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谢白袅脸色泛白,直直地看着林朱曦。
当初因为穆怀诚之事,她差点就给林朱曦杀了,当然知道这位师姐心中有多恨自己。
林朱曦挥剑冷笑:“你这贱人,若不是因为你,当初大师兄怎么会离开宗内,又怎会引来今日之祸!我若不杀了你这罪魁祸首,简直都对不起你今日送上门来的机缘!”
旁边城阳先生跟广云子等人也没料到如此,彼此相视,大感踌躇。
眼见林朱曦提剑上前,那朝廷的特使见无人出面,便急忙拦住:“且慢!”他壮胆制止了林朱曦:“此人是南华公主,回头还要押往京城受审,岂可擅自杀了。”
林朱曦嗤地一笑:“你们方才还说她是绮霞宗的人,那么我杀她自然是清理门户。有何不对?”
城阳先生干笑数声:“何必着急呢,这般急切,倒像是要杀人灭口似的。据我所知,林姑娘也早不是绮霞宗的人了……”
“少放屁!”林朱曦听他这样狡辩,怒道:“我是不是宗内的人,自然由我们宗主决定,轮不到你开口。何况是你们说,绮霞宗勾结这南华公主,我杀了她以证清白有什么不对?”
城阳先生也算是有些声望地位的,被她当面辱骂,顿时红了脸:“你、你总算也是修道者,怎可污言秽语!”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心怀不轨,我又何必谦谦君子,”林朱曦冷笑了声,手拈剑诀,一指谢白袅:“给我滚出来!”
原先在旁挟制谢白袅的两个女冠,只觉着一股无形的气劲袭来,竟站立不稳,双双往后跌飞出去。
谢白袅还未定神,眼前剑光闪烁,竟是林朱曦冲了过来。
“师姐……”仓促叫了声,谢白袅急忙后退,那剑气却始终不离左右,剑光所至,连周围的人都觉着寒气嗖嗖。
旁边的城阳先生等见状,急忙先闪开一边,那朝廷特使也唯恐被殃及,仓皇后退。
谢白袅原先就不如林朱曦,勉强闪退数招,叫道:“师姐,手下留情!”
林朱曦道:“给我闭嘴,谁是你师姐!我可没有你这样包藏祸心的师妹!”
谢白袅只见眼前剑光如雪,脸颊上一阵刺痛。
她已然退无可退,幸而旁边一个女冠慢了半步,谢白袅抬手将对方的剑挽在手中,勉强地抵住了林朱曦的攻势。
此时,她的脸上已经给林朱曦的剑气割破,滴滴答答地流出血来。
谢白袅抬手摸了摸脸,果然,一手黏黏湿湿的血,她不禁也皱了眉。
没有哪个女孩子是不珍惜自己容貌的,谢白袅道:“你也太狠心绝情了。”
林朱曦冷笑道:“我跟你原本就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仇倒是多的很!你今日若死在这里,我或者会念你一点‘情’。”
谢白袅咬了咬牙,握剑的手一震:“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不过是他们过河筏子,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不会放过绮霞峰!”
这话一出,旁边众人自然听得清楚,刹那间,脸色各异。
林朱曦嘿然道:“你说的没错儿,不过没了你,至少我心里会更舒坦些。”
谢白袅怒道:“你……”
林朱曦道:“少废话,受死就是!”
谢白袅见她又欲冲上前:“你可知道,师兄他先我一步离开南华的?”
听她提起穆怀诚,林朱曦身形一顿。
谢白袅道:“师兄本来是要回绮霞峰的,路上改了道,我知道他是去找师尊了,可如今师尊回山,你不想知道他如何了吗?”
“你想说什么?”林朱曦盯着谢白袅问。
谢白袅道:“师兄身受重伤,歇在灵州。东华皇朝的人,已经对我下手,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他们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是想要铲除拦路之人,吞并南华而已。”
林朱曦目光沉沉,从谢白袅面上转开看向旁边几人。
特使听谢白袅如此说,公然道:“公主倒也不必如此说,自古以来,强者为尊,东华皇朝一统天下,乃是大势所趋,公主若是识时务者,说服南华王,亲自进皇都觐见我皇,或许可以免除刀兵之祸。”
林朱曦道:“那么你们今日如此大张旗鼓地来到绮霞峰,也是为了一统天下之计了?”
