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青麟侯陨落,姑娘也不必再在世间,地皇命我带您回去。”他认真的说。
我扫了长街一眼,胸口像被压迫很久终于喘了一口气:“蓬元被荧祝人同化,此事对地蜥一族影响甚大,百姓对地皇对监察使误会颇深。我须得在世间同其他监察使一同平息此事。再者,我本是地皇派来照顾青麟侯的,如今青麟侯陨落,我怎能即刻一走了之?百姓敬他,我须得更敬他,我要去他墓前跪拜敬香,敬他就是敬百姓。地皇守护大地,自然也不忍百姓不安……烦请你告诉地皇,我做完这些事,就回去。”
我说完即刻转身跟着雨盈尊走了,没有给监察使反应的时间,谁知这个监察使是个倔强的家伙,他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认真道:“不行。你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地皇下了令,必须见到你人!”
雨盈尊淡淡一笑,嘲讽的对监察使侧目而视:“你们要是一直这么认真,蓬元就不会被荧祝人同化了。”
“你听见了也看见了,世人已对地蜥一族抱有偏见!”我用力扯开自己的胳膊,可无法挣脱开。
监察使紧紧抓着我不放:“看见了又如何?你留在人世又如何?你又解决不了!”
“不要小看人了,你们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雨盈尊微笑着,手不经意间触碰监察使手腕,一瞬间,监察使的手腕好像被千钧重的东西压住一样,他猛的跪在地上,雨盈尊带着我即刻向前跑去,两匹厉羊马好似提前约定好一样,走街串巷向我们奔来,他先将我丢上马,而后自己上了马。
一路上,两马奔驰,越过千夏,庶谷,浮珠,墨湖,火枫林,月神山……
直到大千世界慢慢淡去,了无人迹,大地满是破碎的灰色石子,厉羊马也再难前行。他下了马,又扶我下了马,任由厉羊马向别处奔跑,他带着我向戈壁更深处走。
石子又碎又尖锐,没走几步,鞋子就被磨穿了底,我们几乎赤脚走在这样的路上,雨盈尊却闲庭信步,我几乎无法再走路。
“这就停下了?”他几分嘲弄。
我将外衣扯下包裹住破洞的鞋子,继续艰难前行。
“我非得有铜皮铁骨,才能同你这般轻松。”
他笑笑继续带路。
前方只是灰蒙蒙的无边戈壁,像大雨将来的乌云满天。
“我没有铜皮铁骨,我有乐于助人的心。如果不是带你来看鱼照初,这样的路我半步都不会走。”
“好,好。等回去了,我请你。”
“请我?怎么请?”他饶有兴致的问我。
我艰难跟上他回答道:“你爱什么就请你什么。”
石子扎着脚,膝盖也跟着疼,我走着走着腿软了一下,他连忙伸出手臂稳稳扶住我。
“还有多远?”我疼的五官拧在一起,一步也不想走了。
“白雪戈壁就在前面,里面的红花有毒,能够让人痛不欲生,离它越近就越痛,痛到一个极点就麻木了。你再向前一步,跨过这个极点就不痛了。现在我如果帮你,把你扛过去,你会一直疼的。”他安慰我道。
痛一丝一丝的吞噬我,我的身体无力的摇摇晃晃,可我不想倒下。
“我可以……爬过去吗?”冷汗从额头流下来蛰痛了眼睛……
他摇摇头似是对我很失望。
“你不想见鱼照初了?”
“想…很想……可我走不动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他两步绕到我身后,用力推了我一把…
我向前倾倒时,不自觉迈了一步……
顿时,寒风呼啸,抬头见,白雪如飞羽,积雪像被撕碎的锦帛落在无边无际的戈壁上,风雪交加的半空,阴郁的天空之下,飘摇着红绒流苏织成的高楼,它们高低错落,像风筝一样漂浮,其正下方,安置着一块血红色不规则的石头。
“飘摇红楼幡,就是历代四方天祥的栖身之处。”雨盈尊站在风雪中,凝视着红楼幡,他的目光悠远,看的好像是更远处。
我爬起来,身上的痛消失了。
“鱼照初在哪里?”
他淡淡笑出声音,转头看向我,他的样子很平静,在我看来,却像个居高临下的怪物。
“鱼照初是自求的青麟侯之位,并非天生之人,青麟侯之物不庇护他,地蜥一族也没有正式承认他,白雪戈壁自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那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无视我自言自语起来:“那些天生之人,只是气息与能量和四方天祥契合而已。天地人气息相和,才是和,地蜥一族深谙其理,他们循天规蹈地矩,只为撑住大地四方,以令大地和稳,却忘记了,人之所以能进化成人,是因为看见了光,拥有光,征服光的念头。他们的眼睛长在最上面,看的低处,也看的见高处,他们是看得见星星的,也许,那就是他们向往征途,可四方天祥就像一张大网压迫着所有人低下头……”
“四方天祥护佑天下,他们在保护百姓的命……”
雨盈尊摇摇头:“不,这只是他们存在的借口。很久以前,蓬树参天时代,生命是自由的。自由的生,自由的改变……自由的面对每一次进化……”
雨盈尊向往的看着乌蒙蒙的天,仿佛那里是新世界的蓝图。
“蓬元之事尚未定论,青麟侯之死所有人都很惋惜,可是你这改天换地的想法不能随便说,倘若人人都是你这样想,那天下就乱了!”
“我怎么没早发现你这么迂腐?如果我知道你是这样的,我就该让龙游心活下来。”他苦笑一声,冷冷的盯着我看。
我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你…你在说什么?”
