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云螭心潮澎湃,俯身去亲上官松霞。
但他心里好歹也有数,已经做好了被推开或者责问的准备。
不料上官松霞动也没动,只仍是安安静静地望着他,脸色都丝毫没变。
云螭自己心怀鬼胎,多看了上官松霞一眼。
被她这双清澈的直入人心的眸子一望,那蠢动的念头好像给扇了一巴掌。
仿佛上官松霞正在质问他:“你在做什么?”那么不可侵犯。
云螭的动作停下来,人半俯着身子僵住,欲亲不亲地,有些尴尬。
“你在干什么?”上官松霞开口,简直如看破他心里所想。
云螭微震,几乎以为她是恢复记忆了,他急忙起身,却牵动身上伤处,顿时又疼的皱了眉。
上官松霞忙将他扶住:“小心。”
云螭见她并无任何愠恼不快之色,知道只是自己做贼心虚而已,一时啼笑皆非。
上官松霞扶着他,叫他去榻上坐了:“哥哥的伤要不要紧?”
云螭略一摇头。
上官松霞举起手来,在自个儿脸上摸来摸去,云螭看的奇怪就问:“你干什么?”
她回答说:“哥哥刚才看我的脸,是不是弄脏了?”
云螭心头哑然,终于一笑:“没有,干净的很。师……九妹,你到哥哥身边来。”
上官松霞果然走到他身旁,云螭握住她的手,见她没反应,便故意地又揉了揉,可上官松霞只是好奇地望着他,不晓得他为何捏自己的手。
云螭把心放回肚子里,却舍不得放开这又暖又软的小手:“哥哥有些累了,你陪着我一块儿休息好不好?”
“我……一起?”
“你不愿意?”
上官松霞用目光丈量旁边床榻:“我愿意,可是这床太小了,我怕挤到哥哥。”
云螭怦然心动:“不打紧,你先上来。”
上官松霞果然很听话的,把鞋子脱了,便又解衣。
云螭看的眼睛都直了,那阻止的话冲到了喉咙口上,却又按捺着不能出声。
眼睛瞥她一眼,又转开,又瞥回去。
不敢看,但又想看。
还好上官松霞只是把外面的一层道袍脱了,穿着中袍上了榻。
云螭说不出自己是失望呢还是松了口气,见她窸窸窣窣在里间侧卧了,他才也在外间慢慢地躺倒。
降真香的气息跟少女的馨香交织,这小床方寸之间,却如极乐。云螭的喉头动了几动,终于转头看向身边的上官松霞。
她先前昏迷才醒,并不觉着怎么困倦,只是因为他要她陪着,才乖乖听话而已,此刻正默默地望着云螭。
云螭对上她晶亮的眸子,有些意外,定神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哥哥,我们是住在这里吗?”上官松霞问。
“当然不是。”云螭补充,“是在别的地方。”
上官松霞眨了眨眼:“那家里可还有别人?”
云螭一顿:“没有,只有我跟你相依为命。”
上官松霞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
“如果有别人,我怎么一点儿不记得呢。”
云螭哑然,继而道:“你不是也不记得我吗?”
上官松霞凝视着他:“虽然不记得,可是……看着哥哥,心里就觉着很喜欢。”
云螭一震:“是、是吗?”
上官松霞道:“哥哥对我这样好,我应该是不会忘了的。”
云螭略觉惭愧,便嘿嘿一笑,心想:松霞君损了元神,失了过往的记忆,倒是比先前那冷然于世的时候可爱的多。
至少这些听似“甜言蜜语”的真心话,别说是之前性情自矜的她,就算是什么寻常女子,只怕也说不出来。
云螭的眼神逡巡了会儿,不知不觉已染了许多温柔:“既然这样,你可一定要记得哥哥对你好,别以后……忘记了今时今日的情形,对我翻脸成仇。”
上官松霞很惊讶地看着他:“我怎么会那么做呢?哥哥说的什么傻话。”
云螭试着往她身边蹭了蹭,又牵动腰间的伤。
只听上官松霞道:“哥哥你别靠我太近。”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退,整个人贴近了床内板壁,才道:“我怕不小心碰到你的伤。”
云螭窝心已极,伸手把她往身旁拉了拉,一声不响地将上官松霞揽住。
那老者给的药甚是管用,次日早上醒来,云螭腰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云螭昨晚盘算了半宿,又见伤势恢复极好,更加定了主意,便跟上官松霞道:“带你回家去好不好?”
