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唤你阿栀
姜栀抿抿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足了勇气，推门而入。
随着门扉“咯吱”洞开，一个巨大的沙盘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沙盘之大，几乎占去了房屋大半。
陈老将军隐在阴影中，手持一面小小军旗，极其专注地盯着沙盘，似乎在专心致志地思考着什么。
姜栀身形一滞，不知该不该出声打扰。
几秒之后，陈老将军猛然出手，将军旗直直插入一个沙质碉堡中，速度之快，叫人始料未及。
接着，他抬起眼眸，从沙盘后缓步走出，目光慈爱地凝视着姜栀：
“小栀都长成大姑娘了。”
姜栀有一瞬的呆愣，因为她发现陈老将军的头发已然花白，曾经朝气勃发的面庞也爬上了纵横沟壑，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炯炯，昭示着其不灭的野心与意志。
“陈老……您、您……”姜栀有些恍惚，连话都结结巴巴的。
“老了很多吧？”陈老将军似乎看透了她心思。
姜栀犹豫着点了头。
多年前的光景与如今交合，让她有些恍若隔世。
“岁月催人老啊。”陈老将军拉过一把木椅，合身坐下，“你父亲可还好？”
“他一向硬朗，还叫我向您带好呢。”
“这老小子，可比我小了十来岁呢。”
姜栀低低笑出了声，她那严厉非凡，动不动便要疾言厉色训斥她一番的老爹，在陈老将军面前居然这么没面子。
她将这个称呼悄悄记下，预备将来用以调侃自家爹爹。
这时，陈老将军却敛了脸上笑意，转了话锋：
“小栀，你来此是为何？”
“自然是为了学武。”
姜栀的回答十分果断，但她不由心生疑虑——陈老将军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好，既然明白此行为何，那便拿出你的诚意！”
陈老将军忽地站起，身下椅子也被震开，他飞身跃起，右手成拳直直向姜栀面门击去。
姜栀惊惧闪开，退至门边，随即反应过来，陈老将军此举应该是在检验自己。
此时，一把木剑突然朝她掷来，她灵巧接下，同时听见陈老将军的声音传来：
“一炷香内，用木剑碰到我，便算你通过。”
姜栀握紧剑柄，立刻展开了攻势。
她举着剑，奋力刺出，可老将军脚下凌波，身法多变，轻轻松松便能让她近不了身。
姜栀额间逐渐沁出细汗，却仍旧咬牙坚持着，不肯停下手中动作。
直到现在，她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有多弱小，可越是如此，越激出了她心中的好胜之心。
她不要放弃，也不能放弃，辛苦多年，为得就是今日！
可是直到时间耗尽，陈老将军的声音响起，她也未能触及对方半根发丝。
“小栀，时间到了，你败了。”
陈老将军伸手抽回木剑，姜栀如同被抽走了气力一般，呆滞在原地。仿佛她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是白费，是一场有始无终的笑话。
陈老将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语气平静无波：
“事已至此，你还要坚持吗？”
姜栀用力咬住唇瓣，嘴中弥漫开一股血腥味，或许是骨子中的血性被激发了，她一扫心中颓败，郑重道：
“请您再给我一个机会。”
她呼吸十分急促，目光却如炬一般地望着陈老将军。
她要为自己再搏一次。
在等待回答的短短几秒，姜栀脑中已经浮现出了自己的悲惨未来：
老将军一脚将她踹出屋中，她灰头土脸的拎着包袱，又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等回到家中，迎接她的必定是父亲那张幸灾乐祸的老脸，还有说不完的媒，见不完的同龄纨绔。
不久之后，她就会被匆匆嫁入某个府中，与便宜丈夫过上鸡飞狗跳的生活……
岂料陈老将军忽然朗笑出声，打断了她的幻想。
“小栀，你的决心我已看到，女子能有如此心性，实在不多见。”
他走上前来，拍了拍姜栀的肩膀，此间意味不必再多说。
如此大的反差，在一瞬袭来，击得姜栀找不到北，她只觉飘飘然，随后“啊？”了一声。
陈老将军又是一阵笑，重新坐回了椅中，又示意姜栀也寻把椅子坐下。
直到落座，姜栀才回过神，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您肯收我为徒了？”
姜栀声音有些颤，许是太过劳累，也可能是太过紧张。
老将军的回答却是模棱两可：“你可以留下。”
没说收，也没说不收。
好在姜栀总是能适时的发挥厚脸皮一技，她权当老将军是同意了此事，并且下定决心，哪怕将来对方改变心思，她也要将自己牢牢的焊在此处，绝不动摇。
