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少年，闲心（五）
荇菜和桃景为数不多的相同点，大抵是都曾在人间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当中，见过的事情不少，本已是波澜不惊的心境了，之所以对余心这样的“变数”有所上心，兴许也只是这份平和心湖上泛起的一丝涟漪。如下棋者，偶尔也会落下几手叫人难以捉摸的无理手，当下或许对整个棋局没有太大的影响，但也能埋下某些小小的意外之喜。
荇菜有些厌倦当下这个人间了，如果不是这一趟出门遇到了苏甦，可能她就要做些犯禁的事儿，比方投入蛮荒阵营，调转矛头打碎这座人间“真境”，重构一个真实的人间。据某些小道消息，蛮荒几位老人一边针对着邻居“真境”，一边都在着手构建一座新天庭了。荇菜总觉得她要投靠过去，怎么着也能捞一个新天庭至高神位的。
荇菜想着，不免有些跃跃欲试，心说下次见到苏甦，一定要问问他愿不愿跟他一起，倘若两人联手，主宰半座新天庭也不是不可能啊。
心湖响起一阵咳嗽，原来是酒楼老掌柜的提醒。
荇菜收起心思，偏过头看了眼桃景，莞尔一笑。
似乎很长时间了，若非出现了几个桃景这样的人物，她大概早早就对这座天下失望了吧。
桃景破天荒没有说些什么，好像想起了很多年前，偷跑下山拉了一伙人，以自己的方式重新修订、缝补人间。当时的荇菜就是眼前这副样子，人畜无害，甜的发腻，像个蜜罐子。那会儿的荇菜可受人欢迎了，好些加入进来的男的，都是看她的面儿，虽然最终留下来的不多，但正是这样靠脸忽悠来的小队，曾偷偷约过那座边境“长城”，深入蛮荒，搅起了一阵阵腥风血雨。同样得益于荇菜的脑子，在蛮荒不讲武德，派出一支高阶妖族小队专门捕杀他们的危机里，他们最终得以不算很惨的退了回来。
桃景很多时候也会想，那会儿的自己真是快意恩仇，只顾着提剑往前砍，大抵也是为了证明“没脑子怎么了，我就手起剑落，手起剑落……来一个劈一个，来两个砍一双……”
桃景望着远方的云，心说“难道我们这些人真的老了么？”
荇菜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江山代有才人出嘛。”
桃景翻了个白眼，“显你读书多？”
“当然。”
桃景噎了一下，“说真的，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不太认识你了。”
荇菜倒也不避讳，“可不仅仅是你这么认为，很多时候我一样不认得我自己。”话语间，莫名有几分忧郁。
桃景打住话头。
碧空如洗，两人端坐云头，深情注目着人间。
——
余心认真洗漱，换了一身干爽衣裳，出来时并没有见到桃景，长长舒了口气，只觉整个人都是神清气爽。某些残缺记忆补全，某些深刻记忆则被剔除，此时的他真就是恍若新生。
探看自身，几处关键窍穴，灵气充盈而又深邃，如汩汩泉眼，流淌不尽。脑海里凭空出现一篇道诀，如若存在了很多年，一念起并可运转，身体自作吐纳。加之很多关于修行的记忆则一股脑窜了出来，而且仿若已经做了分门别类，每条脉络都很清晰。运用起来也如行云流水，似乎早已经经历过一遍了。
当然。余心还是那个余心，逐步缝补自身的余心。
桃景与荇菜回到院里，桃景没什么好脸色，大抵是故意摆着“师娘”的架子，荇菜倒是打趣了一句：“恭喜道友了。”
余心无奈，乖乖还一礼不说话。
荇菜却是往旁边一躲，生气道：“你这人真是占人便宜，按山上规矩，你这一作揖，我也要作揖，这不成了对拜了？某可是心有倾慕之人了……”
余心觉得当下的荇菜比记忆里的荇菜还要话多。
荇菜很快就看向桃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桃景只好一板一眼的取出一件礼物，是一枚印章。侧边隐有山水痕迹，山如玉，水浸红。
“头一回正式见面礼。”
余心总觉得不应该收。因为他注意到荇菜瞪大眼睛的样子，惊讶不似作伪。看起来这枚印章很值钱，很珍贵。
“拿着。这本来也是你的东西。”
余心疑惑。
桃景不耐烦的扔了过去，抿了抿嘴还是解释道：“这就是大木观。”
余心更是不解。
桃景道：“这枚印章可以显化出一座大木观，虽然只是蟠地山某物的大道临摹，却也足够压胜一番小天地。你师父早先将这份大道带出了蟠地山，后又雕琢了这枚印章作为承载之物……”
“停停停，这些秘辛可不是我能听的。”荇菜突然打断，自然迎来了桃景一记白眼。
桃景继而说到：“掌门师伯也没说非得把这玩意儿带回去，你既是师兄唯一嫡传，这东西就给你了。”
余心问到：“给我了不会遭来横祸吧？”
“我哪知道。”
余心看着桃景渐渐眯起的眼睛，没有再多问什么。接过印章，一时倒不知搁置在哪了，双手捧着的样子莫名显得很滑稽。
荇菜笑了笑，竟也取出一物，是一支竹笔，“出来的急，没带什么礼物。”
余心越发疑惑。
荇菜提醒道：“种因得因，与人结善缘，日后好相见。”
余心这次又看向桃景。
桃景莫名很吃这一套，点点头，“大玄官造鸡距笔，这一支有些年头，拿到山上某家渡口，也能卖个不错的价格了。可以收下。”
荇菜无奈道：“哪有当着送礼人的面儿谈论礼物价格的。”
余心乖乖收下。
荇菜有些不太习惯他这“正经”模样。
得了礼物，余心又不晓得该做些什么了。
桃景再次圈划天地，正色道：“你的命虽然吊住了，一朝踏入修行，而且可谓瞬息破了两境，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很惨烈的事实，你灵根破裂，长生桥断裂，注定很快就要走到修行尽头。能有现下这个结果，实则是我们想了个法子，等同于在你身体里造就了一个五行小天地，但一旦储在窍穴灵气不足以支撑这座五行人身天地运转，那将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