上官松霞因听他的话,在换昨日老者留的一套衣裳,却并不是绮霞宗的道袍,而是寻常世人所穿的。
她正在低头打量,觉着仿佛有些别扭,忽然听见“回家”两个字,便把这件抛在脑后:“好呀。”
云螭见她眼睛都亮了几分,便夸赞:“这一身很好,等离开这儿,再给你买更好看的衣裙。”
上官松霞听他夸赞,也便不计较了。
两人出了这老旧庄院,云螭辨明方向,拉着她的手向山下而去。
才走出一段路,云螭若有所觉地回头看去,却见他们身后的那院子便在瞬间缓缓地消失无踪,原处只有些乱石杂草等等。
上官松霞见他止步,正也要回头看,云螭拦住她:“走吧。”
两人下了山,山下却是一条官道,云螭心想自己还不能用妖力,倒要找个代步之物,正左顾右盼,却有一队商旅打此经过。
云螭打量了一番,这一队浩浩荡荡,大概有四五十人,马车就有七八辆,骡马也有三四十匹。
云螭心里暗想:“真是天助我也,正找不到代步的骡马,这现成的就送上门来。”
他便挑剔地打量,心里盘算是抢他们一匹健马呢,还是索性弄一辆马车。
不料就在这时,车队缓缓地停住,中间一辆马车正好停在他们跟前,车窗打开,露出一张笑眯眯的中年男子的脸,倒是和气可亲。
他带笑问道:“这位小兄弟,是要往哪里去?”
云螭哪里肯搭理这些人,但因为谋划着要夺人家的车马,便勉为其难道:“怎么?”
他很不客气,这男子的脾气却甚好似的,目光在云螭脸上扫过,又看上官松霞,终于道:“我们是要往前方金池去的,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看小兄弟你跟这女孩子孤零零的,如果是同路,或者可以捎带你们一程。”
既然知道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竟敢随意搭讪路上来历不明的“人”。
云螭先是哂笑,继而心头一动,想:“这个人倒是识趣的很。既然这样,却不必抢他的马儿了。而且跟这些人在一起,那傅东肃想找也找不到。却也省了不少麻烦。”
于是说道:“那么就劳烦啦。”
男子笑道:“不必客气,快请上车吧。”
上官松霞只听云螭的,毫无异议。
两个人进了车内,却见除了这胖脸的商人外,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童,并一个伺候的随从。
可就算又多了他们两人,车厢内也是宽绰有余,不觉着拥挤。
原来这商人姓周,小孩儿乃是他的女儿,名唤银哥。
这银哥生得粉妆玉琢的,乌溜溜的眼睛,正是顽皮的时候,看到上官松霞,便主动向她靠过来,道:“姐姐真好看,姐姐叫什么?”
上官松霞现学现卖地:“我在家里排行第九。”
银哥机灵地:“那就叫你小九姐姐啦。”
云螭在旁见上官松霞煞有其事,不禁偷偷暗笑。
侍从跪坐着,给他们两个斟了茶,云螭嗅了嗅,端了一杯给上官松霞。他自己却不喝。
周员外打量着他们两个,越看越是啧啧称奇,只觉着如一对金童玉女,便笑道:“原来小哥儿跟姑娘也是要去金池的吗?”
云螭随便扯谎:“我们还要更往南呢,去投亲的。”
周员外看他们身上连个包袱都没带,很是猜疑,可是见他们两个年纪小,又是这样相貌气质,便笑道:“总不成,是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的吧?”
