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们都在不停的告别
云溪城又一次恢复了安静。山上仙师往来，于凡间寻常百姓并无太多交集，只是当中一小撮早些年离开的人多有凭吊故园，或遇到当年的老人，或故意露面，倒也为这座小城添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小洞天下坠，隔绝了千年的机缘都在融入大沥版图，不久后山根水运，皆是同气连枝了。大沥此次“开门”，与太清观做了一场买卖，也与整座天下做了一场分红。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西江月酒楼，荇菜安静的待了一阵子，在某一日清晨，借着上街买菜的空档，又一次“不告而别”了。自此以后，老掌柜爱上了抽旱烟，大多时间都待在后院，耷拉着身子坐在阶上，吧嗒吧嗒抽烟，三两口后就是一阵烟雾缭绕，随后啐一口痰，在阶上磕几下烟斗。
店小二很头疼，倒不是因为老掌柜突然的颓废，实在是打扫卫生很麻烦，整个酒楼长工就他一个，后院平常也不让人进来，大事小事，正事杂事全都是他一个人的事儿。
这一日，店小二手里攥着毛巾，小心翼翼的走到台阶下，坐了下去。
老掌柜透过烟雾，看着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扭开了身子。
店小二终究下了决心，说到：“掌柜的，我也打算往南边去走走。”
老掌柜不接话。
店小二闷在那里，也许是在考虑再找个什么蹩脚借口。
老掌柜收起烟杆，淡淡道：“去吧去吧，都去吧，乐得清净。”罢了起身，提着烟杆回了屋子，吱呀一声，那道门像是隔绝了世界。
店小二抬头看着一角天空，突然笑了起来。
……
曹惜是最后一批离开的人之一，与来时不同，他的队伍多了个灵台，一阵时间的相处下来，三女已经“情同姐妹”，曹惜大多时候反倒成了那个局外人，不过没了叽叽喳喳的两女待在旁边，他也乐得清净。
离开之前，他找到了隔壁巷的余心，当然是在确定那两位都没在的时候。原本他的意思是将宅子半卖半送出去，结果余心“无功不受禄”，只说有空的话会帮着看护看护。曹惜也不再多说什么。
恰好云溪落地后，太守就随着那位靖王去了北境，眼下离阳那边已经派了新的太守，这宅子并租借出去了。曹惜对这点银子自然不放在心上，并将收租人改成了余心。最后两人又一道去了趟云露山，拾级而上，于云端，认真看过一次云溪城。
曹惜走了，荇菜、桃景……似乎就是一瞬间，那些同样是一瞬间聚集到身边的人，都走了。
余心提着水桶到了巷口的水井，大抵因为之前的遭遇，打水的时候他换了个方向，往返两趟将家里的水缸倒满后，他看着隔壁的院子，稍作犹豫踏过了那道月亮门。
映入眼帘的是布置考究的庭院，虽然疏于打理，却比他那座破败小院充满生机。加之刘柴过来之前、之后都热衷于买房子地皮，以至于靠近他院子的原本是刘柴主房的这处小院，在整个“刘宅”已经是很偏远的地方了。
眼下余心虽已走上了修行之路，但到底是穷过了很多年的，对于刘柴这处宅子，每一处在他眼里都被换算成了大概的价格。以至于已经有了“要不借点什么”的念头。余心回到月亮门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是看起来心思挺重的。
接下来的几日，余心去了重一观，辞了那边的事情，又去了牙行，告知了那个一直帮助自己的伙计，随后到了常常光顾的朱砂铺子，买了一堆黄纸朱砂，以至于老掌柜暗暗又提了价格，大抵是将他当成了最后一次生意，付钱后，老掌柜兴许还是良心不忍，喊住余心，返回后院不久后，拿了一个木盒，补了差价，当然话却是另一种说法。余心推了几句，见老掌柜态度强硬，也就收了下来。老掌柜神色缓和下来，悠悠提醒了一句“以后可要常回来。”
余心点头应下。
离开铺子后，余心逛了几家糕点铺子，提着大包小包，分别又去了在大木观上学的几个蒙童家里。
好像就这样了。
余心站在巷口，回望着空荡荡的巷子。转身走上大街，走进人潮，走出城门，官道上，人影寥寥。
出发之前，余心当然用心梳理了一遍自己当下状况。对于修行其实并无太多执着，但他也很在意桃景的那个说法。
他虽然觉得主持大木观的师傅不靠谱，甚至总是在怀疑桃景说的那个离境跟自己认识的离境真就是一个人？桃景信誓旦旦又深情款款的样子，实在不容他再继续怀疑下去。既是如此，他也只能相信桃景。
也许师傅真就对他有所希冀呢？
虽然这份希冀让他差点当场丧命，眼下更是假借外物才得以吊着命，但都到了这份上，总要为自己做点什么啊。
桃景离开时咬牙说了一句“一定会揪出背后之人”，这也就意味着之前的事其实并未了结。
修行当然是很麻烦的事情，蟠地山那本《修行大略》上说了，修行到了一定高度，天地灵气所能供养的大修士数量就有了定数，某些人往前走不了，自然就回过头盯上了后辈，尽管这是完全不被承认的方式，但总有人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以动不动可能就会跟某人起了“大道”之争，平白遭人嫉恨，频下杀手，毕竟通往鼎峰的路就那么几条，寻常修行之人不过是踩着前人的路，去追求那个“大道”的可能，由此而言，没有谁会乐意有人抢了自己的“道”。
想通这一点，余心也就能接受了，只是尚有些疑惑之处，大抵就是这种“大道之争”，是否过早的牵扯到他这样的虾米了呢？
去往极西，余心却是一路往南，似有心潮指引。
半月后，余心已经走出云溪地界，距离那座陪都已经不远了。时下正值深秋，离阳枫叶恰是红艳时候。余心并打算暂且改变行程，去一趟离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