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李言乐的心意
李言乐在街上见到一位外族女子，她身着栢绿色银丝纱裙，卷发及腰，发间装饰着绿松石和玛瑙制成的发饰，随意围在脖颈上的绿纱遮了半张脸。
她的打扮同其他外族人无甚大差别，李言乐注意到她只是因着二人目光相接时，她眸中带笑地对她微微颔首。
我同她认识吗？这般想着，李言乐便要去同那外族女子搭话，可她们隔了些距离，街上人又太多，她便只好跟在那女子身后走了一会，而后见她进了月牙楼——安州最大的胡人酒楼。
这月牙楼李言乐是久闻其名，但从未来过。本来是有一次机会的，中秋那日商会的人说要请他们这些渭城掌柜来这喝酒，可惜她没能去。她听闻这酒楼里的胡姬个个高挑貌美，腰细腿长，今日一见，确是不负盛名。
有些客人喝高了，轻挑地在胡姬的腰上摸了一把，胡姬也不恼，只是笑着给客人灌更多的酒。李言乐忽就想起周冉说过，同样是腰，胡姬的腰同她们这些年轻小娘子的腰可不同。小娘子们的腰只是细罢了，胡姬的腰，细却又有肉感，紧实而又柔软。末了，她还咂了下嘴，感叹了一句
“值得一摸。”
就是那一咂嘴，李言乐头一次在周冉身上看到点江湖气。
她看着那些喝得不省人事的客人，心想，这要买上多少酒才能有机会摸一下胡姬的腰？
沈泽来月牙楼本是为了解闷，可那欢快的的外邦歌舞却看得他愈发烦闷，他便撇下屋内一众人，来到走廊上透气，没想竟看到了李言乐。她正站在门口张望，神色好奇。
自从清风堂一别，他已有四日未见过她，他想将她带上楼来，可又觉得在这儿与她碰面有些不太合适。月牙阁虽是正经的酒楼，可······沈泽垂眸看了眼楼下大厅中裸露着肩膀、细腰，长腿在开叉的纱裙间时隐时现的胡姬，她们穿得确是清凉了些，难保李言乐不会误会什么。
李言乐身边围了五六位胡姬，有两位热络地拉了她的手，还有一位伸手要去摸她的脸，她大概是没料到这些胡姬竟这般热情，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沈泽叹了口气，心道，不合适便不合适吧，再下去只怕更不合适了。
李言乐不知，来这儿的酒客多为男子，所以遇上来客是温婉乖巧的小娘子时，本就奔放的胡姬们就更是热情了。一如见到毛茸茸的小动物，谁都想来摸上一摸，蹭上一蹭。
她被沈泽牵着走出胡姬的包围时，一位胡姬快速地贴近她而后又离开，只为说上一句“小娘子，你可要小心这位郎君，别看他长得好，脾气可不怎么样。”
李言乐今日本就要去找沈泽，可没想竟在这会遇上他。她被他拉着来到楼上的雅间，一路想着该如何开口说那事，还未想好，走在她前头的沈泽便已推开了雅间的。她发现房间里竟已坐了一些人，那些人的衣着气度皆不寻常，尤其是右边矮桌后的两位郎君，比其他人多了几分不同的气息，李言乐说不出那是什么，可这气息就是让她这种平头百姓不太自在。
“阿沈竟然带了一位小娘子回来？今日真是开眼界了。这是哪家小娘子？”
其中瞧着年纪最小的绿衣郎君高声嚷嚷了一句，引得其他人纷纷朝房门口看去，这些忽来的注视硬是让李言乐生出了往后撤一步的心思，所幸被她稳住了，不然不得惹人笑话。可她虽止住了往后的步子，握着她手腕的沈泽仍旧察觉到了她的手有一瞬在往后收。
绿衣郎君说着就要起身走向沈李二人。
“阿晏，莫要大惊小怪，惊了人家小娘子。”坐于其中一位让李言乐感到不太自在的郎君身侧的娘子柔声制止了那绿衣郎君。
“是，阿姐。”绿衣郎君语气怏怏，坐了回去。
“五爷，前些日子我还想着要将我那堂妹引见给你这义弟，想来是不必了。”那娘子又侧头对身旁的玄衣郎君说话。
闻言，玄衣郎君微微一笑，靠近那娘子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娘子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
