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上官松霞盯着面前的云螭,失去记忆的这几日所经历的,在眼前一幕幕闪现。
她并不是一股脑想起来的,就仿佛一个不真实的梦境,起初是模糊的,片段的,然后便逐渐清晰,一点点都给牵了出来,触目惊心,恐怖至极。
他说:“大家都叫你九妹妹。”
“我……自然是你的兄长。”
“你跟我一块儿睡吧?”
以及:“我想亲你。”
如五雷轰顶,每一幕都让她惊骇不能面对,神魂俱毁似的惊栗。
上官松霞更难以想象,假如自己元神不能恢复,禁制无法解除,还会发生什么。
或者说已经不必要再想别的了,如今发生的这些已然足够!
果然是……养虎为患。
果然傅东肃当初的劝谏是金玉良言。
秀骨剑被浓烈冷冽的杀意支配,招招逼命,直到一剑穿心。
剑尖刺向云螭的心头,两个人已然离的很近,上官松霞眼睁睁地看着利刃入胸,鲜血溅出,她抬眸看向云螭。
云螭正也盯着她,那是骇然不信的眼神,他的唇上沾着血,哆哆嗦嗦地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上官松霞哪里会给他开口的机会。
“师……师父,”云螭却终于开了口,他有些含糊不清地:“小九、做错了什么?”
他的眼睛睁得极大,一滴泪转了转,绝望而伤心的坠落。
上官松霞听到那声“小九”,心头惊颤,手突然抖了抖。
她锐利的眼神也随之一变,无法置信地看着“云螭”,就是这么一瞥,她瞧见云螭的双眼里,已经没了先前的赤红色,他的眸色黑白清明,蕴着泪,满溢真切的惊绝苦痛。
就在此时,在火焰未曾熄灭的林子之中,有一道矫健的影子闪身而出,还未靠近,已然发出了令人战栗的吼声。
火光闪烁,可以看清楚那是一只通体斑斓的花豹,花豹像是发狂似的向着上官松霞扑去。
电光火石间,上官松霞来不及思虑,蓦地抽剑后退。
随着秀骨剑抽离,云螭的身子向后倒去,上官松霞横剑挡住花豹的瞬间侧目看了眼,却正瞧见有个轻盈的身影飞到跟前,一把将云螭抱住,急速地离开了现场。
上官松霞心头一片茫然,而她面前的那只花豹伏在地上,绿莹莹地眼睛盯着她,喉咙里发出低吼。
稍微定神,上官松霞才察觉这原来不是一只普通的花豹,它身上有极重的妖气。
及时救走了云螭的,正是先前的撷翠公主,她本是个金蝉修炼成妖的,只是武力差些,因生得极美,就给先前的祸斗收为宠姬。
其实撷翠公主也早看出了祸斗的不妥之处,但连山上最强的石犀大王都遭了毒手,她又能如何,只能忍辱负重。
果然盼了真正的妖皇云螭回归,只是云螭跟祸斗之战,不是他们能参与的,而且前车之鉴,连靠近些都不妥,所以只远远地观战。
可祸斗虽不是云螭的对手,天庭神官、上官松霞却又相继现身。
云螭在面对神官时候虽仍不惧,但不知为何,在上官松霞来到之后,他突然跟换了个人似的,气场都低了下去。
等到撷翠公主跟豹玉郎发现不妥的时候,已经晚了,上官松霞的剑直接刺入了云螭胸膛。
可不知为何,生死关头,上官松霞居然稍微地顿了顿。
一瞬错愕,两人抓住了这机会分头行事,一个负责引开上官松霞,一个便去救云螭离开原地!
这分头行事,果然奏效。
撷翠公主死死地抱着云螭逃之夭夭,不敢稍作停顿,正奔逃中,便听到身后豹玉郎惊天动地的吼声,绝望而愤怒地嘶吼,让撷翠公主越发胆战心惊。
她现在已经不能回紫皇山了,因为意识到,很快紫皇山会成为众矢之的,不论是上官松霞、其他修道者或者天庭神官,甚至是东华皇朝跟南华州,都会对紫皇山虎视眈眈。
她着急寻思此刻该往何处去,又担心上官松霞追来,正仓皇无措,迎面黑暗中有个声音响起:“妖主?!”