“这个倒是未必,”特使含糊其辞:“毕竟我先前所列,绮霞宗三罪,明明白白,毋庸置疑。就算不提南华州一节,只说吴中柳家之事,以及道宗中赤云子白石道人无端失踪,绮霞宗自然该给一个交代。”
城阳先生等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广云子道:“我们好歹也是一门之尊,为何至今上官宗主还未露面?只让她的弟子来应付?可是心虚?”
“呸!”林朱曦毫不客气:“要见师尊,也得看看自个儿有没有这个资格。我看你们一个个的,未必是为了道门的事,而是为了朝廷的事而来。哼,修道人原本闲云野鹤,超脱俗世,你们偏偏跟朝廷搅合在一起,是何用意,我难道不懂?”
广云子讥讽地说道:“我们知道林姑娘原先是在天师府里当差的,也是为朝廷效力过之人,自然不敢小觑。想来,上官松霞真是奇人,所收的徒儿也非同一般,林姑娘是本朝的国师手下,谢姑娘是南华公主,至于那位穆怀诚,却几乎要成为南华驸马了,哦……还有一位是前吴中首富之子,啧啧……”
他正说着,眼前人影一花。
原来是林朱曦腰肢微扭,人已经闪到了广云子身前。
只听有人喝道:“小心!”
然后“啪”地一声响亮,广云子捂着热辣辣的脸后退。
而在他身前,是一直少言寡语的昆山派林掌门,她也是个女冠,只是年纪已然老迈,及时闪身挡住了林朱曦。
铿然声动,两人的长剑交撞,在间不容发之时已经过了数招。
林掌门道:“林姑娘,好好地何必动手。”
“这不叫动手,这只是一点教训,”林朱曦冷然笑道:“他再敢胡说,我就拔了他的舌头!”
广云子瞪了瞪眼睛,方才若不是给林掌门推了一把,他所受的就不止是一记耳光了。
这会儿他才意识到林朱曦的修为原来不在自己之下,只是,上官松霞的一名徒弟尚且如此,却不知她本人竟是如何了。
广云子恼羞成怒,还未开口,城阳先生在旁唯恐天下不乱地叫道:“林掌门,这妖女欺人太甚,你不用手下留情!”
穆磊把剑一振:“你说谁是妖女!”
“穆磊退下,对付他们我一人足够,”林朱曦冷笑:“既然是一丘之貉,那也不必假惺惺的,来吧!”
这昆山派的掌门林侨,却是个有真本事的,跟林朱曦过了数招,两人有来有往,剑光错落,却始终不落下风。
旁边的谢白袅,以及身后张玄太,穆青穆磊看在眼里,不免忧心。
忽然谢白袅道:“林掌门,你为人向来嫉恶如仇,好好地为何要带昆山派掺和此事?小心坏了你一世英名。”
林侨闻言,渐渐收招,她看着林朱曦,肃然道:“我原先向来敬重松霞君,所以在听闻那么多龌龊,才想亲自过来问个明白!”
林朱曦也清楚,此人恐怕跟广云子等人不一样。
当下,林朱曦也正色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当初我在国师麾下,柳家的事情我知道的最清楚,国师修炼需要至阴之人的血,柳轩正是最好人选,所以国师命我去带此人回京当药引,不料宗主当时正去柳家,阴差阳错救下了柳轩……哼,你们说什么宗主拐走,殊不知,她是为了保全柳轩性命,才不惜得罪国师!我师尊行事从来光明正直,岂是他们这种人能够诋毁的!”最后,她指了指旁边的城阳先生等。
林侨疑惑地问:“你说,国师想要让柳轩做药引?可是真?”
