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云螭抱着上官松霞,一边逃命,一边恨恨不已地碎碎念。
“傻子傻子!”咬牙切齿,他低低地骂:“真以为你是不惧雷劫的神仙之体么?我就没看过有这种傻子!”
上官松霞没吱声,倒不是因为她不想反驳,而是因为她已经昏死过去。
且在云螭看来,她鼻息微弱,奄奄一息,竟然是生死不知的情形。
这当然跟他无关,而在云螭看来,这完全是上官松霞自己不知好歹、自寻死路去的。
当时那天雷明明是奔着穆怀诚而去,这个傻子却拼命地冲了上去,替穆怀诚挡了下来。
云螭不敢想,假如不是自己聪明绝顶,提早地摆脱了那个更加古板不可理喻的傅东肃,上官松霞会是什么下场。
这要是在先前、比如在柳家初见那时候,她当然是可以的,天雷不敢犯她不说,她自己也有能耐抗下雷劫。
但如今上官松霞身上的禁制还没有完全解开,又给穆怀诚灌了些掺杂着妖气的真元,就算她乖乖地休养,还不知如何呢,又去干这个……
云螭滔天的恨怒不知往哪里发泄,自顾自磨了磨牙:“真是笨死了,那个穆怀诚一而再地欺骗,竟看不出来,哦不对,应该是看出来了,只是不在乎而已……那小子有什么好,半人半魔的最是痛苦了,给天雷劈死的话反倒是解脱。”
先前云螭挟持住怀诚,本没想置他于死地,谁知怀诚自己吐血,又如自残般去夺剑。
当时云螭还没猜到怀诚的意思,只是凭着本能将他放开。
直到上官松霞带了怀诚骑鹤而去,他瞥见她着急拥着穆怀诚之态,才隐约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要不怎么说都是她的“弟子”呢,云螭那旁敲侧击的话,怀诚第一个明了,怀诚的心思,云螭也极快识破。
云螭料想穆怀诚不怀好意,当然不愿跟傅东肃缠斗。
而关于怀诚,云螭其实已经跟傅东肃点了一句,可傅相哪里知道他们心里那些花花肠子,只心无旁骛地要除掉云螭罢了。
云螭偏偏又讨厌傅东肃那一脸替天行道、实则夹带私情的道貌岸然的脸,既然傅相不懂,他也不想再解释。
何况若告诉了傅相,岂不是给了他一个在上官松霞面前逞能讨好的机会。
虽然云螭巴不得傅东肃发现穆怀诚沾染妖气的真相,甚至很愿意看到傅东肃剑指怀诚,但毕竟救美的机会不常有,而真相始终在那里,傅东肃迟早要对上穆怀诚的。
不过,傅东肃因为一心要除掉他,就算云螭不想耽搁,一时之间也摆脱不了傅东肃的纠缠。
就在他想一了百了,现出龙形的时候,却听到清脆的叫声:“妖主,我来了!”
云螭目光转动,却见一道婀娜多姿的黄衫影子,向着这边冲了过来,正是狐女献姬。
先前云螭为躲避道宗之人的追查,便在献姬身上加了一层伪装,让她跟自己往相反的方向而去,这举动果然吸引了道宗的人,也相应地多给了他一天的时间。
可是献姬毕竟跟傅东肃没法相比,傅相亲临,即刻看破了献姬并非云螭。
恰好云螭因为要斗傲因,显露真身。
妖气冲上云霄,傅相即刻追踪而来。
此时傅东肃瞥见狐女赶来,冷道:“搬救兵也没有用,今日断不能让你轻易逃走!”
云螭笑道:“傅东肃,我还有要事,改天再跟你好好打一场,自然让你心服口服。”说话间,双手一拍,几道无形剑光向着傅相冲去。
云螭吩咐道:“你来对付这个臭道士!”
“妖主放心,”献姬人没到,先有两道长绸向着傅东肃袭去,口中道:“妖主且去,这里交给我!”
