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这时,花朝为我们端来一壶淡酒,并斟满放在我们面前,她笑着不说话,做完这些就走了。
“在下雨盈尊。”他端起一盏酒来轻轻碰了一下我的酒盏,而后自己一饮而尽。
雨盈尊?那个经常在侯府买宝物的富商?我不禁上下打量他,又想起他在德公庙里几乎把自己隐形起来的怯懦……他是雨盈尊?
见我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也自我怀疑的打量起自己来,他摸了摸自己身上没有异物,又闻了闻自己没有其他的味道,于是试探的问我:“我怎么了?你…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我只是在努力的把你和传闻中的你重合起来。”
“这样啊…”他如释重负,“那我和传闻中的我一样吗?”
“除了名字一样,其他的都不一样。”我饮一口淡酒,如实回答。
“那哪个我好看些?”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裳,期待我的回答。
我只是把酒饮尽,没有说话。
他等我回答等了很久,我为他斟酒一盏,推到他面前,他的脸正好倒映在酒盏中。他看着自己的样子,竟叹息起来,“老了…”
“老?不可能老的。”
“为何?”他认真的问我。
我浅饮一口,认真的说:“你脸皮厚,不会老的。”
他白了我一眼:“你这人真刻薄。”
“说实话就刻薄了?”
“我们交情不深,你说的话我可是会当真的。”他说话尾音突然变得矫揉造作,人也装的害羞起来,翘起兰花指,食指与大拇指捏起酒盏,小心翼翼的往嘴里倒,又以衣袖遮面擦嘴,眼神躲闪的看着我……
“你在干什么啊……”我有些不适。
“你不是说我脸皮厚吗?我改,我现在就脸皮薄不薄?”他夹起嗓音跟我说道,装起娇羞的模样。
我只觉像被灌了一壶糖和一壶油,腻的难受。
我捂住眼睛,妥协道:“是我口不择言,有眼无珠,您正常就好。”
他翘着兰花指向我伸过胳膊捅了我肩膀一下……并夹着嗓音说道:“不许这么说自己……”
我狠狠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指掰直,又把他另一只挡着脸的胳膊按了下来。
“我们交情不深,你也不用这样报复我吧。”我直视他的眼睛说道。
他的做作的忸怩的表情突然松弛,眉目含笑问我:“那我和传闻中的我,哪个好看?”
我松开他的手,坐回原位,有些负气道:“都好看!”
“这还差不多。”他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见我依旧闷闷不乐,他凑过来问我:“你臭着脸对的起这么满楼颜色吗?到底怎么了?”
鱼照初不知是死是活,黑甲士兵视我为仇敌,躲着我防着我,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无论怎么选择,好像一直被动,我的灵魂无助漂浮海上,我只能等待别人施舍我一条小船,我到底是谁啊,像个寄生虫寄生在别人的身体里……
“龙游心已死,追根溯源就像拔起一株长势怪乱的树,树根里都是腐朽,你愿意看到吗?”他顾自猜测着我的愁绪。
我捂住脑袋趴在桌子上,像一只蚌合紧了壳。他说什么我都不想听不想理。
黑甲士兵早就亮明我的身份,这里的人没人敢惹地蜥一族的,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不会介意,如此我才敢如此任性,不用在意别人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我身上时而沉重时而失重,应当是睡着了…
我醒来时,后背僵硬的就块木头,我一边垂着后背一边直起身子,抬眼间,见雨盈尊趴在对面睡着了,他用自己的小棉披风盖住了脑袋。
我蹑手蹑脚的起身,见晴雨万生楼里都熄了灯,只有屋顶的鱼泉还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晴雨万生楼外,满是乱糟糟的声音。
我轻手轻脚想去楼外查看,花朝突然出现却拦住了我。
“想活命就别出去。”她警示我。
“怎么了?”
花朝看向外面,动乱的影子投在窗子上。
“监察使蓬元被抓到了,他长着一双红色的眼睛。他已被荧祝人同化,他亲口承认自己是荧祝人,现在正被押着经过门外那条街呢。”
“荧祝人不是很可怕吗?百姓拥挤在街上不怕他吗?”