原来他看出云螭跟上官松霞并不是乡野中人,倒像是世家里的小公子跟女娃儿,如今没有带随从、也没有带什么包袱之类的,恐怕这是一对儿私奔的小鸳鸯,仓皇出逃,所以才并无准备的。
云螭没领会他的意思,便含糊其辞地哼了声,不大理会。
周员外却极为健谈,便道:“不是我说,现在出门,最要紧的是多找几个同伴结伴而行,不然恐怕有危险。”
云螭问道:“什么危险?”
周员外道:“自然是世道不太平,比如先前听闻,有专门吸食人脑髓的怪物,而昨日,还有人看到在崀山之上,好像有雷打下一条龙来呢。”
云螭吃了一惊,前面那件倒也罢了,傲因已经给他解决,可后面这件……提到这个惨痛经历,身上顿时又是一阵毛骨悚然地疼。
他却不动声色地:“是吗?有这种事?”
周员外道:“我本来也不信,不过,据说是有敬天宗的人亲眼目睹,这就不由得人不信了。”
“敬天宗?”
“是了,小兄弟你大概不知道,这大雪山的敬天宗,是玄门数一数二的正统门派,最出名的自然是那位傅相爷。”周员外夸夸其谈:“他可是半入仙界的人呢。所以敬天宗的人所说的话,多半可信……就是不知道那龙是什么来历。遭遇雷劫,多半是妖吧。”
云螭紧闭双唇,不去答话。
上官松霞正给那银哥缠着说长道短,此刻不禁问道:“真的是妖怪吗?”
周员外见她发问,谈话的兴趣更浓:“小姑娘,若是正经神仙,那雷劫自然不会降下来,雷打的当然是妖物。”
上官松霞若有所思:“哦……”
云螭咳嗽了声:“俗话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兴许是那雷劈歪了呢。”
周员外愣住,继而大笑了几声:“小哥儿说话甚是风趣。”
中午,马车在小镇稍事休息,便又赶路,曹员外道:“天黑的话在外头歇息不妥当,最好在天黑前赶到金池城去。”
云螭道:“我看天黑前到不了了。”
周员外问道:“为何?”
云螭说道:“不出一个时辰,恐怕会有大雨。”
周员外诧异地笑问:“柳兄弟会观天象?”
云螭才要回答,忽然看向上官松霞。
却见上官松霞盘膝垂手,仿佛要打坐的样子。
云螭惊心,忙拉住她的手:“你在做什么?”
上官松霞被他一问,有些茫然:“我、我也不知道。”
云螭一寻思,稍微猜出几分。
上官松霞的修为非同一般,如今虽忘了过往,但数百年来她最习惯的就是静修,这些动作当然是自然而然。
可如果误打误撞的,她再恢复过来……
于是云螭若无其事地笑道:“你不如看看车外的光景,可好玩儿了。”
上官松霞本没这种心思,不过既然是“哥哥”提醒了,她便转身,撩起车帘往外看去,得亏银哥在旁不住口地同她说话,一时分了神,就不去想打坐的事。
日色晴好,青山隐隐,风里带着炎夏的热浪。
周员外也往外看了眼:“柳兄弟,你会不会看错了呢,这天色可不像是要下雨的。”
云螭道:“还是尽快叫人找能避雨的地方吧,这场雨一时半会儿可不能停。”
上官松霞虽不知他为何这么说,但听他说完,便也对曹员外道:“我哥哥说的话是不会有错的。”
周员外将信将疑,他本来不太愿意相信一个少年说的话,可是上官松霞也开了口,面对少女慑人的秀丽容颜,他心里不知不觉地就不肯违逆,便唤了随从来,叫快去找歇脚避雨之处。
随从们看这样的大日头,一个个匪夷所思,但既然主人吩咐,自然不敢怠慢。
人去了半晌才回来,报说前方有个荒废已久无人居住的宅院,倒是可以暂时歇脚。
周员外正踌躇,耳畔听见一声闷雷,他吃了一惊,赶紧探身到车门口往外看去,却见南边天际上阴沉一线,好像有乌云在那里埋伏,滚滚而来。
车队即刻转道,行了四五里,终于到了之前侍从探查到的那旧宅院,只见门首破烂,连两扇门都仿佛有些枯朽了,半掩着,并未上锁,已经有车队的侍从们推开门,先行入内探查去了。
云螭还未下车,便皱了皱眉:“怎么找这种地方。”
上官松霞伸手抚了抚肩头,只觉着一股阴冷。
周员外看见,错以为她怕冷,便安抚道:“这风越发大了,看样子真要给柳兄弟说中,咱们不如先到里间屋子里避一避。”
云螭握着上官松霞的手:“怎么了?”