这般一阻隔,云螭身形闪烁,化作一道白光便消失不见。
傅东肃本来誓要将云螭斩杀,没想到又给他轻易逃了,一时面挟寒霜,厉声喝道:“好个诡诈的妖孽!”
正要追,狐女已经闪身挡在了面前,她身上的薄裳半是散着,露出白腻的脖颈跟半边肩头,双臂拢着两道长长的披帛,伶仃而立,媚眼如丝地瞥着傅东肃。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傅相?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献姬笑声如银铃响起:“就是不知道,是否也是那些看似道貌岸然,实则禽兽不如的伪君子……”
她在芳州散人手中吃过大亏,一看傅东肃的形貌做派,顿时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感,便话中带刺。
傅东肃见献姬烟视媚行,放浪形骸,冷道:“不知死活!”
不能斩杀云螭的怒火,顿时移在了狐女身上。
且不说傅相跟狐女对上,只说云螭一路急追,很快发现端倪。
可云螭虽算到怀诚的用意,也找到了地头,但他却不知自己将面对什么情形。
远远地看到前方山上的光景,云螭惊怔。
只见雷云滚滚,迅速凝聚,闪电在云层中交织,如同一条条可怖的火蛇乱窜,声势惊人。
时不时有炸雷惊响,震耳欲聋,山河震颤。
这场景,颇有点像是柳家灭门那日的架势。
云螭当然很清楚这是什么,也很明白雷劫的可怕,上回在柳家,他给天雷罩定,还好仗着柳轩的肉身扛住。
倘若那时候上官松霞再给他一剑,他早就魂消魄散,不复存在了。
“应该没事吧,她可是半仙之体。”云螭喃喃,手指揉着下颌,踌躇地:“这天雷该是向着穆怀诚去的……我可不能蹚这个浑水。”
云螭知道自己不能靠近,甚至该赶紧离开,免得那天雷劈歪了,白白连累了他。
正在云螭准备隔岸观火的时候,他瞧见了风中那道黑色的身影,是怀诚,奇怪的是,穆怀诚好像并没有要躲藏的意思,甚至不见一点惊慌,黑袍烈烈,迎风而立。
云螭本来乐见他给天雷劈死,可看到怀诚不闪不避,心里突然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
果然,目光一掠,他看见了上官松霞!
几乎是在上官松霞飞身而起的瞬间,云螭突然动了,动作默契的就像是她的身上有一根线拴着他,牵动云螭不由自主地扑了过去!
人在空中,飞蛾扑火一样扑向那交织的火蛇雷电,云螭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该死!”
明明是看热闹的人,反而成了热闹的中心。
原本还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天雷弄死穆怀诚,这一刻,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刀锋一样凛冽的闪电,裹挟着天火,雷霆万钧地劈落。
龙身现形,飓风似的卷了过去,终于赶在那雷火将上官松霞裹住之前,一尾巴将她卷围在其中!
但与此同时,雷火却也落了下来,又狠又重地砸在身上,云螭虽已经化形,仍是疼的扭曲,身上的金鳞如同给砸碎的金甲,纷纷坠落,有的则给雷火引燃,带着火光向下,一时如天火流落,场面骇人。
但金鳞剥落,龙体受损的巨痛,差点让云螭发狂。
风云变幻中,一声凄厉的龙吟,响彻天际!
“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便也像是个傻子一样。”
云螭愤怒地抱怨,却不知道自己跟着上官松霞一起,到底是算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又磨牙:“要我真的因为这种事情死了,那可真是……”
他原本秀美的脸此刻给熏的发黑,衣衫都焦破不堪。
半边身子从肩头到腰间,都给雷火灼伤,腰上更是连皮带肉地给削去了一块,差点伤及内脏。
简单地把伤口检查了一番,云螭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他受不了这种痛,满嘴里都是铁锈似的腥气。
痛不可挡之时,竟鬼使神差地生出一个念头:不如,不如匿了吧。
这个念头冒出,恍神的瞬间,有微弱的声音在心底悄悄地响起:“师父……”
云螭猛然定神。
心嗵嗵地乱跳一阵,他深深呼吸,发狠似的:“那个废物能干什么?何况是在这时侯!”