撷翠公主吓得一震,定睛细看,惊喜交加:“献姬!”
这及时赶来的竟是狐女献姬,听见撷翠唤自己,狐女闪身而出,却见在她怀中,云螭双目紧闭,浑身鲜血淋漓,不知死活。
献姬来不及言语,忙去试探云螭的脉,却听得脉息微弱,似有若无,可至少并未彻底断绝,她的脸色发白:“是谁伤了妖主?”
“是上官松霞。”撷翠公主泪盈盈地说道。
献姬张了张口,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她并不很惊讶,可也没到泰然自若的地步,只叹息了声:“冤孽!”
撷翠哽咽:“那位松霞君甚是凶狠,先前豹玉郎去将她截了一截,可只怕也凶多吉少,我担心她会追上来。”
“哭什么!”献姬拧眉道:“紫皇山不能回了,妖主的情形又不妙,这样吧……不如先带妖主去青丘呆上一阵,休养生息之后,再另做打算。”
青丘乃是九尾狐所居之地,甚是隐秘,无人无人能够擅闯。撷翠精神一振:“那再好不过了!”
两人商议妥当,不敢久留,即刻动身。
路上,撷翠公主就把云螭如何回到紫皇山,如何揭破了祸斗,祸斗战败后,天庭神官出面保全……谁知上官松霞及时赶到,斩了祸斗,又对云螭出手等都说了。
她便问献姬:“这上官宗主是怎么回事?跟妖皇哥哥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献姬说道:“你有所不知,她可是妖主的‘师尊’。”
“是师徒?”撷翠公主睁大双眼:“竟有这种事?可是,绮霞宗不是名门正派吗,怎么竟会收妖主入门?”
献姬苦笑:“这个更是说来话长了。回去再说吧。”
在撷翠公主抢了云螭离开后,上官松霞对上豹玉郎,不出十招,豹玉郎已然走投无路,它身上也挂了数道伤口,无助而孤凄地怒吼着,连连后退,连踩到了着火的树枝也不知道。
豹子的吼声在山林中回响,可在这之下,却又响起两声更加凄厉的叫:“救命,救命!”竟是从深林中而来。
上官松霞一怔,放眼看去,却见林中传出火光,叫喊声正是从那处传来。
她只稍微犹豫,便立刻闪身向着林中而去。
原来竟是几个居住林中的山民,被火势所困,无法逃离。
上官松霞到的及时,拂袖灭火,将两人救了出来。
两个人的衣衫都给烧去大半,惊魂未定,瘫在地上哭道:“还有、还有几个人在里间,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上官松霞皱了皱眉,看着山岭上闪闪烁烁的火光,这样下去,火势绵延,又是一场不可预测的天灾,要知道山林中有的不止是人,可还有成百上千的飞禽走兽,何其无辜。
龙女先前降雨,只是灭了灵州城之上的火光,并没有波及此处。
这倒不是龙女不肯施救,毕竟龙女钵中的是海水,这海水若是洒落山林,那还了得?
一念至此,上官松霞并不急着向内,而只是横剑在胸,左手结了光明印,口中念诵法诀,末了,将秀骨剑向天一指。
很快地,头顶阴云聚拢,落下雨来。
那两个山民见状,感激的跪倒在地,只说菩萨现世。要不然怎么能够呼风唤雨呢。
殊不知,上官松霞这也并不是降雨,毕竟若是要降雨,便要请动龙王,而且一城一地的降雨,是有分量算计的,并不是说求就能求到,也绝不会如此快速。
所以上官松霞虽然能够求雨,却并不选那法子,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只是用了个借水诀,将这山林之下的湖泊之水调了一半,化作云雨,以解除山林火灾之厄。
雨把林中大大小小的火浇灭,上官松霞出了山林,见那只豹子早不见了踪影。
她站在原地,目光所及,看到地上数处血迹。
心底突然想起秀骨剑没入云螭胸口时候的情形,以及那声微弱的“小九做错了什么”。
她一直觉着,云螭跟柳轩不是同一个人,也因为这一点悯惜,在傅东肃要铲除云螭的时候,她才硬是挡下。
直到,云螭的胡作非为把她所有的仁慈都消灭殆尽,剩下的只有无限杀机。
谁知偏在这时候,听见那么一句。
她几乎没来由地确信,当时说出这句话的,是柳轩,是小九,而绝对不是云螭。
脑中嗡嗡然,上官松霞略觉晕眩。
她看了看自己持剑的手,她这一生,没杀过一个无辜之人,但是在今晚上……她好像、破了戒。
上官松霞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她没法儿再回想,一想到自己可能亲手把柳轩杀了,她便有如坠无间地狱之感。
战了几乎一宿,满目的火光消退后,东方,依稀透出一线微红。
“师尊!”