林朱曦道:“我没有必要在这上面说谎。我本来一心为国师府做事,可那种种行径,让我无法容忍,而且国师因为得不到柳轩,屡次针对我师门,就算我被师尊逐出绮霞峰,但毕竟是我出身之地,这才厚颜转回。”
林侨沉吟着皱了眉。
城阳先生本是故意挑拨林掌门跟林朱曦对上,如今见她们竟停了,便道:“哼,我们当然也没有说上官宗主的不好,但事情总要水落石出,上官宗主为何不现身?倒是叫人疑虑。”
就在此时,只听张玄太道:“师父!”
刹那间,众人齐齐地抬头,却见一道身影自最高的栖霞居的方向冉冉飞来,月白的道袍凌空,宛若仙人迎风。
而细看,青山碧水映着一张难描难画的玉容,秋水星光般的明眸,清清冷冷,身形娇袅飘逸,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瞬间,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上官松霞降落在林朱曦身前,林朱曦跟谢白袅等急忙行礼。
松霞君并不理会,只寒声问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城阳先生虽是见过她的,但再次亲眼目睹,仍是有些自惭形秽之意:“上官宗主,朝廷……”他呼吸急促,看向身旁的皇都特使,却见对方只管呆呆地望着上官松霞,好像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哪里还能开口。
他心里暗暗恼怒,却听是林侨道:“上官宗主,你总算现身了。”
上官松霞向着她一颔首:“小徒无礼,得罪林掌门了,只是没想到,林掌门也会参与此事,叫人意外。”
林朱曦在旁听她说“小徒”,心里的喜欢无法形容。
“我是为了玄门同修的情谊而来,”林侨则规矩地还礼,犹疑:“别的事情我都可以不管,只想知道赤云子,白石真人到底如何身亡的。”
上官松霞垂眸:“赤云子跟白石真人,确实死在绮霞峰。”
林侨眉头越发皱紧:“谁人动的手?”
上官松霞道:“虽非我亲自动手,但也并无区别。”
广云子方才被林朱曦打了耳光,很是下不来台:“上官松霞,你总算承认你杀同修了!”
上官松霞道:“这话错了。”
“哪里有错!”
“他们已经不算是同修。”
“你!”广云子气的色变。
林侨问:“上官宗主,你到底何意。”
城阳先生也道:“上官宗主,你既然承认他们之死,也可算是你亲自动手,为何还要强辩?”
跟随他们而来的,有不少赤云子跟白石真人的门人,听到这里,便纷纷鼓噪:“杀人偿命!”
上官松霞不为所动:“那日绮霞峰被妖魔围困,我亦受伤,赤云子跟白石真人及时赶到,我还以为他们是为相助我而来,谁知,他们竟趁我不备偷袭。我才知道他们是跟妖魔是同路。”
林侨的脸上露出惊愕之色:“什么,这话可当真?”
城阳先生跟广云子道:“胡说,绝对不可能!”
又道:“这是污蔑!松霞君,何必编造如此谎言!”
上官松霞道:“我行事从来光明磊落,没有必要说谎。”
林朱曦眼珠一转:“是了,当时围困绮霞峰的妖魔,乃是被国师命人散播的谣言蛊惑策动,谁知仍是不敌师尊。这种情况下赤云子跟白石真人本没有必要再赶来绮霞峰,可他们偏偏来了……”
谢白袅点头道:“他们当然应该是受了国师所托意欲对宗主不利的,据我所知……白石真人的上监书院,便有好些皇朝的达官贵人之后在内修行,至于赤云子……呵,想必不用我说。怪不得宗主说他们已经不是同修,能被名利权势所左右的,算什么正经修道之人?”
林朱曦瞥了她一眼。
虽然两人“背道而驰”,但为了上官松霞,如今一搭一和,浑然天成。
林侨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当下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宝剑放下。
城阳先生跟广云子颇有点气急败坏:“这全是你片面之词!有什么可信!”
林朱曦道:“你不是来要解释的吗?师尊的解释还不够详细?还是你耳朵聋了,心给脂油迷了?”
城阳先生磨了磨牙,他们几人之中,数林掌门修为最为深厚,所以先前他巧舌如簧、利用道门情义等话说动林侨一同前来。
如今林侨显然不想再跟上官松霞动手,他也无可奈何。
于是看向旁边朝廷的特使跟那领兵的将官,连连咳嗽数声,两人才终于大梦初醒似的。
在未见上官松霞之前,因她是女子身份,这些养尊处优的京城官员,自然大有轻视之意。
谁知,如今见过上官松霞的相貌气度,竟不知如何,连声音都放的格外轻了些:“呃……上官宗主,那、那吴中柳家,九公子柳轩可在山上?”
