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李清晨看了眼手中快要堆成小山的餐盘，制止了初黎继续给他介绍。
前几天，王文明教练带他来过一次，他吃过。面对女生的热情，他还是说：“没关系。”
拿好菜，坐在餐厅角落，环视一周，都是些西方长相的外国人。
除了他对面坐着的女生。
明天是他在2021上半年的最后一场比赛，或许也是他这半年最后一次碰滑雪板。
下半年他要准备冬奥会，不会再有机会参加比赛。
他不甘心，现在取得的成绩，这不是他想要，甚至不如刚参加国际比赛那段时间。
有这么多人看好他，他却因为没有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因为一点小伤，浪费了无数运动员期盼的比赛机会。
国家滑雪队还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年轻人，他们不比他幸运。
因为他家住在雪城一个依山形成的偏僻乡村，自小喜欢在山地里乱跑，滑野雪长大；也因为从他进队起，教练一直重点培养，这样好的机遇，他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荒唐下去，不能。
越是安静地待着，李清晨的心越发沉重。人一旦清闲下来，总会胡思乱想，李清晨知道这点，为了逃避缠扰他的杂念，这才选择外出散心。
不知不觉走来这边，他竟然遇到初黎。
“李清晨，你怎么不吃？”初黎见男生一直低着头，盯着餐盘却不吃。
她不禁联想到今天的比赛，李清晨似乎还沉浸在失败里。
看了眼落地窗外被她赶出去遛弯的父母，初黎想到什么，她说：“李清晨，我和你说件事，上次放假，我去超市时碰见你爸爸和弟弟！”
见对面的人有些兴趣地抬起头，初黎也不吃饭了，放下刀叉。
“很神奇吧，他们都还认识我。而且你弟弟竟然主动和我打招呼！上次期末考试的家长会见他，我还以为他是个不理人、特别高冷的小孩呢。
“我和叔叔说你参加xgames极限运动会，他很高兴，让我详细地讲了一遍，比赛经过什么的。这次比赛完，你回家一趟吧，我看叔叔特别想你。
“听说你已经拿到了北京冬奥会的资格，恭喜啊。我看过这样一句话：人就和木弓一样，如果一直紧绷着弦，总有一天会断的。大概意思是这样。
“李清晨，不要让自己太累，休息段时间，比赛是比不完的。叔叔跟我抱怨说你两年没回过家，你真厉害，也很狠心，我做不到两年不见家里人。”
“世锦赛结束，”李清晨沉默好长一会儿，忽地低头说，“我回家一趟，准备高考。”
初黎还想着再劝两句，没想到李清晨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她很高兴。
这两年李清晨参加了很多的比赛，每天不是在比赛，就是在去比赛的路上，铁人也撑不住这样的奔波，没生什么大病已经很不错。
“那可太好了，叔叔和弟弟一定很高兴见到你。”
李清晨看着眉开眼笑的初黎，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更快。
异国他乡遇见故友，应该就是他现在这样的心情，轻松、喜欢。
初黎看着窗外黑夜熏染的雪景，诗意大发，正处在古诗词知识储备高峰期的她，脑海骤然想起一句诗：“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她看向李清晨，忽地笑道：“有山、有雪、有夜、有灯，还有我们两个异乡人。但我们竟然和崔涂完全不一样心情，我们不孤独、不思乡，反而挺高兴！”
“身未受，感觉自然不同。”李清晨终于参与进初黎的话题，“再长大些，经历过，我们应该能体会他的心情。”
初黎赞同道：“毕竟我们还年轻，等以后不得已漂泊，或许才会和崔涂感同身受。不过，我可不想落到那样的地步。我以后一定要和爸妈待一起，就算结婚，我也要和他们做邻居！我不能离开爸妈，我太爱他们了，舍不得。”
幻想起以后的生活，初黎仍旧满怀理想，她想着等以后她和李清晨结婚，一定把双方家长接到一起，他们一大家人永远都不要分开！
初黎幸福地笑着，李清晨看着她笑。
这让他不免想起父亲，初黎说他的父亲很想他。
刹那时间，李清晨突然觉得膝盖受伤似乎并不全然是一件糟糕的事。
他退下去，滑雪队可以分出精力培养其他有潜力的运动员，这是好事；他也可以回家和父亲、弟弟待在一起，几个月对他不算什么，对父亲却很重要。
李清晨想着，心态明了许多，他看着初黎，喊道：“班长。”
“啊？”初黎正面对窗外雪花发呆，她惊讶道，“怎么？”
她回头，对上李清晨漆黑的眼睛，映着餐厅里明亮的白炽灯，澄澈见底。