上官松霞刚才不知怎么就打了个寒噤,又怕他担心,便道:“没事。”
云螭见周员外正抱着银哥下车,便跟上官松霞道:“你别怕,待会儿要是有什么,只跟着我就行了。”
“会有什么?”上官松霞不解。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云螭并未回答,那边银哥已经在催促:“姐姐快下车呀!”
一行人才进了院子,那风就像是发了狂般,吹的人几乎站不住脚,瞬间人仰马嘶,忙的不可开交。
周员外抖着衣袖,上台阶进了厅内,却见厅中散落着些桌椅板凳之类,多半是残缺不全的。
头顶各处、尤其是墙角上挂着蛛丝,残破的帘幕被风吹的乱晃,加上外头乌云蔽日,竟显出几分阴森可怖来。
银哥在他怀中,似乎也有点紧张,直到看见上官松霞跟云螭进来,才赶紧挣脱父亲,跑到上官松霞身旁,紧紧地拉着她的手。
云螭瞥了眼这孩子,不喜她缠上官松霞:“小家伙,找你爹去。”
上官松霞倒是颇为喜欢这个萍水相逢的孩童:“你怎么了?”
银哥道:“我害怕。”
上官松霞笑道:“有什么好怕的?”
银哥眨巴着眼,也说不上来。
竟给云螭说中了,这雨果然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天色渐暗,大雨仿佛把所有人都封印在这破旧庄园中。
周员外搓搓手:“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真的要在这里过夜?”
管家才带了人去看外头的骡马跟货物等,湿淋淋地跑回来,道:“员外,雨下的这样大,外头的路必然难走,只能等到明儿天明再赶路。”
他把蓑衣脱下,道:“叫他们弄一堆火来烤烤吧?”
周员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便吩咐众人去捡些柴火来,生堆火驱驱寒气。
两名家丁出了门,各自去寻能烧之物,才走不多时,耳畔突然响起一声细微的笑声,像是女子的声音。
那两名家丁去了许久不见回来,管家等不及,抱怨道:“总不成是迷了路。”只好派人去找,又命人把厅内的桌椅砸开,勉强生了火。
然而,那派去找的几个人,却也迟迟不见回来,连周员外也疑惑起来:“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道:“总不会是一起偷懒去了吧。”
上官松霞回头看了眼,就问云螭:“哥哥,他们的人怎么也不回来?”
云螭垂眸静坐:“不用管。”
上官松霞道:“哥哥,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对。”
云螭在她手臂上轻轻地拍了拍:“跟咱们不相干。”
正在这时,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女人的笑声,虽是笑,却又像是哭泣,在厅内森然回荡,引得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地汗毛倒竖。
银哥给周员外拢着,此刻便惊呼起来:“爹,我怕!”
上官松霞变了脸色,一下子站了起来,完全不由自主地,右手已经掐了一个剑诀。
云螭本来气定神闲不想理会,可见上官松霞竟是戒备起来,他便拉了拉她的衣袖:“没事儿。”
“可是哥哥……”
“你听话。”云螭安抚。
上官松霞迟疑了会儿,还是坐了回去。
厅内这会儿越发暗了,简直如同黑夜,唯一的光亮便是地上的火堆。
众人瑟瑟发抖,周员外抱紧银哥:“是……有妖物吗?”