“小栀，那名为祝晗玉的少年呢？怎么没与你同来？”陈老将军此时已经绕回了沙盘后，开始研究墙上挂着的版图。
“他受了伤，被怀悦带走了。”
“哦？你们路上遇到了何事？”
姜栀颔首，同时格外细致且添油加醋的讲述了路上奇遇。
许是她常溜出府到街上听书的原因，她将路上奇遇说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连陈老将军都听得啧啧称奇。
末了，老将军叹道：“还好晗玉这孩子无碍。你放心，怀悦最善解毒，有他在，晗玉绝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的。”
时间飞逝，转眼已是傍晚，窗外天光渐暗，还隐隐传来不可名说的嘶嚎吼叫。
姜栀这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身处与世隔绝的野外，这里除了木屋中的几人，便是数不清的飞禽走兽。
思及至此，仿佛周身空气都凉了几分，她蓦地打了一个寒颤。
不料此时，外头清晰的传来幽幽狼嚎，其声之大与凄厉，好似就在她的耳边。
姜栀强撑笑颜：“陈老，这附近有狼？”
“自然。”陈老将军头也不抬，在一个大箱子中搜寻着什么。
须臾，他拎出一只口袋和一把剑，豪迈道：“时辰已到，该去守鸡了！”
此话一出，简直让姜栀二丈摸不着头脑。
守鸡，何处来鸡给他们守？
“田园生活，自然是自给自足嘛。”陈老将军见她一脸迷茫，这才大笑着解释，“后院里养了些鸡，可惜深山里的畜生，垂涎得很。”
姜栀明白过来，同时有些哭笑不得——从前统领千军万马的一国将领，居然成了个为鸡而战的老头？
她正想起身随陈老将军出门，可对方却抬手止住了她。
“今夜你且好好休息，明日，自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与晗玉。”
姜栀有些意外，没料到自己会受到如此大的重视，期待地问道：“是何事？”
“进山猎狼，保鸡群平安。”
将军不愧是将军，除了一身高超武艺，还得有游说四方的嘴皮。能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出保天下安宁的气势。
“可别丧气。”陈老将军一眼就看出姜栀的失落，继而又说道：“你就当这鸡群是天下百姓的缩影，如今你能猎狼，将来你就能荡平边疆动乱，保苍生性命，守一方平安。”
姜栀虽然知道老将军这话有画饼的嫌疑，不能真的当真，但难免还是被激起了心中热血。
“好！我一定不负您的期望！”她只恨眼前没有桌子，不能让她拍案而起，以表决心。
“好了小栀，时候不早了，你且自行选个空屋做卧房吧。”陈老将军径直推门而出，去守卫食材的平安了。
姜栀望着老将军的背影，觉得对方确实是老了，曾经挺拔的身姿，都有了几分佝偻。
她难得的惆怅起来，也离开了屋子，准备去寻祝晗玉。
大约是心有灵犀，不等她没头苍蝇般乱转找人，祝晗玉就自己迎了上来。
他身后，还跟着怀悦。
“姜小姐。”祝晗玉依旧是谦谦君子的端庄模样，称呼也仍是敬称。
怀悦则是另一个极端：“姜姑娘名字真好听，我以后就唤你小栀吧。”
对于这般自来熟的人，姜栀也难以招架，只得无言以对，随他叫去。
“来吧，我给你们二人选个相邻的卧房，以后也好相互照应。”
说罢，怀悦推着二人向前走去，片刻功夫后，三人伫足停下。
在他们眼前的，是连成一排的三间屋子，周遭竹影细碎，洒在屋檐上，有种别样的宁静祥和之感。
怀悦拉开最左边的房门，对姜栀说：“小栀，这间房最靠里，平时也最安静，你就住这吧。”
他如此体贴，倒让姜栀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先前居然还拿他与那些不成器的纨绔比，真是委屈了他。
岂料对方桃花眼一眨，又飞出一个清新脱俗的眼风：“不必谢我，我对貌美姑娘一向如此。”
姜栀心中念头急转，更加坚定了先前的看法。
祝晗玉则干脆地推开了中间屋子的门，简单地环顾了一番，便决定居于此处。
姜栀眼波一转，忽然对最右侧的屋子来了兴趣：“那是谁的屋子？”
怀悦哎了一声，踱步迈至房门口，笑道：“自然，是我的。”
说完，他朝姜栀摆摆手，做亲昵状：“小栀姑娘，奔波了一天，好生安歇罢。”
姜栀也同他挥了挥手，准备回屋洗漱安歇，岂料祝晗玉忽然闪身挡在了她的面前。
“何事？”姜栀抬首望他，这才觉出两人身高足足相差了半尺有余，莫名的生出些压迫感来。
祝晗玉嗫嚅着，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说了出来：
“早些安寝阿栀。”
话音未落，他便匆匆进了门，只留给了姜栀一个耳根发红的背影。
姜栀愣在原地，祝晗玉这是改了称呼？