他咬紧牙关,重新抖擞精神。
云螭本来是想即刻返回紫皇山的,可是被天雷击中,情形凄惨,竟也无法用妖力。
而且这时侯他也不敢再用妖力,万一给傅东肃察觉了,这会儿可是打不过那臭道士。
只拼命地奔出了天雷地界,察觉身后并没有追兵,云螭双足落地,摇摇欲倒。
一手撑着山石,他强行忍痛,低头看着怀中的上官松霞,她的双眼紧闭,仓促间所见,身上并无外伤,可不知为何竟昏迷不醒。
但这倒也正合云螭之意,毕竟以上官松霞的脾气,这时侯她要是醒了,少不得又对他要打要杀的。
傅东肃要除他的时候,她乘坐仙鹤,头也不回地绝情离开的场景,他可是永不会忘。
本来,就因为她这样绝情,自己就不该舍命去救,现在想想,是不是鬼迷心窍了。
云螭真想给自己几个耳光,不顾一切地救了个对自己无情的人也罢了,最可怕的是,很可能他救的是自己的“天敌”。
“你若是真要杀我,我就先……吃了你。也好补一补。”大概是为了让心理平衡些,云螭盯着昏迷的上官松霞,恨恨发誓。
虽是发狠的话,心里却稍微地痛快了些。
云螭抱着上官松霞,正欲再往前,耳畔却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他心中一惊。
他为躲避傅东肃,只往人迹罕至的地方去,这会儿仍是在山中。
如果遇到什么野兽之类,他倒是不怕,他虽然功体受损,但要拿几个老虎狮子之类的,尚且不在话下,甚至就算是小妖小怪之类的,也来者不拒,反而可以给他塞牙缝补补身子。
最担心的是遇到些大魔头,万一这会儿打不过……那就太丢他堂堂妖皇的脸了。
正在警惕,却见一个前方草丛被拨开,却是一个身着道袍的老头子,手中拄着一根龙头拐杖,慢慢地走了出来。
云螭定睛细看,察觉这老头身上并无妖气,看着也不像是个有大修为的,并无威胁。
那老头迎面看见云螭,惊得站住:“你、你这少年……从哪里冒出来的?”
云螭道:“你这老头又是从哪里来的?”
老者慈眉善目地,哑声说道:“我乃这蒙山上的隐士,小院就在此不远处。你这少年怎么像是受了伤?可是来爬山游玩,不小心摔伤了的?哎哟,你怀中的小姑娘也伤着了么?”
云螭本来应付他一句就离开,突然听他说了这些,便顺水推舟道:“是啊,在前方摔了一跤。”
老者叹了几声:“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岂不知这蒙山最是山势陡峭?你们出来游玩也不多带几个人,这摔伤是可大可小的,幸亏遇到了我。”
这老者极为热心地,头前引着云螭,往东南走了片刻,就见到一处不大的院落,有一个小童开了门,请他们入内。
里间是两进的院子,老者带了他们进了屋内:“先在此歇息片刻。”
又吩咐小童:“去打水来,取干净衣裳,还有吃的东西拿几样来。”
那小童去后,老者从腰间摸索了一会儿,从荷包里掏出了两颗药丸:“红色的内服,可以保命,蓝色的用水化开,清洗伤口最是有效。”
云螭已将上官松霞放在竹榻上,此刻接在手上,闻了闻,并不立刻吃下去。
老者笑问:“怎么了,难道信不过老朽,以为是毒/药吗?”