上官松霞不言。
特使舔了舔嘴唇:“上官宗主,如今柳家的人告了宗主拐带人口,实则是谋夺柳家的家产,不知宗主做何解释?”
上官松霞道:“我无解释。”
林朱曦欲言又止,谢白袅也觉着自己不便插嘴。
正在那两个朝廷官员发窘的时候,张玄太呵呵一笑:“两位大人,此事我最清楚,这全是误会,当时柳家满门覆灭,宗主是为护住柳轩才带他回山,至于柳家的财产等,是小师弟自己主张送至山上的,此事他亲自跟我谋划过,而且柳家铺户上山来的那些掌柜账房等,小师弟也是亲自见过的,他们自然清楚,小师弟绝非是被胁迫之流。”
特使忙道:“那……柳家九公子何在?叫他出来当面说明如何?”
上官松霞回山后,便没提过柳轩,玄太也不知如何,便看向上官松霞。
那夜,秀骨剑刺入那具身体,那一声“我做错了什么”,犹然在耳。
上官松霞的脸色,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神情,并非完全的波澜不惊,而是一种点到为止的微妙的感伤。
城阳先生也看出异样,跟着问:“九公子到底何在?”
林朱曦怒道:“催什么!闭嘴!”
上官松霞抬手,沉默片刻才道:“今日之事,本不该发生,正如朱曦所言,绮霞宗所遇之劫数,从我救下柳轩,得罪本朝国师开始。”
林侨众人屏息,静静看她。
上官松霞缓缓道:“先是山贼,后是群妖,甚至赤云子跟白石真人也成为他们的马前卒,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如今又是你们。”
她抬眸扫过在场众人,就连城阳先生跟广云子,被她的目光扫视,都忍不住慌忙躲开。
上官松霞道:“如今天下刀兵将起,妖魔横行,修道者本该以捍卫苍生为己任,你们却在这里钩心斗角,自相残杀。”
她轻轻地叹了声,微微闭上双眼:“柳轩已死,甘露真人也不必再枉费心机。”
那特使大惊:“什么,柳轩死了?怎么死的?”
林朱曦跟谢白袅等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上官松霞,却见师尊的脸色有难得的恍惚。
没有直接回答这句,上官松霞只道:“从我修行始……我的手上,从没沾过无辜者的血,除了……”
她没继续说下去,只唤:“玄太。”
张玄太正在发呆,闻言忙上前:“宗主有何吩咐?”
“你听好,”上官松霞道:“从今日起,我便不再是绮霞宗的宗主,由你继任宗主之位。”
玄太大惊失色:“师父?!”
林朱曦跟谢白袅、穆磊穆青等也都惊怔。
上官松霞眼神漠然,张玄太一见,心惊胆战,急忙跪在地上:“师尊,请三思!三思啊!”
林朱曦等众人也跟着跪倒。
“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上官松霞不为所动。
此时,林侨跟城阳先生等也自惊愕之极,林侨道:“上官宗主,你这又是何苦呢?”
上官松霞却看向朝廷的那个将官,脸色仍是如挟冰雪:“你们回去告诉甘露真人,他跟绮霞峰的事,到此为止。倘若他还是哓哓不放,直管来找上官松霞,但如果他敢伤及我门中任何一个弟子半分,我必亲自进京,会他一会!”
就在众人都呆若木鸡的时候,上官松霞一张手,秀骨剑腾空而起,落入她的掌中。
上官松霞纵身飞起,一声断喝,剑光如同青霜漫天,剑气过境,只听轰然声响,震得每个人都耳鸣眼花,同时脚下的地面仿佛开始震颤,几乎站立不稳。
人仰马嘶中,突然有人叫道:“山、快看!山!”
