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劫后余生
自甜水铺开张，周冉和李言乐多数时日是在甜水铺里，因着铺子里事情多，二人经常要到亥时才能回到渭西。近段时日，城中常有人走失，周冉担心夜间行路不安全，便劝说李言乐同自己一道搬到了渭东。二人租的这处屋子，入门处有一小块菜地，搬进来时是光秃秃的一片。渭水旁那几处踏青胜地有不少绣球花，李言乐本想趁清明出游挖几株回来种上，没想遭遇了意外，别说出游，命差点都没了。
第二日一早，沈泽派人将送李言乐送回住处，李言乐一下马车便看见了在她们新家门外踱步的周冉。
自从李言乐失踪，周冉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昨日深夜有人敲门，是沈家派人来说找到了李言乐，她一切都好，明日他们会将她送回来，她这才安心地睡了一小会。可待到半夜醒来，她又开始辗转反侧，没见到人总还是觉得不放心。今日她起了个大早，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将李言乐盼来。一见到李言乐，她立马奔了过去。
“言乐，你没事吧！”
周冉拉着李言乐左瞧右瞧，确定无恙才舒了口气，可这气舒展了一半，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虽说没受伤，瞧瞧这脸色，定吃了不少苦头。这些杀千刀的匪徒，都拉去砍了才好。”
周冉素来极重情义，李言乐可以想象这几日她的心境也不比被关在牢里的自己好上多少。想起自己昏昏欲睡时沈泽说的话，她想，还好她没有穿着那身沾满血污的衣裳来件周冉，不然她定是要当场嚎哭起来。
“我没事，你这脸色也没比我好多少，这几日让你但心了。”
“还好是白担心一场。我们别在这站着了，进屋去，你跟我说说都发生了什么。”周冉说着，拉李言乐进了房间。
据李言乐所说，出游那日，众人不小心将她落下后，她想起之前王家酒肆的老板娘和提到过他们今日也要去踏青，便想着去看看他们是否已经启程，或许能搭上车。为了赶时间，李言乐抄近路走了一处窄巷。那处窄巷偶尔会有乞丐横睡在里头，平时少有人走。她想着白日里总没什么危险，没想刚拐进窄巷，就撞见两名匪徒在绑一个乞丐，她便是这么被一道绑走的。
周冉还问了她被绑走后的经历，李言乐挑着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也故意隐瞒了她杀了一个匪徒这事。沈泽交代过她，若有人问起山洞里的事，就说他也是被绑的，李言乐索性同周冉说是沈泽帮助她躲开了追杀的匪徒，两人不小心落入了一处石室，遇到了吴芝雪。
听李言乐说到沈泽也被绑了，周冉恍然道“原来沈家家主也被绑了，怪不得你走失的那日，沈家来人说他们会帮忙找人，让我配合，还嘱咐我不能向旁人透露这事。我先前还奇怪沈家为什么会知道你失踪了，并且还来帮忙找你，原来他们也在找人，许是觉得我能提供有用的线索。”
从周冉的话中，李言乐觉察到了些许不对的地方。
“在沈家来人之前，你们有同任何人说过我失踪的事吗？”
“没有。我们原先只以为你是搭别家的车走了，后来彩霞他们回来却说没见着你，再过了一会，其他出游的马车也陆续回来，可依旧不见你的踪影，那时我们才发觉事情不对。沈家的人也是那时来的。怎么问起这个？”
李言乐嘴上回道随口问问，事实却并不是如此。
她想到山洞里，自己伏在沈泽肩头嚎啕大哭时沈泽说的那些话。
我虽早已查到这些匪人在栎山中，却未能找到他们的栖身之处
在山中搜寻的时候，见到了蜜饯便猜想与你有关
我在这山洞里寻你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乞丐