“不是,”云螭摇头,打量着老者道:“我是说你这老头子,虽是好意,但是却吝啬,你怎么只给我这两颗?我这里有两个受伤的人,怎么分?好歹多给几个。”
老者呵呵笑了两声:“你以为我这丹药是等闲之物么?这是我……先前遇到一个仙人,那仙人给我以延年益寿的,我没舍得用。见你有缘才给你的。”
说了这句,他看了眼上官松霞:“而且我看你这位同伴并无外伤,很用不着。”
云螭道:“她是没有外伤,可难保里头如何,那红色的药丸劳烦再给几个。”
老者叹气,仿佛无奈地:“少年人,你看着相貌清秀,却像是个打劫的行径。我真的没有多余的药了。你还是把这个服了吧。我看你伤的着实厉害。别年纪轻轻的性命不保,或者留下病根就不妙了。”
云螭其实确实是在强撑,闻言就把红色的咬开,他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却拢在了袖子里。
老者呆呆地看着:“你怎么不全吃了?”
云螭道:“我先试试好坏,如果好的话,再吃另一半。”
老者哑然失笑:“那也随你吧。”
这时侯那童子忙的团团转,不多时已经打了清水进来,送了干净衣物,又捧了一个托盘,放着几样糕点、果品。
老者望着云螭,欲言又止,最后只点点头:“若有吩咐,只管叫人。”扶着小童的手,慢慢地出了门去。
云螭盯着老头的背影看了阵,闭上双眼,只觉着丹田处暖意融融,那颗红色丹药显然是好的。
他张开手,掌心里躺着另外半颗丹药。
云螭走到竹榻旁,俯身看向上官松霞。
“你啊,还当人师父呢,简直笨的叫人……”嘀咕着,他把上官松霞的嘴轻轻地一捏,将那半颗红色药丸慢慢塞了进去。
像是觉着自己这行径有些自打嘴巴,云螭喃喃道:“我可不是救你,等你好了,我就把你吃了。”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思,云螭缓缓俯身,竟在那樱唇上轻轻地咬了两下,才道:“这算是利息。”
直起身子的同时,伤口的剧痛,让他心底才生出的一点欢愉烟消云散。
想到老者给的蓝色的那颗丹药,云螭掏了出来,又看看自己腰上受伤最重之处:“不知怎么样,希望有用……”
走到桌边取了一杯水,将那丹药放了进去,那水顿时也泛出了一点淡淡地微蓝,仿佛有淡淡的海水的气息。
云螭用手指沾了水,洒在伤口处。
水滴洒落,竟如同撒盐刮骨般的痛,云螭的手指都开始颤抖,闷哼数声,几乎没有勇气再继续。
“这老头子,这是什么伤药,这简直是要我的命。”他将那杯水放下,拧眉再看向伤处,却惊讶的发现,原先皮开肉绽的伤处,居然有一点奇异的收敛。
云螭微怔,凝神想了想,终于又将那杯水取来。
先把肩头的伤处洒了些,果然,疼虽是疼的难以忍受,但那伤却是眼睛可见的好转。
云螭看着剩下的半盏水,一咬牙,往腰间那血肉模糊的伤上倒了下去。
然后云螭闷哼出声,牙关几乎咬碎,他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疼痛驱使着他,双手在地上一阵乱抓,指骨泛白,额头汗落,云螭挣了挣,竟生生地疼的晕了过去。
而就在云螭晕厥之后,外间房门口人影一晃,是先前出去的老者。
那老者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云螭,眼中是满满地不忍之色。
他却一个字没有说,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迈步走到云螭身旁,老者张手,手心便多了个极大的赤色灵芝,他将灵芝在云螭的身上轻轻拂了两下,只见晶光浅浅,灵芝上的灵力已经尽数注入了云螭的身体。
“我所能做的不过如此,剩下的,只看天命罢了。”
老者感慨了一句,又看了眼榻上的上官松霞:“没想到,松霞君跟你的缘法,比我想象中还要……”
未曾说完,老者的身形已经缓缓腾空。
却在最后消失之前,老者的体态样貌大变,不再是先前那普通长者之态,而是龙首金睛,身着羽衣,脚下一朵祥云。
竟是先前上官松霞会晤过的东海龙主。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云螭总算是幽幽醒了过来。
才睁开双眼,他就对上了一双正安静注视着自己的晶亮眼睛。
一怔之下云螭才认出来,竟是上官松霞!她是蹲在地上的,不知何故正盯着他。
云螭意识到这个,颇为惊愕,简直要怀疑自己性命不保了。
赶紧低头,却见四肢俱全,除了腰间的伤还未愈合,并无新伤。
云螭的心噗噗跳,可见上官松霞竟还是安安稳稳看着他而没动,他强行镇定:“你……”戒备地慢慢起身,“醒了?”