慌张的喊叫声中,林侨先已经发现,方才随着上官松霞的剑锋所致,就在他们身后的一座山峰,赫然竟给劈开了两半,中间兀自有青烟弥散。
林侨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原先以为自己的修为,至少也能追的上上官松霞之七八,可如今看到这一幕情形才知道,能有四五分,已是不错。
在场的士兵们亲眼目睹,一个个惊怔骇然,恍若失神。半晌才纷纷躁动起来,惶惶如蚁。
正在众人仓皇不安的时候,突然长空鹤唳,所有人抬头看去,却见天际仙鹤影动,竟是一人骑鹤而下。
那人生得仙风道骨,气质高贵儒雅,透着一点书卷气,赫然正是敬天宗的傅东肃。
那朝廷派来的特使,先前吓得腿软,旁边的将官更是如雷惊了的孩子般张口结舌,连自己的马儿给吓跑了都不知道。
见到傅东肃,众人的心神仿佛才缓和了几分。
林侨众人也打起精神,向着傅相行礼。
傅东肃看了眼上官松霞,不动声色地扫过那歪斜中裂的山峰,笑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各位来的这样齐全。”
林侨因为知道自己被人当了枪使唤,心里颇为惭愧,脸上便有些冷意,闻言道:“哪儿是什么好日子,明明是‘不宜出行’,怎么傅相也到了?”
傅东肃道:“我是听闻绮霞峰有一点事,我恰好也知道些内情,所以过来看看有无可帮忙之处。”
城阳先生早在看见傅东肃的时候就改换了一副歉然面貌,带笑道:“不知傅相知道的是什么内情?”
傅东肃清声道:“吴中柳家的九公子柳轩,被妖皇附体,杀了赤云子跟白石真人。”
在场几个同时哗然:“当真?!妖皇……”
城阳先生忙问:“可刚才上官宗主说过,柳轩已死?这又是怎么回事?”
傅东肃微笑道:“既然宗主如此说,想必妖皇也已经被宗主所诛。”
“宗主果然杀了妖皇?”林侨问上官松霞:“既然如此你方才为何不说?”
城阳先生跟广云子等却半信半疑。
上官松霞仍是默然。
傅东肃看向城阳先生:“先生莫非不信傅某?”
“不不!傅相所言,岂敢质疑。”
傅东肃才又一笑,环顾周遭,道:“总之,上官宗主的人品行事,称得上是我等效法的楷模也不为过。我傅东肃跟敬天宗都可以为她担保。而我傅某人,也誓同上官宗主共进退,若质疑她,便是质疑我,针对她,亦是针对我。”这几句话,软硬兼施,绵里藏针。
傅东肃说完后,含笑看向面前众位:“各位,意下如何?”
城阳先生等可以厚颜无耻地来绮霞宗闹事,但是傅相却不同,不管是身份地位,人脉威望,都是喜欢独来独往的上官松霞不能比拟的,何况还有敬天宗在后。
众人哪里敢再说什么,而傅东肃的态度偏又甚是温和,给足了他们颜面。于是顺势下坡,拱手行礼:“一切都听傅相吩咐。”
道门众人,跟朝廷的兵马,很快地偃旗息鼓,原路返回。
现场方定,众人回到宗内。
才进内厅,张玄太先按捺不住,跪地道:“师尊先前所说的话,还望收回!”
傅东肃并不知何事,便只静观其变。
只听上官松霞道:“不必多说。就按照我吩咐行事便是了。”
“师尊!”张玄太跪着不敢抬头,越急越不知如何开口:“师尊啊……”
林朱曦也跟着跪倒:“师尊,何必因为那些小人而说气话呢,师尊若不为宗主,绮霞宗岂能再存于世间?”
傅东肃听了这句,才蓦地惊怔,他转头看向上官松霞,却未出声。
上官松霞的脸色,却是波澜不惊:“我并非为了别人如此,也不是赌气。而是深思熟虑,我已经没资格主持绮霞宗。”
“师尊何出此言?!”几个徒弟都着了急,连门口的穆青穆磊等也惶然不安。
上官松霞瞥了眼自己的右手,悄悄地把手握起来:“总之,这个决定是我深思熟虑做出的。另外,不日黄庭兴许会回山来,将来绮霞宗是否能发扬光大,全靠玄太你跟黄庭了,你们一个个规谨自持,别辜负为师期望就是。”
张玄太苦劝不动,眼泪都要冒出来:“弟子,我如何能够……”
上官松霞却已经站了起来,折身入内,傅东肃一声不响地跟上。
往栖霞居的路上,沉默半晌,傅东肃问:“怎么突然做这种决定?”