李言乐原以为沈泽是先发现了这些蜜饯，进而找到山洞，偶然间得知她也在这山洞里。可现在细细品味这些话，或许有一种可能，沈泽是先知道她失踪了，怀疑这事同栎山的匪徒有关，而后他派人搜查栎山时发现了她留下的蜜饯，找到了那隐蔽的山洞入口。进入山洞后，沈泽一行人四处询问，终于在小乞丐的口中得知了她的下落。倘若真是如此，有一点又说不通，沈泽是怎么知道她失踪了？
她将整件事回想了一遍。自己从未同沈泽说过她搬到渭东同周冉住在一处的事。再往前回忆，沈泽似是知晓许多自己从未同他提起过的小事，她先前并未在意，可如今将这些事情串在一起，便觉蹊跷。难道沈泽在有意打探她的事情？可为何要打探？
她又想到了那个胡饼，难道真的是他特地给她带的？她那远比同龄人成熟的脑瓜里终于得出了这个年纪的女孩才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结论，沈泽该不是喜欢她？
“言乐？想什么呢，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什么？可能这几日太累了，方才有些恍惚，你说什么？”
李言乐赶忙在心里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她觉得自己过于咬文嚼字，山洞里的那些话沈泽可能只是词不达意地那么一说。至于生活中的那些小事，她或许真的同沈泽或是宁飞影说过，只不过自己忘了罢了。
“那你赶紧躺下再休息几日，到饭点了我就让小满给你送吃的，你躺着就行。”
周冉说着就要将李言乐扶起，李言乐不由笑了“冉姐，你这是关心则乱，我手脚都好好的，用不着扶。也不必让小满这边那边两头跑，我只是有些累，还不至于照顾不了自己。”
“我让你躺着就躺着，小满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跑跑对他有益。”
“对了，冉姐，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一下，我们铺子里不是缺人嘛。我在山牢里遇到了一个小乞丐，会认几个字，人也机灵，可否招他来铺子里？”
“当然可以，你决定就好。先别想这些七七八八的事了，休息就要有休息的样子。我先去知会小灿他们你回来的事。我都没同他们说过沈家也在帮忙找人，这几日大伙都担心得很。”
因着昨夜在沈家睡得不好，周冉离开后不，李言乐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而周冉这头，遇上了正跑得气喘吁吁的小灿。
“冉姐，找到了”小灿停下来喘了口气，继续道“言乐找到了。”
“你怎么知道的？”
“外头都在传，栎山上悄无声息地藏了一窝贼匪，昨晚刚被官兵给端了，救出了百来号人。这伙贼匪胆子大得很，竟连沈家家主都绑了。据说沈家家主还受了重伤，被救出时吐了染甜居二掌柜一身血。这染甜居的二掌柜不就是言乐吗！我们赶紧去府衙看看。”小灿说着拉了周冉就要走。
周冉忙将他往回拉“不急，言乐已经回来了，我正要去跟你们说这事。”
傍晚，聆鹤山庄。
宁飞影自打昨日进山便一直忙碌，直到太阳落山才回到聆鹤山庄。一回来，他便直奔沈泽房间。
咣
木门相撞的响声听得沈泽眉头一皱。
宁飞影风一般地卷到了沈泽床前。
“师兄，你受伤了？下山前还好好的，怎么就吐血了？你之前功恢复了七八成，一般高手伤不了你，我也没听说渭城最近来了什么难对付的人，难道是中毒了？这可怎么好，老薛说这几日对根除寒毒来说要紧得很，任何伤害都可能旁生枝节。老薛这人，用得着他了，他人又不知道野到哪去了，我要去把他逮回来。”
“那是我放出去的假消息，不必担心。”
沈泽的话堵住了宁飞影喋喋不休的嘴，假消息？有内情？宁飞影刚想问，只听沈泽接着说道“不过你倒是该跟我解释解释，这小乞丐怎么在这。”
宁飞影见沈泽看向门口，心里哎呦一声，怎么将他给忘了。他方才进门时正单手侧抱着这不安生的小乞丐，听侍女们说师兄受伤，他一着急抱着他就直奔这里，中途也没发现他不小心从自己臂膀里松脱了出去。
