今云螭在天宫生死不知,这个小子,倒是颇有些福分。
又见柳轩拿了好些果子,撷翠公主收拾心绪,含笑道:“只吃这些自然不成的,宗主,这里距离我跟狼哥哥的寒舍不远,还望宗主能够赏光,过去坐一坐才好。不然,我叫狼哥哥过来给您磕头也行。”
上官松霞见她说的恳切,何况自己无妨,但柳轩到底要吃些五谷才好。
当下便许了撷翠公主,同她一块儿沿路下山。
柳轩对此自然毫无异议,横竖只要跟上官松霞一块儿,去哪儿,他也是心满意足。
走了两刻钟不到,上官松霞正有些汗出,却见前方有烟气袅袅。
撷翠公主往前指了指,喜道:“宗主您看,就是那里,我们还养了一只小狗呢……”
柳轩在旁道:“地狼养狗?好稀罕。”
撷翠公主道:“我们看那些寻常人家都养,所以我们也得养一只。”
她跟地狼两个,都不是什么世情练达的妖怪,心思颇为单纯,既然学着做人,当然是人做什么他们也做什么,人有的,他们也有。
撷翠公主正喜滋滋地,突然嗅到风中有一点淡淡的血腥气,她当即色变:“不对劲!”
话音未落,撷翠公主竟撇下了上官松霞,闪身向前疾飞而去。
柳轩不明所以,但也知道必定事情有变,当下不由分说地将上官松霞打横抱起:“师父,我们也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