一众人饶有兴致地看着门口，等着二人进门，好仔细瞧瞧这被沈泽护在身后的小娘子是何人物。可没想沈泽竟将迈入房中的右腿收了回去，而后眼神带着嘲弄地环视了众人一圈，砰地关上了门。
一脱离那些人的视线，不自在的感觉立马消失，李言乐微微松了口气。
“他们无意冒犯，只是对你有些好奇。”
李言乐知道，沈泽这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怕他误会，忙解释道“我明白，只是右边那二位郎君气势不太寻常，让我觉得有些拘束。那不是他们的问题，是我见识太少。”
“李大掌柜，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客观公正。我还有一些话要同里头那些人说，你可先去这明月楼的后院走走，说不准会有意料之外的收获。”沈泽说着拦下了一位侍女，让她为李言乐带路。
意料之外的收获？这话颇有些卖关子的嫌疑，谁还不会卖关子？李言乐这般想着，刚跟着那位侍女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沈泽。
当是时，沈泽仍立在门口目送李言乐，见她这番动作便询问何事。只见她嘴角微扬，说道“见识少不要紧，往后多见识见识便好了。”
李言乐来到明月楼后院，发现一处房间外头搭了几个三层的竹架，竹架上晒着好些药材。竹架旁还有两张矮凳，其中一张矮凳上放着石臼，石臼旁还有一盘搓好的黑色丸子。
她正在想这些丸子是什么玩意，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声“这是酒伤药丸。这儿酒鬼太多了，我每日都得重新做一些。”
李言乐转过身就看到了先前在街上见到的那位外族女子，这女子此时并未戴围纱，走到她面前，唤了一声李掌柜。李言乐很肯定，眼前这女子，无论从相貌还是口音上来看，都是中土人。
“李掌柜当真一点都没认出我？”
“吴娘子？”
李言乐是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面善，可若不是她一副笃定二人相识的态度，她真不敢去认她是吴芝雪。相比被困在山洞时面黄肌瘦的模样，如今的吴芝雪面色红润，身形也丰腴了好些。她那曾让房东婆婆倾羡的细腰如今比李言乐的还要粗一些，不过吴芝雪本就长得高，李言乐觉得这般粗细的腰恰恰好，显得她的身形更为匀称。
“是。看来我这装扮还是有点用的。”
“确与往日不同，若戴上面纱，渭城的那些旧人怕也难以辨认。”
李言乐虽未直言那旧人是谁，吴芝雪心里却清楚。
“若要瞒过他还得再下些功夫。我在这后院躲了近三月，没想第二次出门竟见到了你。”
说起来，二人的交情算不得深，可吴芝雪见到李言乐时很是欢欣，李言乐也能体会她此时的心情。好比她初到渭城那会再见沈泽和宁飞影，只觉分外亲切。
吴芝雪将李言乐请到了屋内，同她说了一些从山洞出来后发生的事。
按照沈泽嘱咐，自从回到柳家，吴芝雪不再对柳风询摆出一副水火不容的姿态，只是不搭理他，偶尔心情好了还会同他说几句话。
端午那日，她同柳风询去金熹池赏荷，与沈泽的人演了一出被绑的戏码并嫁祸给了之前那伙匪徒。而后，她在城外的一处农家躲了十几日，才与沈泽一道来了安州。
“我也没想到会在安州见到你，以为沈泽会为你安排个僻静的去处，又或者会送你去外邦。”
“若依我以前喜静的性子，我确实会选这两条路。可经历了这么些事，我又忽有些贪恋城中的繁华喧闹。柳风询这个人很多时候古板得很，他即便来了安州也不会来明月楼，更不会想到我会在明月楼，他只会往那些偏远的角落里去寻我。”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喜爱熙熙攘攘的街市、游人成群的园圃、热闹的节日盛会。”