一声唤,熟悉入耳。
上官松霞抬眸,却见竟是黄庭带了几个弟子赶了过来。
隔着七八步远,黄庭便跪倒在地,行大礼叩拜:“师尊安好!”
他身后的弟子们也都忙恭敬地拜倒。
上官松霞敛神:“此处不是行礼的地方,起来。”
黄庭站了起身,打量周围被雨水淋的湿润的树木土地,叹道:“多亏师尊借水解围,不然这山火蔓延,可不知又是怎样的生灵涂炭了。”
上官松霞暗叹,看着他:“你伤的如何?其他弟子呢?”
黄庭不愿意让她担忧,可也不想欺骗,便道:“师尊放心,弟子还能撑住,他们也都一样。”
他的门徒们也纷纷都道:“多谢掌门宗主关怀,我等无碍。”
上官松霞颇为欣慰,抬手在黄庭的肩头轻轻地一拍。
还好有个黄庭,不然,她真的要怀疑自己开宗立派,教授徒弟到底有什么意义。
黄庭小心地打量她的脸色:“师尊,此处事情已了,师尊不如先回灵州城休息整顿吧。”
“首恶虽然已除,但后事仍需料理,”上官松霞道:“你……挑几个弟子,在方圆过火之处找一找,万一有被困的百姓,便尽快救助。”
黄庭急忙答应,又道:“徒儿知道,我跟灵州的太守相识,也会叫他派出士兵,四处巡逻看看的,师尊不必担心。”
上官松霞难得地微微一笑:“你行事沉稳,比先前更大有长进了。”
黄庭腼腆地:“徒儿惭愧,今夜若不是师尊跟大师兄来的及时,徒儿只怕已经……杀身成仁了。”
上官松霞听他提到穆怀诚,便垂了眸子:“不必如此颓丧。”
黄庭却又肃然道:“徒儿明白,就算当真杀身成仁,只要是为正道,徒儿纵在九泉,也自瞑目。”
上官松霞却又觉着此话刺心,便摆了摆手,不叫他再说下去。
当下黄庭吩咐座下弟子,挑了几个受伤轻而办事稳妥的,同灵州太守的人一起安排进山搜救等事。黄庭则陪着上官松霞回到城中。
先前黄庭救下穆怀诚,让他在城中调养,怀诚却还惦记上官松霞,可惜他被天雷所伤,加上布置结界,大费真元,哪里还能动。
黄庭知道他的意思,便答应他,即刻去找上官松霞。
其实黄庭心里多有疑问,比如天雷为何会对怀诚不利,而上官松霞又怎会跟穆怀诚同行。但事情紧急,一时自然不便开口。
此刻他陪着上官松霞往回,便说道:“大师兄如今正在城中驿馆,师尊也去往那里吧?”
上官松霞淡淡道:“不必,我离开绮霞峰太久,不知山上如何,要尽快赶回。”
黄庭愕然:“师尊、不在灵州多留几日?”
上官松霞道:“此处的妖怪应该没有余力再作乱了,你镇守此处以防万一就是。我就不留了。”
黄庭想了想:“那大师兄呢?”
“穆怀诚已经不是绮霞宗的人,不必如此称呼。”上官松霞的脸色明显冷了下来。
黄庭一顿:“是,师尊,是徒儿叫错了。只是心想着……先前若非大……穆庄主相救,灵州这场劫难未必能顺利度过。”
上官松霞冷冷淡淡地:“他但凡如你一样,摒弃私欲,多做些利国利民救苍生于水火之举,雷劫也未必能找上他。”
黄庭心惊:“师尊、您是说,天雷伤了、伤了穆庄主,是因为他自己的修行出了问题?”