他的手臂随意向上一抬,风从地下卷起,白雪如绒帘,我看不见他的脸……可我的直觉告诉我,危险在靠近。
大雪倒卷,光秃秃的地上出现一扇漆黑赤金门钉的大石门……
我看见一个监察使模样的人从我身边略过,雨盈尊的手按向石门,可我恍惚看见了监察使的手在按向石门…
“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吗?”他穿风雪而来出现在我眼前。
冰冷的气息胜过风雪。
他慢慢抓紧我的脖子,狠狠将我丢去门上,门被撞开,寒气冲天而起,瞬间冰封了白雪戈壁,所有的一切包括还在飞扬的雪花都冰封停滞,我坠入寒气中,冰藤不断向下延伸,它上面渗出血色的汗珠也一同坠向深渊。
下坠速度之快,仿佛我的骨肉与灵魂都分离,直到身体再次承受沉重一击,我才重又落地…我摔在轻盈的水面上,穹顶破了一个窟窿,窟窿向外延伸着滴着血汗的冰藤,一点一点,像触手探索着穹顶。
血汗一滴接着一滴,像小雨,将澄澈的水面污浊,随它而来的,还有越来越多的飞扬的青羽……
监察使凭空出现,他们奋力将破洞修补,可青羽越来越多。
清如镜的水下,地皇自水底游上来,他柔软的身躯像摇曳的水草,感觉一触碰,就要远离了。
他向我游过来,脑袋浮出水面,云团一样的头发漂浮着,一滴水都未沾。
他微笑着面对我:“我真幸运,想不到我们还能相见。虽然此生你不再是小鱼,但我仍庆幸我能再看见你,触碰你。你不必害怕,也不必对此事有回应,这只是我的事,与你此生无关。看来……我要活的再久一点,也许还能再遇见你一次。”
他微笑着,满足着,我只能回应以平静,任何的情绪都可能让他此刻的安然被打破。这世界原来真的有轮回,也真的会填补所有的遗憾,只是人们忘记起因,糊涂的去往结果,也许真的要等灵魂清醒的那一刻,才知道为何而来吧。
青羽突然从检察使修补的破洞中倾泻而下,整个视线都填满了深蓝,鱼照初突然从深蓝中冲出,他扯下自己的授纹披风向地皇丢去,刹那间,无数个灵魂如同倾下而下的油彩冲向地皇,那些灵魂,那些混乱的样貌,柔软像蚯蚓向地皇纠缠而去,突然一束红光自我身边出现,其气息炽热难近,一阵气浪将我推出很远,再抬头看那战况,彩色流云一样的灵魂围绕着突然出现的红色光柱,地下清澈的水突然变得浑浊汹涌,水面再也支撑不住人的重量,我沉入水中,水涌入口鼻,呼吸像被扎紧,视线开始恍惚,水面之上汹涌的动乱里,青白纠缠,青羽飞了满天而后落在水面上,随水波而动,慌乱之中,我抓住一片青羽,它仿佛有很大的力气将我拉回水面,恍惚中,它仿佛与当初我离开生牢时的那片青羽重合,那片青羽警示了危险,这片青羽带我脱离水中。
獠牙铃铛响的揪心,杂乱的气息横冲直撞,让这地下的穹顶上满天的繁星纷纷坠落,突然那些从授纹披风里被释放的灵魂凝聚成黑色墨团,墨团在成型那一刻突然爆炸,如霓虹般的气息让这地下空间彻底崩塌,冰藤像是摆脱束缚的野狗,肆意疯长,赤铁皇宫的旗帜向不同方向倒下,划出一个澄澈的空间,不被冰藤侵扰的空间,冰藤却将这个空间包裹。
地皇静默的站着,在浑浊的水面上,静默的站着,可他身上挂着的獠牙铃铛一直在响,如云层里藏着的闷雷,也像一个困兽的呼吸声。
“定地石还在,四方天祥永远都不可能是对抗我的武器。”
鱼照初一身青衣落在他面前。
“旗帜已落,地蜥一族落败已经是事实。这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你既然选择做一个瞎子,选择困守此处,就应该让你的族众也安分守己。”
“荧祝一族的出现,只是偶然,我族从未有害人之心。”
“偶然?若偶然说起来这样轻易,御兽族驯化荧祝人失败也是偶然,你们……认吗?”
他们之间一阵可怕的沉默。
鱼照初看着地皇,苦笑一声,满是失望,他压抑着愤怒对地皇宣判:“成为王败为寇,地蜥一族,永不出世!”
话音一落,天地都开始晃动,深蓝色的浓雾慢慢升起,地皇跃入水中,见他走了,那些监察使也纷纷入水。
地皇经过我身边时,微笑停驻片刻,他告诉我,他叫大鳌。
我来不及思考,他们都游去水的深处,水深处有淡淡的光,他们如扑光的白蛾。
鱼照初走近我,他跪坐在我身边与我平坐,他似在忍受什么拉扯,浑身紧绷着,仿佛一放松,就会被五马分尸一样。
他轻轻解开我攥紧青羽的手,把早就湿透的羽毛扔掉,再在我手心写下,别再信我……
我奇怪他为何活生生的在我面前,我奇怪他为何会特意留下告诉我这句话,我内心汹涌着不舍,反手想要拉住他的手,可他只是淡然的站起来转身离去,我的手心只残留着刚刚他字迹划过的触感……
我刚才明明可以抓住他的手,为什么手心空空的…他…他是影?那鱼照初离世是真的,这影只是由别人操纵的……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荧祝人是好还是坏,他们盗影为祸,操纵了影子,也让我重新见到了鱼照初…
“鱼照初!”我忍不住喊出他的名字,追随他而去…可此刻地下突然轰塌,我眼前突然陷入黑暗。
我再没知觉,但我知道我睁着眼睛在注视着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