起身的时候,他又发现,原来上官松霞手中竟握着一枚香梨,还是吃了两口的。
原来刚才……她是边吃东西边在盯着自己?
云螭有些发蒙,总觉着这不像是上官松霞能做出来的。
上官松霞见他盯着自己手中的梨子,便解释道:“是桌上的……我、饿了才拿了吃的。”
“呃……”云螭很意外的,回头看看桌上,托盘内的糕点果子还在,他不知要说什么。
“你、伤的很重。”上官松霞却微微地歪了头,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然后看向他身上的伤。
她仿佛并无恶意,至少不会立刻对他动手。
察觉这个,云螭稍微松了口气。
他冷着脸,因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鬼一样的惨白着。
见上官松霞打量自己的伤处,云螭便哼道:“伤重?哼,我几乎送命!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他打定主意不会轻饶了上官松霞,这可不是一颗两颗紫云丹能够弥补的。
就算紫云丹可以治好身体,但是他经受的痛,却是真真切切,没法儿用任何丹药抹平的。
这一切都怪上官松霞,若她不去强出头,他就不会受伤。
云螭刻意地把自己主动扑过去相救一节忽略不提,并且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上官松霞胆敢提起、说她没有请他去救的话,那他就要再从杀傲因的时候讲起,跟她好好地掰扯掰扯。
“好事?”上官松霞疑惑地望着他,完全不懂他的意思般:“我干的好事?”
她原先是蹲在地上、就近打量云螭的样子,因为云螭缓缓站了起身,她也跟着站起来,可手里还拿着那枚香梨,这跟她一贯的肃然做派不太一样。
云螭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可见上官松霞果然有否认的意思,便冷笑道:“不是你又是谁?若不是因为师……”
“又是谁?”上官松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喃喃仿佛自语:“是谁?是啊,我、是谁……”
“师父”两个字还没完全说出口,云螭的那个“师”就变成了倒吸一口冷气般的“嘶”,他匪夷所思地:“什么?”
上官松霞没有回答他,而是又轻轻咬了一口梨子,才抬头看向云螭:“你又是谁?”
云螭本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误会了之类。
但见上官松霞连问了两句,他心头顿时如同轰雷掣电般地:“你、难道……”勉强地问:“你不知道么?”
上官松霞扶了扶额,脑中一片空白,无迹可寻。
她摇头,茫然而微微地无措:“你知道么?”
云螭看着她懵懂的神色,情不自禁后退出去。
可他腰间的伤毕竟还没痊愈,才一动,就牵到伤处,疼得他一下子闭了双眼。
上官松霞察觉,望着他脸色惨白衣裳破损的狼狈模样:“疼么?你快不要乱动了。”
云螭因为忍痛,面目狰狞的,听上官松霞的语气里透着关切,他更加心惊。
他先前并没往别处想,此刻细看上官松霞,见她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像是先前冷若冰霜而波澜不起的样子,脸上有些许迷惘,但眼中透出的,是真真切切的关怀。
咽了很大一口唾液,云螭道:“你、真不记得你做过什么?”
上官松霞惊诧:“我做过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认得我?”