上官松霞不愿多提跟怀诚相关的,便道:“你自己问他就是了。”
黄庭先前觉着上官松霞跟穆怀诚一起出现灵州,还以为她对怀诚的态度大有改观,没想到正好相反。
他心中忐忑之极,竟想不出穆怀诚到底做了什么,会引致雷劫。
黄庭本想让上官松霞也去驿站、自然就能跟穆怀诚照面,没想到是这般情形。
而在他们进城之时,红日初升,城中百姓们也都满街满巷,打听昨夜的事。
有人看到黄庭陪着个秀丽绝伦的少女走来,顿时叫道:“那就是救了咱们满城的绮霞宗的黄道长!”
一时之间,不管是城门口的士兵还是百姓们,无数双眼睛望过来,赞颂声四起。
正在这时,灵州太守带人前来,百姓们自发向着两侧闪开,太守满面堆笑,向着黄庭拱手致谢。
黄庭在外头从来不苟言笑:“这是我辈修道人该做的,何况昨夜非我一人之力,是我师尊……”
上官松霞握了握他的手臂,示意他不必多言。黄庭欲言又止,这会儿那太守已经问道:“这位是?”
黄庭肃然道:“这正是我师尊。”
在场众人一概大惊,黄庭看着就仿佛是这少女的父辈的年纪,没想到竟然是绮霞宗的宗主。
太守更是惊愕,把上官松霞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早听闻上官宗主大名,实在想不到,竟会亲临灵州……”他想到方才黄庭欲言又止的话,便明白昨夜必然是上官松霞相助,当下深深作揖:“我替满城百姓多谢上官宗主。”
上官松霞道:“黄庭已然说过,这是修道之人的本分。不必谢。”她不动声色地说了这句,又跟黄庭道:“我即刻要动身,你处理好此处之事,可在宗内相见。”
说完之后轻轻拂袖,人已经驾云而起。
只闻一阵清香,衣袂飘扬,倏忽间,那道曼妙身影已经消失在晴空之中。
现场先是寂静无声,继而哗然一片。
太守虽听闻过上官松霞大名,可见到她竟是这样面嫩美貌的少女,心里未免有些狐疑,如今亲眼所见如此神通,顿时惊得色变。
也知道是真神仙无疑,急忙向上不住地作揖行礼:“恭送宗主。”
黄庭打发了太守等,自回到了驿馆。
穆怀诚正盘膝调息,见他独自回来,便问道:“师尊如何?”
黄庭道:“大师兄,师尊……才已经启程回绮霞峰去了,她担心宗内有事。所以……没顾得上过来看望。”
当初在绮霞宗的时候,怀诚虽算是大师兄,但对于黄庭这些后进弟子而言,却也简直是如师如父的存在,这种尊敬是在骨子里的。
他看出上官松霞对于怀诚的不悦跟抵触,却不愿如实直说,无非是怕伤到怀诚。
可穆怀诚怎会不知道,他苦笑道:“师尊是不愿见我。”
黄庭因为要哄他,才违心撒谎,见他自己说出来,不由诧异地问:“大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跟师尊一同来到灵州,那雷劫为何会找上你?”停了一会儿,他补充:“师尊说,叫我问你。”
穆怀诚先前给天雷击中,消减了一半的妖气,何况又因为布防结界,真元耗尽,身上的妖氛自然不那么重,所以黄庭看不出来。
何况黄庭向来尊敬他,就算感觉到有点儿不对,也怀疑不到妖气之上。
怀诚抬手在眉心一点,轻轻引动,黄诚一惊,他看到一颗淡色内丹,若隐若现。
先前蜘蛛精的那颗,他已经炼化,如今这颗新的,却是那白蛇所有。
黄庭睁大双眸:“这是妖怪的内丹,大师兄你……”
怀诚道:“这下你知道,师尊为何厌弃我了吧。”他可以把这些告诉黄庭,但却绝对不能让黄庭知道上官松霞先前失忆时候的种种。
黄庭正色道:“大师兄,你是我们之中修为最深厚,也最灵透的一个,怎会沾染这些?不过,我想世上无难事,只要大师兄你精心苦修,自然可以将这妖气炼化。到时候师尊的气必然消了。”
怀诚笑了笑,知道黄庭是真心替自己着想:“但愿如此。”
答了这句,怀诚忽然想起云螭:“师尊先前出城……到底如何?”