“他被灌了石泉,身体在慢慢石化……百姓畏惧荧祝人,同时也痛恨监察使欺骗他们,地皇有眼无珠,待到监察使铸成大错才发现他……”
“铸成大错?”我突然有种不祥预感……
花朝神情肃穆,双眼似有泪光:“唯一有能力对抗荧祝人的青麟侯死了,被蓬元杀死的。他杀了百姓心中的信仰,连带着葬送了百姓对地蜥一族的信任。”
我的身体顿觉麻木,一股冷气在浑身何处打转,心跳突然停滞一般,喉咙被扎劲,窒息感扑了上来,心跳再苏醒时,如同闷雷在我耳边咚咚的响……
我难受的要死,脸却僵硬的像是冰冻住一样,怎么也做不出表情。
“你是地皇派来的,即便已经完全进化成人,百姓不知你根源,侯府的黑甲士兵也会知道的。你会被他们杀死的。”花朝缓缓靠近门边,外面的动乱越来越激烈…
监察使已失民心,地皇更是空有其名,受过鱼照初恩惠的人都会为他讨回公道的……
“不,鱼照初不会愿意你们这样做的,他会更担心百姓的安宁!动乱征战一旦燃起,无论是任何理由,都会有百姓为之牺牲的!”
“百姓愿意为了自由去征战去牺牲!地蜥一族的控制只要倒台,百姓会选出真正为百姓谋福的王,而不是所谓的天生,把所有的力量都禁锢在一家,再以慈悲的作态施舍本该属于百姓的东西!”花朝有些激动的说出这些话,她抬起双手,仔仔细细观察着,就像照镜子一般,“我们本来不是这样的,这世界原本多么热烈……是地蜥一族霸权,让我们泯然一色!他夺走我们绚烂如星的力量都囚禁在那些所为天生的手里,那些瑰丽的力量被尘封着……被他们当作没用的宝物欣赏,只有我们知道,它应该是多么绚烂的存在!如果这世界容不下不同,那就为此而斗争,如果这世界原本就是要走向平衡的,那就放开它,让它自然而然的流向大同,而不是像地蜥一族,为了避免斗争而利用绝对的力量去削去我们的不同,让我们沉沦红尘,只能去接受这些相似的命运!!”
她美好的脸有些歇斯底里,身为人的样子流露出深藏的兽性。
“你们不满,为什么不去告诉地皇,反而要用这种流血牺牲代价如此大的方式去为自己争取?”
“呵呵……我们也曾像你一样天真,在地皇那里得到的答案只有去异存同,止战止戈,为了大地的安稳。冠冕堂皇的答案,就像一张白纸。仅仅一夜之间,三千氏族成了相似的人群,吃着相似的粮食,听着相似的教导,做着相似的事情,有着相似的理想,住进相似的城市……”
我哑口无言……我归根结底只是重生象,来这世间不过一个年头……我那轻飘飘的话怎能承受的起别人一生甚至几代人的苦楚。
“我能再见一见鱼照初吗?”我小心的问花朝。
花朝敞开了门,屋外的白雪与纸钱飞进楼内,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纸钱踏入长街用力一撒…
她目光之坚定,仿佛这白纸纷飞落下,她的过去彻底分隔,路上,青麟侯送葬仪仗似长龙绵绵不绝,路人恐慌,失措,痛骂着蓬元,小孩木然的看着路过的仪仗,看着那些白色的飞舞的长幡。
“四方天祥陨落不能以民俗处置,应当送往白雪戈壁。沧容城这阵仗只是自我安慰,鱼照初真身早就被送去白雪戈壁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雨盈尊伸着懒腰醒过来,他慢吞吞的穿好衣服向我走过来。
“我带你去看鱼照初吧。”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对我说。
我这身体僵硬的很,面对他的示好,我也不知做何应对。
“走吧,我有厉羊马,白雪戈壁一日便到。至于这世间乱象,自有那些有能耐的人管。”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的胳膊将我拉去门外,这时,那个送我去侯府的监察使出现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