“你此番要在安州待多久？我将这行头再改进一番后，可常去找你？”
“自是可以。我至少要到待冬日才会回渭城，说不准要待到元宵以后，还未定下来。”
李言乐同吴芝雪说了她此番来渭城的缘由，又提起这一趟花费不少，周冉虽让她不必在意，可她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商会无事的日子里，她便会去观摩过的铺子里帮忙，赚些补贴。
闻言，吴芝雪说她新配的酒伤药丸反馈甚好，好些酒客会特意买回家中备用，她同伊古岚——明月楼的主人，说过要找个帮手，只是她处境特殊，一直没找到合适人选。李言乐若愿意，可来帮她的忙，明月楼主出手大方，工钱不会少。
先不说工钱的事，这明月楼中进出的人形形色色，倒是能见到听到不少事情，保不准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思及此，李言乐一口应了吴芝雪的提议。
沈泽来到后院时，见李言乐同吴芝雪正坐在屋外的两张矮凳上有说有笑，两人手边放了个装有黑色丸子的小瓷盘，吴芝雪掌心正在搓着什么，李言乐则将左手伸到了她面前，给她看她手掌上那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
吴芝雪先看到了沈泽，唤了声沈家主便说要去房内取东西，留下了沈李二人。
“这个给你。”李言乐自矮凳上起身，又将左手伸到了沈泽面前。
沈泽拈起李言乐掌心那黑乎乎的东西，竟是一只兔子。
“方才就见你一身酒味，被灌了不少酒吧，这是吴娘子配的解酒丸。”
沈泽应了声好，拿出一方锦帕将那兔子药丸包好，反手收入了袖中。见李言乐神色疑惑，他只说了“收藏”二字，便拉着她要走。
李言乐任由沈泽拉着，来到院中一僻静的角落。方站定，他便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过身背对她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像晾着杨先生那样晾着我，直到万不得已遇上。”
见沈泽言语之间颇有些委屈，李言乐解释道“我答应不出五日会给答复，那就不会食言。我今日就是想找你说这事的，只是没想在这遇上了。杨先生那事都是几个月前了，我怎会没一点长进。”
“好，那你说。”沈泽转过身来，双手环胸，微微低头看着李言乐，神色略有些得意。
见他这模样，李言乐便了然，他先前那点委屈是装的，心中忽就想起二人初见时，他那句听似漫不经心的恫吓。
“若是不小心打翻了火炉，嘶，怕是会有些疼。”
她那时害怕得紧，可如今他若再做出那副神态，说那样的话，她只会觉得他在同她玩笑。
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如此信赖他？
此情此景，面前这小娘子竟走神了？沈泽刚想表达不满，李言乐却回过了神，她对上沈泽的目光，缓缓开口，语气柔和而又坚定。
“沈泽，我想我也有些喜欢你。可我虽喜欢你，对你却知之甚少。你有很多身份，即便是我最为熟悉的沈家，我所有的见闻也仅来自坊间真假难辨的传言，更别说我从未听过的流云岛，或者是其他什么。”
因着李言乐先前那句“往后多见识见识便好了”，沈泽自信满满地以为她是要应了他，可她现下的这些话让他扬起的嘴角一僵。
“我以为······”沈泽松开了环着的手，想去牵李言乐的手，最终却只是双手各自孤零零地垂在了身侧。