黄庭道:“我看紫皇山上的妖气已然凋散,其中那什么妖皇、以及豹子精之类的,应该是给师尊诛灭了。”
怀诚心头竟一凛:“当真?”
黄庭道:“我想必然如此,毕竟师尊亲自出马,而且我记得师尊也跟我说过,首恶已除,此处的妖怪也无余力作乱等话,可见那妖皇必然已死。”
穆怀诚虽然对于云螭有一种天然嫉恨,也恨不得永不跟他照面,但是此刻听黄庭说他已经被上官松霞除掉,他的心头竟掠过一丝冰凉寒意。
真的,云螭竟死了吗?
他还以为上官松霞必然是“舍不得”云螭的,至少不会那么果断的亲手斩除。
可到底是他低估了她的心意。
闭了闭双眼,想到昨夜上官松霞持剑看他时候的神情,怀诚喃喃道:“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
穆怀诚在灵州住了两日,这期间,黄庭多半不在城中,而忙于城外之事。
紫皇山上群妖先是给妖火波及,又因失了统领,便似一盘散沙,黄庭同众修道者,带领朝廷兵马,摧枯拉朽之势,将那些残余小妖们歼灭的七七八八。
但在肃清紫皇山的同时,东华皇朝这边更紧锣密鼓地调拨兵力,看架势,是要跟南华州大干一场了。
黄庭虽看的明白,但他是修道之人,只管妖魔等事,朝廷上的这些,自然是官员们操心的。
不过,因怀诚如今是南华州王族的座上宾,黄庭私下里跟穆怀诚道:“看样子,妖魔浩劫虽除,可百姓们的疾苦却才开始。大师兄,我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你打算怎么做?”
穆怀诚道:“我……自然是回南华。”他本一心要去绮霞峰,但如今,已然没有资格再跟上官松霞照面,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凉如水。
“我倒是想回去一趟,”黄庭喃喃一句,终于说道:“大师兄,我想只要你虔心修行,把身上妖气除了,师尊定然会原谅,你也该知道,我们几个之中,数你是师尊眼前最不同的。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你大概不知道,当初你离开绮霞宗后,很长一段时日,师尊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总不自觉地会叫你的名字……唉!”
穆怀诚心神微荡:“是吗?”
黄庭道:“你本就是师尊面前最得意的弟子啊。她如何舍得。”
一声“弟子”,又把怀诚惊醒过来。
他苦笑着,正想叮嘱黄庭几句,忽然一道灵光从外进来。
黄庭眼疾手快,替他截住:“是谁的信?”
怀诚不以为然,接过来打开,才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
黄庭疑惑:“怎么了?”低头看过去,却见信纸上是寥寥数字:绮霞峰有难,速归。
绮霞峰确实大难临头。
只不过,这次挑起事端的,并不是群妖,而是不折不扣的“人”。
有两拨势力,第一,是吴中柳家的一些亲戚,他们联名告了官,说是绮霞宗的上官松霞拐带柳轩上山,名为拜师,实则囚禁,以此将柳家在天底下的铺户利银子都包揽于山上。
第二拨,却是玄门同修,万仙观跟上监书院的人。
上回,在妖魔围攻绮霞峰之时,万仙观的赤云子,跟上监书院的白石真人一起前来,却图谋不轨,阴差阳错给云螭灭了。
因为事发突然,上官松霞不知所踪,张玄太思来想去,便把赤云子和白石真人同时失踪的事,归结在给妖魔所害之上。
起初,万仙观跟上监书院并不晓得真相,可最近不知为何,消息传出,——只是真相给扭曲的面目全非,竟说是绮霞峰的上官松霞,为了提升修为,便不惜残杀了赤云子跟白石真人。