凄厉的叫声响起,那么清晰,好像已经是在厅内了,引得众人连声惨叫,胆小些的已经晕死过去,有些胆大的侍从,拔出腰刀,胡乱挥舞,也有人从地上抄起火棍,乱挥乱打,场面更加混乱。
这混乱仿佛引发了那无名妖物的狂喜,刹那间,阴风阵阵,数道若有似无的影子闪现,中间的那团火好像被无形的寒冰之手裹挟压制似的,一寸寸地缩减,几乎要熄灭了!
银哥已经吓得哭了出声。
上官松霞本来听了云螭的话,按兵不动,可见状她实在忍不住,挺身呵斥:“放肆!是何方妖物在此作祟!”
云螭意外地看向她,而这会儿徘徊于厅内的妖物也发现了此处的异样。
一道黑影向着上官松霞掠来:“咦,这是……”
上官松霞即刻抬手,本是要破魔,可突然心中一阵茫然,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那影子却围着上官松霞转了数圈:“好啊好啊,好香的味道,像是……”
骇人的声音围绕着上官松霞,正在那黑影向着她扑尽之时,黑影蓦地停住,它吃惊地回头,却见有一只手,正捏住了它的“形”。
无法形容妖物的震惊,它本算是无形之物,凡人根本碰不到它,自然也无法压制,如今身后的少年却轻描淡写地,将它揪住了。
“你……”影魅哑声叫道:“你是什么人?”
云螭道:“你该在意的不是这个。”他的手上稍微用力,影魅发出刺耳的惨叫,黑影扭曲,瞬间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厅内的几道影子见状,顿时也四散逃离。
火堆重新燃烧起来,地上倒着数人,有的是被侍卫的刀无意伤到,有的被妖物吸取了精气。
周员外颤巍巍地抱紧银哥:“刚才……是什么东西?”
云螭已经把上官松霞拉住,低声道:“这屋子年久失修,没有人气,很容易招致邪祟。”
那管家方才滚倒在地,也磕伤了头,战战兢兢道:“这、这可住不得了,要快些离开才好。”
上官松霞问道:“刚才那些出去的人呢?总不会是给妖怪害死了吧?”
周员外跟管家众人都吓傻了,完全忘记了此事。
听上官松霞问起,更加惊怕,此处的妖物如此厉害,那他们的处境岂不是也很危险。
刚才云螭一招击退了此处的妖物,正是黑暗中,周员外跟管家众人都不清楚,此刻便如无头苍蝇般,只想快点离开此处,就算淋雨也比在这里被不明不白地害死好。
上官松霞见无人回答,就只看向云螭:“哥哥?”
云螭轻声道:“多半是这样的。”
方才云螭退敌,别人不知道,上官松霞却就在身旁,哪里会不清楚,闻言心头一凉,便正色道:“哥哥,不能放过这些害人的妖怪。”
云螭一愣。
上官松霞道:“要是留他们在这里作祟,以后必然还会有无辜的百姓人等受害。”
云螭目瞪口呆。
之前遇见周员外的时候,云螭只想着要抢两匹马或者马车,并没想就跟他们同行。
虽然看出这庄院的不妥之处,云螭心里清楚,此处的妖物奈何不了他,他只要把上官松霞保护好就行了,很不用多生事端。至于周员外等人如何,不过是“生死由命”,跟他不相干。
他可不是那种什么扶危济贫、什么除魔卫道的人物。
谁知,上官松霞就算忘了过往,可这骨子里,却还是没改她的本性。
周员外等本不知妖怪为何退了,听上官松霞这么说,顿时都看向云螭。
“柳兄弟……”周员外给吓得胖脸都小了一圈:“你真的能除妖吗?”
云螭的唇角一牵:什么除妖,他就是最大的那只。
众人都给方才的场景吓得心胆俱丧,若不是也怕外头有妖怪,早就不顾下雨跑出去了。此刻见仿佛有救星,顿时都齐刷刷地看向云螭。
那管事嗫嚅:“小、小兄弟……”
云螭觉着这些人实在没眼色,他才不愿意为他们出手或者如何呢。
但不等他回答,上官松霞信心十足地替他说道:“各位放心吧,我哥哥甚是厉害,刚才他一把就掐死了一个妖怪。”
云螭瞪向上官松霞,上官松霞却回过头来:“有哥哥在,大家都不用怕,我哥哥会保护大家的。”
保护?大家?