见沈泽眉头紧皱，李言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晓我们之间的差距，不止是财力、地位这些显而易见的，一如今日见到你的那些友人，你泰然自若，我却被他们身上的气势压得想离开。可是沈泽，你可记得我同你说过，我自小便想仗剑江湖，做一个女侠。女侠可是越挫越勇，一往无前的。”
沈泽的心情起了又落，落了又起，他忽而笑了，伸手将李言乐揽入怀里，靠近她耳边低声道“李掌柜，你今日的话有些多，除了那句喜欢我，其他都不必说。”
李言乐早已将这些话在心中排演了好几遍，自认为面对沈泽时可以做到毫无波澜、落落大方。可就在脸颊触及他胸膛，听到他砰砰的心跳时，她的理智轰然崩塌，只觉得面上发热，心中的小麻雀随着他的心跳一阵上蹿下跳，闹得她有些发晕。
“多、多吗？我还没说完。”李言乐说着从沈泽怀里挣脱了出来，往一旁挪了几步。
“李掌柜继续，在下洗耳恭听。”
“我做事总是要思虑再三才能做决定，这几日我想了很多。沈泽，我同冉姐将染甜居隔壁的铺面也租了下来，扩大了铺子。此外，我们计划明年要开一家新的蜜饯铺和香粉铺，往后还要开更多的铺子。即便终其一生，我也无法达到同你一样的位置，但是我可以努力成为你更坚实的后盾。”
吴芝雪见到沈泽牵着李言乐的手来到她面前时，笑着将手中的小盒子递给沈泽，送二人出了后院。
华灯初上，街上的人和事物都笼罩着一层暖色的光晕，而身边的小娘子面上含羞，眸中眼波流转，一切景象都柔和得不真切，沈泽忽觉得这一切该不是酒醉后的幻象，酒醒之后，他的小娘子可还会在身侧？
这般想着，他将手又握紧了些。
李言乐感受到了沈泽的动作，又瞧他皱起了眉，以为他是喝多了，身体不适，便让他将那兔子药丸给吃了。
“你若喜欢，往后我再给你做一些。不止是药丸，糕团、果品、馒头我都能做成兔子的模样。”
“为何都是兔子？”
“猫状的也不是不行，就是我做的不太好看。”
“言乐，你觉得我喜欢兔子和猫？”
“难道不是？你不就喜欢可爱的事物吗？一如你腰间的兔形玉坠，又比如毛球装饰的手炉。还有我送你的那副年画，宁飞影说上边那只兔子深得你心。”
闻言，沈泽轻笑道“巧合罢了，不过你的那只兔子，确是深得我心。”
触及沈泽柔情无限的目光，李言乐面上又是一红。
怎的总是她露出这幅窘态，她非得让沈泽也脸红心跳一番，这般想着，李言乐说道“沈泽，你方才在院子里说会慢慢告诉我你的事，还说只要我问了，你就知无不言，可说话算话”
“自是算的，只不过我做的那些事你怕是无甚兴趣听，说书先生的话许更对你的胃口。”
“你这是妄自菲薄了，我还真有一件事要问你。”
“你说。”
“在渭城，你是不是差人打探过我的消息。”
听了这话，沈泽眼睛一眯，回道“他们如此技艺不精，竟被毫无功力的你发现了？”
“这怪不得你的探子们，谁让你总是同我说一些我没跟你提过的事，譬如我何时休息，又譬如我搬到渭东同冉姐住在一处。最奇怪的是栎山那事，冉姐说沈家是自己找上门来要帮她寻人的，你们寻来的时间有些不对劲。我以前想过一些可能，唯独不敢去想你喜······自清风堂那日后便觉此前种种，用这可能去解释倒全说得通。”
“李大掌柜睿智。”宽大的衣袖下，沈泽用指腹反复描摹着李言乐手上的薄茧，嘴上从善如流地将她的猜测全都认下。
“你莫不是在梁镇就看上我了？”李言乐说着抽回了手。
“是。”
“你救我竟是见色起意。沈大家主，你肤浅也就罢了，可见识了这般那般的高门贵女和小家碧玉，眼光如此普通，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李大掌柜这是小看了自己，又高看了在下。”
沈泽毫无犹豫地一一回了李言乐的话，又再次牵过她的手。他言行间自然的的亲昵和宠溺让李言乐不甘心地再次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