同时,又因为绮霞宗曾经的首徒穆怀诚,如今在南华州被南华王奉为上宾,身居高位,而上官松霞的第五名徒弟,赫然竟又是南华王的公主。
此事在往日倒也罢了,但偏偏近期,朝廷正要同南华开战。
这种种之事,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却足以让皇帝震怒,竟命调动了特使,带领三万兵马,即刻前来绮霞宗,查明真相,若是情况属实,即刻剿灭。
而在这三万兵马中,为首的数人里,还有几个道门同修,毕竟此事涉及玄宗,而且赤云子跟白石真人也都是举足轻重的身份地位,不能平白无故死在绮霞峰。
所以朝廷这一次,可谓有备而来,不仅仅有兵马,而且纵然在道义上也很说的过去,毕竟自古朝廷不便直接干涉玄宗的事,但如今有道宗的人出面,当然是顺理成章,而且……这也是因为知道绮霞宗跟上官松霞的厉害,若然动手,自有备无患。
此番,绮霞宗若是无法应对妥当,自然就是覆灭之患。
朝廷大军抵临之时,上官松霞才返回绮霞宗不多久。
张玄太同穆青穆磊等几人在慎思堂,玄太将她离开后、山中的情形向她禀告完毕。
玄太道:“先前多亏了傅相来的及时,有他主持大局,才驱散群妖,护住了门派上下。”
穆青则问:“宗主这一行可去了何处?对了……小师弟难道并未跟宗主同行?”
上官松霞并不答:“不必多言。”说着看向门口的一道人影:“她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门口那人,身段窈窕,赫然正是林朱曦。
玄太正沉吟,这次开口的是穆磊:“回宗主,其实这次宗主不在山上,也多亏三师叔佐助,宗内上下才得安泰。”
门口处,林朱曦跪倒,有些惴惴地:“师尊。求师尊……开恩,留弟子在山上吧……”
上官松霞并没有立刻出声。
早在先前,绮霞宗被山贼围攻的时候,林朱曦提前跟傅东肃通风报信,而后来,妖怪袭击,林朱曦更不惜亲自前来提醒。也正是在那一次,她没有再回国师那边,而是选择了留下来。
之前她因为通风报信,给国师察觉,甘露真人对她小施惩戒,倒是并未如何。
但林朱曦明白,上官松霞得罪了甘露真人,以国师睚眦必报的脾气,定然是要斩草除根,她已经没法儿再替天师府效力了,她选择绮霞峰。
上官松霞看着林朱曦跪在面前之态,没来由地竟想到了穆怀诚跟云螭,脑中竟空了空。
然后她说道:“所谓错而能改,善莫大焉,不过,你是给逐出师门的人,如今就算回来,也是末位弟子,你可愿……”
她还没说完,林朱曦已然惊喜交加:“徒儿愿意!只要师尊容徒儿在山上,就怎么样都可以!”
上官松霞看着她满面喜悦,却自无话。摇摇头道:“随你。”
却在这时,山下报了消息上来。
上官松霞骤然色变:“这消息可属实?”
那弟子道:“千真万确,已经派了两拨人前去查证,朝廷兵马原先是一万五,前天在蒲州,又调了一万余人,随行的据说还有许多道门之人。”
张玄太跟林朱曦对视了一眼,穆青穆磊众人也面面相觑。
终于林朱曦道:“师尊,请容我跟玄太前往查看。”
朝廷特使这一行队伍之中,不仅有道门众人,而且还有个令所有人都意外的——
当林朱曦远远地看到那道身影的时候,她没法儿掩饰心中惊愕:“谢白袅?”
在她身旁的张玄太诧异,定睛细看过去,果然,在一众的深色道袍中,谢白袅的一袭绯色衣裙格外醒目。
林朱曦大怒:“这个贱人怎么跑到那里去了,她想做什么?”
张玄太忙道:“师姐莫要动怒,你细看,好像有点不妥。”
林朱曦一看到谢白袅,自然而然的心生憎恶,被玄太提醒,这才凝眸仔细,果然,见谢白袅身边一左一右,是两个女冠,竟如同挟持住谢白袅似的。
“稀奇,这是怎么回事?”林朱曦扬眉:“咱们尊贵的南华公主,难道成了人家阶下囚?”
玄太道:“师姐,只怕他们把小师妹带来,是另有所图啊,比如……”
林朱曦色变:“难不成他们想用林朱曦来要挟师尊?呸,白日做梦!”
