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故人
宋方非曾感觉到某一刻的光阴停滞，只是也就仅仅是感觉到了，至于别的，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他深知在那一刻他必然与谁擦肩而过，对方很可能还看了他一眼，对此他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不管怎么说，云溪城那一桩真正的机缘与他无缘了。
想到这一层，再待下去也就没了必要，交代钟胥记得跟几位开启“镜花水月”的老板收钱后，他便真真切切的离开了。下一程，姑且是往南，然后再往南。
大沥立国不足百年，继承了大部分上任王朝的国土，只有往南、往北的边境，尚有趁乱起兵称帝的小国，原本大沥国力尚未腾飞，自然需要这些小国作为缓冲，眼下是时候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另一方面，北境十万大山之外，就是妖族肆虐的蛮荒。
末法终结之前，大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天下”碎裂，又千万年演变，这才有了如今这座“真境”。
如此一来，原本人族、妖族泾渭分明的生存空间只能被迫“融合”，奈何“人妖殊途”，无论是人族，或是妖族，至今都仍有彻底掌握这座天下的念头。哪怕那些真正顶尖的大修士，已经早早寻觅新的“天下”了，试图打破这种互相倾轧的局面。
只是在新天下出现之前，两族之间的争斗都不会结束。或者说，两族争斗本身就是某种“天道规则”选择，人族、妖族，都是被迫卷入这种“天然消耗”，以全天地。
大沥边境，妖族的前线已经有推过来的迹象了，此时若不收拾了南部蠢蠢欲动的小国，稍微震慑更南边的几个大王朝，一旦北境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大沥必然是腹背受敌，弹指间就有覆灭风险。
太清观作为“真境”宗门魁首，虽说早早在十万大山最前沿建了防线，并有一位副宗主长年坐镇十方城，但如此防守，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蛮荒生存艰难，越来越凶残的碾压过来，防线后方这片泱泱大地，在大约五百年前，并有下一个末法将临的传言，同样也是到了不得不做出改变的时候。
近些年，每十年双方顶尖那一波修士都会有一场约战，各出十人，捉对厮杀，以此替代大规模的战争，以此避开对某些“天道规则”的影响。而时间一久，大家都打成了熟脸，打来打去，近乎都是平局，于局势无补。
真正让双方下的狠手则在水面之下，各自都派出深入对方腹地的猎杀小队，专门针对那些可能成长起来的后起之秀。
面上的平静，已经就快藏不住底下的汹涌暗流。
大沥之所以百年就有今日国力，何尝不是太清观在内的诸多山上势力准备的后手，一旦十方战线崩塌，大沥全境将是最前沿的炼狱，到时候一国覆灭都是最好的结果了。兴许就是一洲，甚至数洲陆沉，一旦生存空间被挤压，届时甚至都不用蛮荒妖族出手，人族内部就会因为争抢地盘斗得你死我活。
很多时候，宋方非都觉得自己这么劳心劳力，图个什么呢？
——
青衣巷就在槐叶巷不远，住的却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坊间有一种传言，槐叶巷就是闻着青衣巷的“味”建起来的。到底是贵人聚集的地方，最初的流民闻着“粥味”汇集，及至后来过了灾荒年，在大户人家打短工，做帮闲就成了新的“安身立命”之道。
曹家的大门已经闭了很多年，以前尚留有人负责打扫，三年前，据说家里有人在南边某国当了大官，就举家搬到那边去了。一座空宅子在牙行那边挂了出售，却因为每次买家都找不到卖家，最后不了了之。
曹惜此次回来，正事之外，姑且也有着卖掉宅子的安排。
曹惜刚到巷口，远处就跑过来几个孩童，掏出几个铜板给了，后边两女倒有些不开心了，大抵是一路上见多了曹惜散财童子行径，本着勤谨持家的念头，自然要说上几句。两人也晓得曹惜不会与她们当真，有些话便故意说重了些。宗门窘迫，即使是寻常山下银钱，也该省着些花才是。
曹惜笑道：“你二人家里什么境况，真当我不知道？至于宗门，自有财库，亏待不了你们的。”
“我们这不是担心公子你么？”
“别。这个我可真担当不起，说到底咱们都是同门师兄妹，这声公子可就折我寿了。”
“……”
三人说着，前方长街渐渐宽阔了起来，高墙朱门，在某些小王朝，都要被当做僭越处置了。
说是巷子，结果是一片屋舍绵延。
曹家，门前冷落鞍马稀。
两女正驻足怀古，曹惜已经注意到街口那头过来的年轻人，认真打量了一会，这才想起来是谁，转过身，朝那边招了招手，喊道：“余家小子。”
余心寻声看去，又是一愣，心说难不成认识？余光四下里撇了撇，也没有旁人了啊。
“就是叫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余心见对方穿着，带着两个侍女，必然是街上某一家的贵人，只是记忆里并没有与谁家特别熟悉。往常他会在这边打些短工，也都是为了谋口饭吃。
“嘿，几年不见，倒是长高了些。怎么样，你师傅可好？当年我本想带上你一起去南边，你倒非得认了那个家伙当师傅，怎么样？这些年可曾吃饱穿暖了？”
两女一阵迷糊，何曾见过曹惜这般碎嘴。
“咦？莫不是忘了我？曹惜？曹二少？曹疯子？”曹惜瞪着眼珠子，一个劲儿的确认着，甚至都不惜在美人面前自报绰号了。
余心还是一副不认识的样子，曹惜也陷入了怀疑，“你是槐叶巷的余心吧？”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声音都有些颤抖。
曹剑仙，有些卑微了。
余心点点头，“我是槐叶巷的余心。”
“咦……呃？”曹惜神色一滞，“原来如此。”
余心一头雾水。
曹惜却换了一副嘴脸，跃跃欲试道：“要不跟我一起去南边？”
余心认真的摇了摇头。
曹惜也不恼，莫名心情大好。拍了拍余心肩头，“少年肩头担子有些重啊。”
莫说余心，随行两女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我叫曹惜。青衣巷曹家。”
“……”余心不理解，这个跟我说了有什么用？炫耀一下？
“有空来玩，这趟回来，我会小住一段时间，到时候一起去龙溪里摸鱼。”
余心确实是怔住了。曹家，那个早已经没人的曹家？想到某事，注意到曹惜背身后两个女子，他并善意提醒道，“曹家很久没人了。”
“嗯，不过现在我回来了。”
余心道：“听说曹家宅子闹鬼。”
“嗯？”曹惜好奇起来“还有这种事么？”
“坊间都传开了。”
“这样啊。多谢你提醒了。”
话尽于此，两人告别。
看着远去的身影，曹惜突然问到：“你们觉得此时是真实还是一场大梦？”
“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世事一场大梦，于你我是真实的东西，兴许于旁人就只是一场大梦了。”曹惜视线望向天空，绕过城墙，落在那片云露山，喃喃道：“那座大木观，又是谁的真实？谁的大梦呢？”
曹剑仙目色凛冽，剑意乍起，斩断某条线，线的那头，一双眸子骤然睁开，与曹剑仙一瞬对视。
曹惜退后半步，神色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后方两女这才回过神来，察觉到异样，忙上前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