“不认得。”
“那你自己是……”
“不知道,”上官松霞有点难过的回答,手中那颗梨子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滚,她捧着头:“我什么也不知道。”
石破天惊,而在云螭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云螭死死地看着上官松霞,他的眼睛瞪的极圆,在瞬间竟忽略了那难以忍受的剧痛。
“你真的……”他无法置信,刚要问,又打住了。
上官松霞无法回答,她没法开口,因为不知要说什么,就如同置身在空茫的迷雾之中,心底眼前所见的只有白茫茫的,无边无际。
云螭犹豫,终于又确认地问了句:“你当真不记得你是谁了?”问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上官松霞倒退了两步,似难以忍受:“不记得,什么都……我是谁?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螭起初以为,是那老头给的药丸的缘故。
但很快云螭察觉,并不是因为这个。
他凝神静气,终于探查到上官松霞的元神有缺。
想来多半是在雷击之时,被天雷之威损及。
云螭不知这是个什么情形,而他又该怎么面对。
上官松霞却只看着云螭,她醒来之时,所见的第一人就是他,他好像就是自己的答案。
云螭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回神。
迎着上官松霞的凝视,他慢慢地俯身,不顾腰间的疼,将那颗梨子捡了起来。
在衣裳上擦了擦,云螭就着她咬过的缺口咬了口。
清甜的很。
像是口渴似的,他把这枚梨子吃完了。
上官松霞也没有催他,只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
云螭走到桌边,看着满桌的果品糕点:“饿吗?”
上官松霞本能地“嗯”了声。云螭捡了一块儿糕:“过来吃吧。”
她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走到了桌边,云螭把糕点递给她,见她张手来接,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把糕送到上官松霞的唇边,就像是先前他的身份没被戳穿时候那样。
上官松霞一愣,然后,像是抵御不了糕点的甜香似的,她咬了一口。
云螭把剩下的糕点塞进嘴里,有意看她反应。
上官松霞并没做什么,只是懵懂地看着他。
云螭心底五味杂陈。
忘了?她真的不记得先前发生的所有,当然也不记得他是她的弟子,而她却想清理门户!
心里乱糟糟地,他不能再看上官松霞,像是怕她读出他心中所想。
捡了个圆圆润润的蜜瓜,在身上擦了擦,递给上官松霞。
见她接过去,双手捧着慢慢地吃,云螭胡乱地吃了块糕点,心绪终于平静下来。
“你知道我是谁?”上官松霞吃了大半个蜜瓜,有些饱了,便又问云螭。
云螭突然看到她的唇边还沾着些蜜瓜的汁液,他招了招手:“过来。”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是没指望上官松霞会真的听话的。
但她偏偏就走了过来,虽不晓得他要做什么,她对他,却是完全的不设防。
云螭的心又急跳起来。
替她把唇上的汁液擦去,云螭心里极快地打转,竟道:“你……你在家里排行第九,大家都叫你九妹妹。”
“九妹妹?”上官松霞的眼中是明晃晃地疑惑:“真的吗?”
云螭原先还有点紧张,这会儿便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当然,我难道会骗你?”
上官松霞呆了呆:“那……你呢?你是谁?”