张玄太叹息:“师姐,总之这件事棘手的很。”
其实林朱曦心中却也沉甸甸的,她曾经在国师府效力,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绮霞峰的这次危机有多严重。
国师之前先用山贼,后挑拨妖魔,却都无功而返。
终于趁着朝廷要跟南华动手的机会,罗列罪名,想用朝廷的势力,来拔除绮霞峰这眼中钉。
偏偏绮霞宗不能跟朝廷硬碰,因为这无异于以卵击石,道宗再怎么超脱世俗,到底还在世俗之中,除非真的成为仙人,否则,比如那句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然要受朝廷的管束。
而且对方是数万人马,实力相差之悬殊,不必多言。
这时侯,山下有一名将官上前,人在马上,趾高气扬:“绮霞宗的人呢?叫上官松霞出来说话。”
林朱曦眯了眯双眼,对张玄太道:“我去会他。”
她手臂张开,人已经从二重山门上跃下,一身紫衣宛若一道虹影,从青山碧水间冉冉落在那将官身前。
那人吓了一跳,连马儿都跟着人立而起,竟将他掀翻在地。
林朱曦这才淡淡地说道:“上官宗主的名姓,可是你能叫的?”
那人见到林朱曦御风而行,哪里敢多话,狼狈起身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上官宗主见谅……”
原来此人先前并没有见过林朱曦,可看她容貌出众,道法高明,便以为是上官松霞。
正在这时,谢白袅因看到林朱曦出现,不由挣了挣:“师姐……”
林朱曦不理会那将官,望着谢白袅,冷冷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谢白袅先前听了穆怀诚的话,本是要回南华州的,谁知半路竟遭人埋伏,落入对方手中。
“是他们……不由分说地动了手。”谢白袅看向身侧几个道装打扮的。
林朱曦冷笑:“你倒也出息。”目光滴溜溜地在那几个道者身上扫过,又惊愕,又不屑地:“真是想不到,城阳先生,林掌门,广云子……几位都有头有脸的,竟是随着朝廷兵马来至绮霞宗,是何用意?”
那几人交换眼神,广云子似笑非笑道:“林姑娘,你不是已经离开绮霞宗了么?呵,先前记得你是在国师麾下的,怎么不知道我们来此的用意?我师姐赤云子,便是不明不白死在绮霞峰,我自然要为她讨个公道。至于城阳先生等,则是为上监书院的白石真人而来。”
林朱曦道:“讨什么公道,他们不是被上次来围攻绮霞峰的妖魔所害么?”
广云子道:“这可未必,是真是假,请上官宗主当面跟我们解释如何?”
林朱曦身旁,穆青扬声道:“解释什么?你们若要求公道,自己来绮霞宗就是了,怎么还带了这么多兵马?难道不带朝廷兵马,你们就得不到解释了?真真是不知所谓!”
广云子眯起双眼。城阳先生呵呵一笑:“我们问我们的,朝廷的兵马自有他们的用意。比如……这位南华的公主,上官宗主所收的几个徒弟,竟有两个是南华的要人,皇上为此恼怒,不是情理之中么?跟我们何干。”
林朱曦冷道:“谢白袅早不是绮霞宗的人了,她是南华的公主还是南华的皇帝,跟绮霞宗又何干?”
皇朝特使总算得了插嘴的机会:“有人检举,说是上官宗主前些日子还亲自往南华会见他们二人,怎么能说无关?皇上疑心绮霞宗跟南华州勾结,若然绮霞宗是清白的,请上官宗主亲自出面解释就是!”
上官松霞那次去,只为诛妖,此事人人皆知。但如今竟给他们拿来借题发挥。
林朱曦知道,这些人也都心知肚明,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时侯就算磨破了嘴皮子解释,对方也不会听。
她心思转动极快:“好!既然你们说绮霞宗跟南华州勾结,那,我便当着你们的面,把这劳什子公主给杀了,那皇上是不是就不会怀疑绮霞宗了?”
特使吃了一惊:“什么?”
林朱曦缓缓地拔出长剑,杀气凛然地盯着谢白袅道:“杀了南华公主,算是绮霞峰给朝廷的投名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