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归 顺
雪越落,天越寒,两个时辰后,落在宫城檐牙上的雪,冻成了晶莹剔透的冰。
青禾站在宫墙之上,望着空寂无人的乾西大街,想起暗一的话,“家主昨日去了西山明镜寺,归期未定。”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
雪天路滑,山路难行,景瑜,是这场雨雪阻了你回京的路么?
小太监江平小步跑了上来,对侍候在小皇帝身后的江菱耳语了几句。江菱缓步上前,躬身施礼,道,“陛下,户部侍郎王安玉,求见。”
青禾看看漫天飞雪,冷哼道,“这么大的雪,还真是难为侍郎大人了,请侍郎大人到上书房用茶吧!”
青禾在那雪里又站了一会儿,似要沿着乾西大街,越过苍门,一眼望到西山一样,直到长靴湿透,才转身回宫。
江菱看着小皇帝袍角的残雪都冻成了冰,心疼的想,景大人,您可快回来吧!再不回来,小皇帝都成望夫石了。
江菱在偏殿为小皇帝换了身干爽衣裳,换靴子的时候,心疼得手直打颤,青禾见他盯着自己的脚,红了眼睛,还打趣了句,“只是湿了鞋,哪儿那么娇贵了。”
江菱摸着冻硬了的靴头,心道,您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主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舍得说。
青禾进上书房的时候,王安玉已经喝完了三盏茶,他把这些日子以来的事,细细想了一遍。
兵部的景瑜,在兵退北胡过程中,立了大功,风头正盛。
工部的赵宁右,在玄门大战中,也帮上了忙,深得小皇帝青眼。
大理寺的罗素,不知道是怎么被小皇帝收服的,甘愿做小皇帝的手中刀。
礼部现在没有尚书,礼部侍郎张继云和罗素有些交情,罗素投靠了小皇帝,张继云也不会和小皇帝对着干。
自己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杨文玉,最是中庸,谁都不得罪。
经历了庆功宴,吴旷看样子也被景瑜收服了,吴旷和景姝把持着京郊大营,景瑜握住了盛京兵权。
小皇帝控制着太后妹妹和皇太女,父亲和自己也不得不听命于人,这吏部也成了小皇帝的了。
这小皇帝,不简单呀!
他捏了捏袖袋里的账,若是简单,自己也不会冒雪前来投诚了。
江菱躬身为小皇帝开门,青禾跨步入了上书房,王安玉掀袍下跪,俯身叩拜,“臣户部侍郎王安玉,给皇上请安,祝皇上万福金安。”
青禾道,“王大人请起,今日雨雪交加,王大人请旨觐见,可有事么?”
“回陛下,”王安玉拿出袖中账簿,双手举过头,道,“这是户部今年的账册和明年的预算,特来呈给陛下。”
青禾不动声色,江菱也不接,王安玉继续举着。
“户部的账,前日交过了,”青禾不再与他周旋,单刀直入道,“这本有何不同?”
王安玉知道躲不过,不再遮掩,道,“回陛下,前日交的户部总账,这是各司分账。”
青禾微微点头,江菱接过账簿,呈给小皇帝,青禾道,“详细说说。”
王安玉暗暗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道,“户部总管全国田地、户籍、税收,其下设有库户司、税务司、文书司……”
暗七在明镜寺的厢房里,摆了整整四盆炭,终于把屋子熏热了,景瑜穿着一件广袖月白长袍,坐在四方矮桌前,一笔一划的抄经。
暗七看着自家主子抄了整整三本经,还在悠哉悠哉的写字,有些不解道,“主子,咱不是三顾茅庐,请陆曲的么?怎么抄经祈福有用么?”
他觉得抄经和请人没多大关系,看着家主这样气定神闲的抄经,很是着急。
景瑜手上不停,淡淡道,“今天有大朝吧?”
暗七停下研墨的手,心里默默算了算,“是,主子,今日是大朝,”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会儿,应该已经散了。”
“罗素那些证据应该已经递上去了,陆翎这会儿,怕是被下狱了,”景瑜依旧言语淡淡。
暗七想起前些日子暗一查到的那些证据,道,“一个陆翎,能烧到当朝丞相陆直么?”
景瑜放下笔,揉着细白的手腕,道,“这要看怎么烧,这案子说大,可大,说小,也能小,”
“若说大,私纳罪臣之女,是祸及满门的罪过,若说小,毕竟陆翎的父亲已经死了,陆直得一个管教不严的罪过,被御史骂几句也就过去了。”
景瑜有些累,歪在寺里的蒲团上,暗七探过身,看着景瑜抄的经,那经文细小,景瑜手上无力,下笔虚浮,反倒生了几分娟秀。
暗七心想,家主生得这般雌雄莫辨,连这字也娟秀可人,莫不是投错了胎吧。
“可是,京城里陆府的案子,和我们请人有什么关系,”
景瑜不说话,暗七等了片刻,恍然大悟道,
“主子说过,陆曲和陆直是堂兄弟,难道陆曲会回去救陆家?”
景瑜摇头道,“他不会救陆直,也无心救陆家,但他会救天下苍生!”
暗七猜不透家主的意思,直接问,“什么意思?”
景瑜看着他的愣怔样儿,想起了青禾,青禾年纪小,才十四岁,明明没人教导过,但是脑子反应极快,一点就透。
青禾长得壮,十四岁,壮得跟头牛似的,个子和他一样高,再窜一窜,就超过他了,脸上总是带着三分少年气,像极了一只大藏獒,看着英俊漂亮,却潜藏着凶气,混杂在一起,总能叫人移不开眼。
景瑜唇角微勾,也不知道,那乖顺能留存到几时。
暗七见景瑜不说话了,他心里着急,出声道,“主子?”
景瑜轻笑,“我手上有兵权,你当陆直为什么那么大胆,敢和咱们硬碰硬,还不是自恃自己是仅剩的三朝元老,天下文官之首,欺负圣上年幼,不通政务么?”
“他自认为,若没有他主持朝政,政务就会乱,政务一乱,就会民不聊生,所以笃定我不敢杀他。”
“陆曲和陆直不同,陆直是以天下苍生为筹码,换权利,陆曲却是以一己之身,换天下安危,他胸中有大义,放不下天下苍生,终究会入仕,主持大局。”
他语重心长道,“圣上正是需要这样的人辅佐,才能成为一代明君。”
暗七终于听明白了,连连点头道,“那主子,陆曲隐居在此,想必消息闭塞,让属下把消息透给他?”
景瑜睨了他一眼,“你当陆曲是耳目闭塞之辈?”
寺里的蒲团有些硬,不如软垫儿舒服,他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道,
“他是罗素的师傅,罗素肯打陆翎,有五分为着程三郎,另五分却是冲着为他老师打抱不平去的。最迟明日,盛京里的消息,这里必当全部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