待宁飞影将小乞丐安顿好，又回到沈泽房间时，沈泽问他为何想留下这小乞丐，宁飞影回道“师兄，你不觉得这孩子跟我小时候很像吗？”
少有人知晓，江湖中毁誉参半的情报组织隐阁与江湖中最推崇仁义的流云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隐阁阁主乃是流云岛清无长老的二弟子，而隐阁本阁帮众大多也来自于流云岛。
流云岛每年都会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孩童，大部分孩童如普通人一般生活在岛上，只有少部分孩童可挑选武学、医术、天文、药理等一项或多项内容，跟随各分部的师傅修行。宁飞影便是如此来的流云岛，而且他是那年的孩童中武学天赋最高的。
那是沈泽来到流云岛第四年的秋天，同往年一样，资质尚可的孩童被带到了天星阁的议事厅。当时宁飞影九岁，看着却比七岁的孩童还要瘦小。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本色，脸也是黑漆漆的，透过破烂的袖子，还能看到他左臂上结痂的伤疤，瞧着甚为可怜。
沈泽立于师傅身侧，目光扫过正中站着的孩童，扫到宁飞影时，他觉察到了他的目光，抬头傻兮兮地冲他笑。也正是这一年，沈泽的师兄离开流云岛，回到了安州，清无长老觉得该给他这性子太过孤僻的二徒弟再找个玩伴，便有了再收一位弟子的想法。他询问沈泽的意思时，沈泽没有犹豫，看着宁飞影，说道“那个在傻乐的。”
“当时天已微微亮，救出的大多数人已被官差送下山，我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拉扯，走近了，发现是一个官兵和当时给我们指路的小乞丐。我问了那官兵得知这小乞丐不肯下山，非要见到姐姐被救出才肯走。我跟他说他那位已经下山，他不信，一定要亲眼见到，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带回来便带回来，怎么想收徒弟了，我瞧着你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孩。”
“师兄，你说什么呢，我和言乐妹妹同岁，还比她年长几个月，她都是二掌柜了，我怎么就是个小孩。”宁飞影对沈泽的轻视愤愤不平，不过他这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倏而语气又低落下来“我就是觉得他惦念着不过相处了几日的言乐妹妹，言乐妹妹又福大命大地被救了出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宁飞影这话看似令人摸不着头脑，沈泽却明白了。宁飞在街头流浪的日子也遇到过一位对他颇为照拂的姐姐。那个异常寒冷的冬日，他的姐姐患了风寒，他们两个小乞丐，饭都吃不饱又哪来的钱买药。眼看姐姐越来越虚弱，宁飞影溜进了药铺偷药。他手臂上的疤痕便是被起夜的伙计发现后打的。虽然受了伤，好在拿到了药，可惜那时姐姐已经是强弩之末，最终永远留在了那个冬日。
“是再好不过了。”沈泽低声地重复了一遍宁飞影的话。
沈宁二人又谈了近两个时辰的话，商量昨日之事的后续事宜，宁飞影准备离开沈泽房间时，外头已是漆黑。
他本已走到房门口，突然又折了回去，单手撑在茶桌上，看向仍旧坐着未离开的沈泽“诶~师兄，虽说从小到大他们都夸我悟性好，但当时初入流云岛，也没机会展示我的悟性。我那么瘦瘦小小又脏兮兮的，你是怎么慧眼识珠看出我的不俗潜力。”
“慧眼识珠谈不上，当时我只想挑个傻的师弟，清净。”
沈泽想起宁飞影抬起他那沾满尘土的脸与他目光相对时的场景。不管是宁飞影还是李言乐，他或许就是被他们眼中的光芒所吸引。对未来充满向往，并且能够有勇气一往直前。
“师兄！那不叫傻，那叫乐观面对生活的一切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