上官松霞道:“并非突然,早有这种想法,时机到了而已。”
傅东肃转头细看:“是你这一趟山下之行,出了事?是不是……那个柳轩……”
上官松霞转开头去。
“他真的死了?”傅东肃轻声问:“真的是你动的手?”
上官松霞止步,往栏杆前走近,看着外头白瀑入水,水汽蒙蒙:“是我。”
傅东肃屏息,继而道:“你,难不成是因为他才想急流勇退?”
轻轻笑了声,上官松霞道:“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已经不适合当这个宗主了。”
“我不懂,想必你的弟子们也不明白,”傅东肃知道她不愿意提这个,但他仍是想弄清楚:“还有谁比你更有资格?”
他将目光从身边人面上挪开:“你瞧瞧方才的情形,虽都是玄宗同修,但谁不是各怀心思的?先前死了的赤云子,白石真人,他们无非是想靠着甘露国师,或者为荣华富贵,或者为长生之计,或者为了虚名儿,不择手段,虚伪卑劣……只有你,我问你,你从来可曾为自己着想过半分?”
“我?”她笑了:“我自己有什么可想的?我对那些,毫无兴趣。”
“真的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傅东肃打定主意,刨根问底。
上官松霞的眼中浮出一丝茫然,心里突然浮现一幕场景:
“师父对我最好了。”
“我是绝不会离开师父的。”
“我想陪着你。”
她还记得,少年过于烂漫的笑,以及那松子糖的滋味,明明过于甜腻,可不知为何,此刻心里竟又泛起一些微苦。
“吱吱……”
上官松霞回神,发现是那只许久不见的金丝小猴,蹦蹦跳跳上了栏杆,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柔顺的金毛。
傅东肃看出她方才有一瞬的走神。可她不说,他便改了个话题:“那,你若不做这个宗主,以后是何打算?”
“修行吧。”上官松霞简单地回答。
傅东肃道:“是仍留在山上呢?还是要云游四方?”
上官松霞仰头想了会儿:“应该会离开绮霞峰。”
傅东肃的眉峰悄悄一挑,然后他尽量不动声色地:“我看你的元神仿佛不稳,”借着这个机会认认真真调养调养也好。”
他故意沉吟了一会儿,让人觉着他不是蓄谋已久而是偶然想起的:“对了……不如你随我回大雪山去?那里到底比这里清净些。”
傅东肃心里虽然渴望,语气却还是试探着的,虽是热切之心,却没有奢望她会答应。
不料上官松霞略一思忖,点头道:“也好。那就叨扰傅相了。”
傅东肃大喜过望,唇角牵动,却不便把喜悦表露的过于明显:“哪里,求之不得。”他几乎就想再问一问,要什么时候启程,当然,最好是立刻就走。
可又不敢催的太急。
当天,绮霞宗上下就已经知道了,上官宗主指定张玄太继任,而她自己,则要跟傅东肃去大雪山了。
林朱曦听到这消息,第一时间赶来栖霞居。
灯火已经亮起,她看着那熟悉的门首,慢慢地拾级而上。
站在门口,望着里间的身影,林朱曦有些迟疑地:“师尊!”
灯影中,上官松霞长睫低垂。
就在林朱曦以为她不会再理会自己的时候,上官松霞道:“何事?”
她急忙进内:“听说师尊要去大雪山?可是真的?”
“嗯。明日便走。”
林朱曦的心凉了半截:“这么急?为什么?留在绮霞峰不行吗?”