云螭没想到自己给上官松霞当面夸奖,居然是在这种情形下。
他是妖啊,他不去吃掉这所有人就已经是天大恩赐,还保护什么?
但此时此刻,云螭却不能再“韬光隐晦”,置之不理了。
毕竟,他可以不管别人的死活,但是被上官松霞用这种亮晶晶的期盼的眼神盯着,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失望的。
盘踞在这荒宅之中的,乃是孤魂野鬼的残留,半鬼半魅,俗称影魅,最喜吸人精魄。
云螭不想出手,一来是事不关己,二来,无利可图。
对于云螭而言,最好的进补食物是妖怪,就算是傲因那种怪物,也毕竟是血肉之身,大有裨益。
但是这种影魅,味道就差的多了,吃起来味同嚼蜡,而且进补的也有限,所以他不愿意吃这种东西。
可如今有了上官松霞的“激励”,别说是味同嚼蜡,就算是有毒,他也得出手处置了。
只是方才那些影魅被他所惊,一时半会只怕不会露面了。
云螭思忖片刻,从袖子里将灵光索掏出来递给上官松霞:“拿着这个。就在这里等我。”
上官松霞忙问:“哥哥去哪儿?”
云螭叹道:“我去灭了那些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我跟你一起。”
云螭才笑道:“你乖,不用担心。”
离开厅中,云螭扫了眼庭院,向左手廊下而去,才过角门,便嗅到一股难闻的气味。
他一脚将旁边的门踹开,却见地上横七竖八,几道尸身,其中两个是方才找柴火的家丁,还有好几具,早化作白骨。
果然这影魅在此为祸良久了。
云螭冷笑:“今日算你们不走运吧。躲到哪里也是白搭。”
话音未落,右手捏了剑诀,头也不回向后一击。
他手中并无兵器,灵光索也给了上官松霞防身,但这一击,无形的剑气激射,只听凄厉的哀嚎,一团黑气从屋梁上现行。
那黑气扭动着,幻化出各色眉眼形状:“你是何人,为何要在此多事!”
云螭从出手到方才,动用的都是在绮霞峰跟上官松霞学的道术,免得泄露妖踪。
他的伪装实在一流,连这些妖物都没看破他的真身。
毕竟,谁又能想到,堂堂妖皇,用的却是正宗道门法术呢。
云螭淡淡地说道:“你们在此作威作福也有时候了,知不知道有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死在我手里,是你们的荣幸。”
“臭道士,不要口出狂言。”影魅吼了声,妖雾骤浓,向着云螭扑来。
云螭一动不动,任凭这妖雾近身,将他裹挟笼罩其中。那影魅以为得手,桀桀狂笑,但那得意笑声才发出,却又戛然止住。
“你……你……”声音里透出了惊慌,黑影扭动着,仿佛要逃窜。
冷冷的声音道:“现在才想跑,晚了。”
掌心张开,那黑气就像是被他的掌心所吸,惨叫着挣扎着,却终究无法逃脱,最终化作一缕轻烟,消散无踪。
云螭甩甩手,嫌弃地啐了口。
将要出门,猛地听见里间咚咚的响声,云螭皱眉,迈步往内,却见里头一面极大的柜子,响声正是从柜子里传出。
他觉着那气息不似妖物,手一指,锁应声而开,柜子里的人也跟着跌了出来。
云螭定睛一看,啼笑皆非:“怎么是你们?”