他被屋内热气蒸得发红的面孔，忽然浮现一抹浅浅地笑，她看得完全愣住了。
“谢谢你，告诉我家里的事。”李清晨笑着，轻声地说，不再像开始时那样的烦闷。
“……”初黎红了脸，慌张地摆手道：“小事而已，不过是替叔叔传句话。”被喜欢的人一本正经地道谢，初黎真的有些受不了。
初黎知道李清晨明天还有比赛，她不多留李清晨。
谎称说她要早睡，吃完饭便把李清晨送回他的住处，然后一个人返回来。
她态度强硬，丝毫不给对方拒绝远送的机会。
等初黎再回到民宿，却发现客厅聚着小堆人。
初黎向来喜欢凑热闹，她往人堆走，不想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没听懂，但她知道那人说的法语。
说话的是她新认识的法国朋友尼克，只见少年满脸愤怒，褐色眼底结了层刺骨寒冰，两个鼻孔大张着仿佛要喷出火来。
初黎惊讶地站住脚。
她还没见过尼克这样生气，在她和李清晨吃饭的时候，尼克说要早去休息，回了房间，过去将近一个小时，他怎么还会出现在民宿客厅？
初黎环视一圈客厅内。
好些穿着花花睡衣的外国男女，看长相很是年轻，她数了数，有五个装扮相近的，三男两女，他们像是开睡衣party似的聚在一起。
服务生打扮的工作人员冷眼观望，一个打领带穿正装的男人在中间陪笑。
周围还有些看热闹的、无聊谈话的、坐着看电视的，总之，像是民宿内所有的游客都聚集起，小小的客厅，人多的快要挤不下。
看尼克和睡衣男女之间隐隐对峙的架势，初黎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停念叨说着“请让一下”，她小鱼一般游过睡衣人海。
“尼克，发生了什么？”站到少年身边，问他。
到了跟前，初黎突然觉得自己太过矮小，对面的外国青年，身高至少有一米九，比李清晨还要高。
这个身高一米九的外国青年裹着白浴袍，棕色鬈发，长相颇显俊朗；瞳孔微泛蓝色，眉眼深刻；体格很匀称，像是经常锻炼，露出的肌肤结实有力，浑身散发出阳刚男人的魅力。
这样的好样貌、好脸蛋，此刻却是带着讥笑。
青年高挑着下巴，双手环胸，露出的手腕有纹身，刺着几个英文连笔单词，初黎扫了一眼，“bluedevil”蓝色恶魔，“deadelf”死去的精灵。
尼克见初黎过去，很是气愤地再将发生的事叙述一遍。
对少年曲曲折折的句意，初黎边听边猜，总算能凑出完整的故事链。
原来这群人是尼克隔壁屋子的，他们不知在开什么舞会party，音响放的极大声，又蹦又跳，不时传出大声唱歌的声音，隔音墙都抵挡不住他们的闹腾。
尼克提醒过他们小点声，两次，并不管用，这才闹到民宿经理那去。
但又因为语言不流畅，尼克和经理解释不清楚，场面僵在这。
“先生，请你们小声一点，可以吗？我的朋友需要休息。”初黎对一米九的外国青年微笑着说，“我们明天有一整天的行程，希望您能体谅。”
外国青年低头，看着她。
“我们也有自己的行程，花了钱，租了房间，凭什么不让放歌？想做什么做什么，这是我们的自由，你没有权利阻止我。东方人，就是麻烦。”
外国青年没有说话，这是他身后跳出的一个同样裹着浴袍，浓妆艳抹的女人讲的话，尖锐刺耳的声音令初黎心里有些不舒服。
初黎仍旧微笑着，眼底却染上了不悦。她看向神情不耐的女人，用英语细声细语地说：“女士，我没想阻止要你们，只是想你们放小声些。
“这里是民宿，我的朋友为他住的房间付了租金，你们放出的音乐通过空气，侵占他的领地，这是不争的事实。我的朋友并没有要求你们出去开舞会，他只想拥有安稳睡觉的权利。
“再者，还请你收回刚才最后一句话。我没有麻烦任何人，更没有麻烦你。就算我说的话让你不开心，也请不要以偏概全，我代表不了全部东方人。”
初黎脸上早没了笑。
“初黎。”尼克见气氛愈发焦灼，暗中拽了下她的衣袖，凑到她耳边低声讲，“算了吧，我没关系，大不了今晚玩一整夜游戏，你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原本可以很简单过去的事，总有人喜欢横插一脚。
“你还想把我们赶出去？！小小姐，我想你误会什么，我们可不是懦弱的人，被别人欺负到头上，吭都不敢吭一声。”
外国女人斜眼打量着她和尼克，忽地嗤笑一声，“年纪轻轻，已经知道依靠外国男人，不简单。”
周围旁观的男男女女忽然哄笑起来，有的竟朝她吹口哨，说出些下流的话，如果是一般女生，此时可能要气哭出来。
幸好，她是初黎。
对于一个十七岁孤身前往德国，并和当地偷钱包的流氓干过架的初黎来说，对方的话不过是小菜一碟，还算不上什么大菜，更当不得主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