“我……”刹那间,云螭心里冒出一个极大胆荒谬的念头,但望着她明亮的双眸,他却极有分寸地把那句拦住,因为他还有一个心愿没完成,而现在好像是个最佳的机会。
云螭清了清嗓子:“我自然是你的兄长。”
“兄长?”上官松霞越发迷惑,很陌生。
“当然了,愣着做什么?”云螭笑起来:“还不叫声九哥哥。”
她一直叫他“小九”,如今也该换过来了。
上官松霞的唇微动:“九、九……”思忖着,有点疑惑,却还是叫道:“九哥哥。”
虽然声音很低,但云螭的喜悦却是无以伦比的狂盛。
“再叫一声。”他忍着笑,望着上官松霞。
上官松霞眨了眨眼:“九哥哥。”
叫第一句的时候还是生涩,但她好像并不怀疑云螭的话,渐渐顺口。
“好妹妹,”云螭差点就要大笑起来,忍笑一本正经地:“你放心吧,哥哥自然待你好。”
“嗯。”上官松霞点头。
云螭曾经觉着什么因果报应,从来不信,可今日才发现果然天理昭彰。
他为了上官松霞几乎送了宝贵的一条命,却换来她这般乖顺的相待。
想到昔日她恼怒瞪着自己,仿佛一辈子也不会叫声“哥哥”的情形,这会儿怎不叫他狂喜大笑。
“哥哥的伤,是因为我吗?”上官松霞微睁双眼,不安地又看向他的伤处。
她还记得云螭说她“干的好事”的话,脸上有些忐忑之色。
云螭意外,眼珠转动:“是啊。是因为你不听话,哥哥为了救你,差点断送了这条命呢。”
上官松霞怔怔地看着他,眼圈有些泛红,好像为他伤心,又像是惭愧:“哥哥……待我真好。”
云螭的心里突然软了一下,几乎盖过了那些窃喜:“嗯。”他像模像样地答应了声,“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你可要乖乖听哥哥的话,好不好?”
“好。”上官松霞答应。
云螭心里的喜悦带着甜意往外漾出,伤口的疼竟也神奇的消失了,他望着上官松霞乖觉的模样,很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却又不敢过分。
上官松霞却看到桌上放着的新衣裳,又见云螭身上破破烂烂,便道:“哥哥,这是你的衣裳吗?要不要换上?”
云螭给她叫的心满意足,之前本来是要换的,可上了药后,便疼的昏迷,如今满身血污,他早觉腌臜不堪了。
只是虽然很想尽情地使唤戏耍,倒也还不至于让上官松霞伺候他更衣的份上。
云螭自己把破衣裳除去,稍微清理了一番,又换上新的。
这时侯天色已暗,上官松霞原本站在门口,往外张望了半晌,见庭院寂然,并无人踪。
她进来道:“哥哥,这是哪里?外头怎么没有人?”
云螭道:“这……这是山中的一处院子,你不要到外头去乱跑。”
“为什么?”
云螭鬼话连篇,信口拈来:“因为,咱们招惹了一个很厉害的坏人,若是给他发现了踪迹,就难办了。”
上官松霞顿时紧张:“就是那个伤了哥哥的坏人吗?”
云螭的心底一下子掠过傅东肃的脸,竭力忍着笑道:“虽然不是他伤着的,但也跟他有莫大关系,哼……他原本是想把你拐走的,幸亏哥哥发现的及时,不然你就给坏人拐跑了。”
上官松霞怔忪听着,最后竟极认真的说道:“我以后一定听哥哥的话,不会跟人跑的。再也不会让哥哥为我受伤了。”
云螭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眸,心突然乱了乱,他起身走到门口,假装往外打量的,实则是想平复自己的心情。
早在先前老者给他丹药的时候,云螭就看出这老者并非凡人,可不知为何竟无恶意,所以才接受了。
这会儿院内静悄悄地,想必人已经走了。他也不理会。
不过今晚必要在此留宿了,毕竟他的伤还愈,二来在此避避风头,休养一夜,明日才好赶路。
手扶着门框,云螭回头看向上官松霞。
淡淡地烛光中,她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个圆桃,低头端详,神情专注,如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小少女。
云螭望着上官松霞懵懂无邪的神色,突然想起在陪上官松霞回绮霞峰的时候,客栈内她独坐灯影中,清悒寂静,孤绝芬芳。
还有的,却是她乘白鹤头也不回绝情离开的背影。
云螭眼神一暗,重新回到桌旁。
上官松霞抬头看他:“哥哥?”
他伸手,手掌悬空稍微迟疑,便轻轻地落在了上官松霞的头上。
他早想这么做,但这可是“大逆不道”。
此时却是“顺理成章”,云螭的掌心蹭过柔软的发丝,千丝万缕,暗香浮动,他的心意像是给勾引着,不知不觉倾身吻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