地上躺着的,竟是先前见过两次的那黄庭的徒孙,老道士三人。
两个小道士昏迷不醒,那老道士满面黑气,显然是中了影魅的道儿,虽然能挣动,却无法开口,只眼巴巴地望着云螭。
云螭叹道:“罢了,救人救到底。”他抱着双臂,抬脚往那老道士身上一踹。
老道士猛然抖动,身上的黑气迅速消失,云螭见他已无恙,便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老道士叫道:“等、你等等,我有话……”
云螭哪里理会他们,正要出门,耳畔便听见一声有点耳熟的低吼。
他先是一愣,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好!”身形一晃,已自从门口掠了出去。
先前上官松霞留在厅内,低头看着手中的灵光索。
灵光索有些软,就如同一段寻常的绳索似的在她手中。
上官松霞看着眼熟,却不知云螭为何留这个给她。
周员外抱着小丫头银哥走过来,银哥道:“姐姐,刚才的妖怪真的是小九哥哥吓跑的吗?”
上官松霞颇以云螭为傲:“当然啦。”
银哥满眼憧憬:“小九哥哥好厉害,我长大了也要像他一样,做个能斩妖除魔的大英雄。”
上官松霞摸摸她的小脑袋,正要赞扬,外头突然有一阵怪风掠入。
风中隐约透着些许的腥气,令人窒息,上官松霞才一皱眉,却见厅外地面上出现一道淡色痕迹。
那东西蜿蜒着,极快地蔓延进厅中,有个反应慢的仆人不知何故,眼睁睁地看着那影子掠到脚下,他还没来得及如何,就已经给那怪异的光影吞噬其中。
上官松霞想也不想,手中的灵光索一晃。
白光闪烁,灵光索化作一道长剑,向那怪影刺去。
影子蠕动,极快地从地上涌起,最后竟幻化成个身着白衣的中年儒生模样之人。
厅内的家丁仆人们本就是惊弓之鸟,看到这般场景,又昏死了几个。
周员外也在濒死边缘,筛箩般抱着银哥,双腿发软。
“这个……可是绮霞宗上官宗主的宝物,”儒生手中拿着一柄折扇,挡住了灵光索的攻击:“既然在你手中,难道……”
上官松霞听见“绮霞宗上官宗主”,不由恍神。
白衣儒生见状,抵开折扇,无声无息逼近上官松霞:“让我好生看看,唔,还真的……可为什么竟变得……”
他靠的这么近,让上官松霞大为不适,就在这时,身后是银哥尖声叫道:“你也是妖怪吗?别碰姐姐!”
白衣儒生薄唇一挑:“好嫩的娃娃。”说话间,眼睛的瞳仁突然竖起,口中吐出一条鲜红的芯子,向着银哥卷过去。
上官松霞反应极快,左手一挥,剑光闪烁,狠狠地向那红芯斩落。
白衣儒生一双怪眼瞪了瞪,急忙避开。
却也发觉了上官松霞的手上并无什么道威真元。
他惊喜交加,猛然攥住上官松霞的手腕,同时芯子暴涨,竟把上官松霞捆的死死的,哑声道:“你在南华杀了我的兄弟,今日便替他报仇。”
正在这时,身上突然挨了一下,儒生低头,见是银哥向自己扔出一块木炭,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银哥叫道:“坏妖怪!”
儒生目露凶光,张手袭向银哥。
“你敢!”上官松霞深吸一口气,手中垂落的灵光锁陡然飞起,自动向着儒生斩去。
儒生急忙后撤,突然发出一声怪吼,竟化作一团白光,腾空消失。
就在儒生消失之时,云螭自厅门口闪进来:“师……”
却见上官松霞半跪在地上,她一手握剑,一手抱着银哥,听见他的声音便抬起头来。
目光相对,云螭屏息,脸上阴晴不定。
他因怕出事才留下灵光索,只以为灵光索就能护住她。
却没想到,她却保护了在场之人。
望着上官松霞一手持剑一手护住女孩儿的姿势,云螭不可谓不惊。
就好像她已经……回复以往。
眼前,上官松霞顿了顿,眼中漾出笑意:“哥哥。”
听见这声,云螭才觉着自己能够呼吸。
而在云螭身后,老道士带着两个小道童迷迷糊糊地冒了出来,看着厅内这么多人,三人的目光转来转去,最后落在了上官松霞面上。
上官松霞却并没有留意,而只眉眼含笑看着云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