上官松霞转头,沉静地看着她。
林朱曦的眼中已经涌出了泪,她在上官松霞面前从来不敢逾矩,此刻忍不住哽咽:“我、舍不得师尊……”
上官松霞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终于道:“你的性子过于急躁,出去历练了几年,也没有收敛,幸而本性不坏,如今既然回来了,那就虔心修行,不要再行差踏错。”
她向来是个感情内敛的人,说出这番话,其中便蕴含着原谅,接纳,爱惜,以及渴盼成才之意。
林朱曦自然明白,双眼之中的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她心头暖慰,当即跪倒在地:“师尊……我才回来,您就要去敬天宗,既然一定要去,那不如,让我跟着您……”
“休说这话,”上官松霞一笑摇头:“何况绮霞宗这里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黄庭是不会在山上久留的,你留下,必要之时还可以相助玄太。我也能放心些。行了,回去吧。”
林朱曦擦了擦泪,抬头看向她,心里还有一句话,只是不知该不该说,说了后,又会不会惹怒上官松霞。
终于她还是没有提,而只是默默地磕了头,退出了栖霞居。
金丝猴站在门口的石桌上,歪着头目送林朱曦出门。
林朱曦走了片刻,却见前方灯影下站着一个人,她认出那是谁,脸色顿时又冷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林朱曦挡在路上,生恐这人也去栖霞居似的:“你可别说要去见师尊。”
谢白袅挑着灯笼:“师姐,师尊真的要去敬天宗吗?”
“你说呢?”林朱曦没好气地。
谢白袅道:“师尊从来不肯对傅相假以颜色,此番答应了,难道……”
“住口!”林朱曦即刻打断她:“你少在这里妄自揣测。去敬天宗做客不行吗?”
谢白袅低头不语,林朱曦恶声恶气:“你怎么还不走,赶紧回你的南华去罢了!”
“师姐有没有,跟师父提大师兄的事?”谢白袅的声音很轻。
林朱曦的心一顿,刚才她确实想说来的,可到底没有勇气:“呸,亏你有脸还跟我说。”她心里窝着的火已经过了好几年,这会儿这个祸头就在跟前,竟忍不住:“当初师父就不该收你,要不是你,我跟大师兄这会儿便好端端地在绮霞宗呢,又怎会生出这么多变故!还害得大师兄生死不知,你这个害人精!”
夜色中,谢白袅的眼中也有薄薄的泪光:“我……也没有办法。”
林朱曦气急了:“什么没有办法,师父许你进宗门修炼,对你寄予厚望,你却来谈情说爱,还毁了我跟师兄,害得师父伤心……却说什么没有办法?你这种女人既然缺不了男人,又何必辛辛苦苦进道宗,你留在南华当你的小公主,要多少男人找不到,偏来祸害绮霞宗!”
“我不是要谈情说爱……”谢白袅垂头道。
“滚!我才不听你这些鬼话!”林朱曦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谢白袅被推得往后歪倒在山石上,眼见林朱曦要从面前走开,谢白袅道:“我确实是故意、故意要大师兄跟我走的。”
林朱曦脚步一顿,转头瞪向她:“你……”
谢白袅道:“可我不、不是为了儿女私情。”
林朱曦的眼睛瞪得越发大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谢白袅深吸一口气,慢慢抬头看向林朱曦:“绮霞宗是北地排的上名号的宗派,而师尊,更是唯一的女宗主,我来之前,明察暗访过许多道宗门派,才选定了绮霞宗。”
“你、”林朱曦心头发冷,逼近:“难道你还有什么图谋?”
“我是有私心的,”谢白袅低低道:“南华国力日渐衰弱,东华皇朝的野心,父王跟我都早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一日,南华会给彻底吞灭,我本来想请师尊为南华助力,比如,做南华国师,可是师尊并无世俗之心……”
林朱曦的心怦怦而跳:“难不成,因为这个你恨了师尊才……不,不对……”
“当然不对,”谢白袅索性把手中的灯笼放下:“我敬重师尊还来不及呢,但是南华不能缺人,所以我看上了大师兄。”
林朱曦倒吸一口凉气:“你!”
谢白袅道:“绮霞宗能有如今规模,全靠大师兄操持,而且我知道,大师兄的修为非同一般,有一次我甚至听傅相私下里说起过,若是大师兄能潜心静修,将来修为未必不能超过师尊。”
话未说完,林朱曦上前,劈头盖脸给了她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